【我只是希望她能过上安稳的日子而已。从遥远的地方一路走来,跨越沿途的河流与原野,薇尔薇已经在贩奴商队里吃了太多的苦了。】沉默了几秒钟后,梅利娅背对着丈夫回答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偏爱她?因为对方救过你一命?当然,单从这一点来说,我也非常感谢那姑娘。但薇尔薇很想帮忙,也十分乐意去猎杀那些为富不仁的家伙,你难道看不出来吗?】缓缓踱步至妻子身后,依特拉若有所思的追问道。
推开木窗,初冬的冷风拂过梅利娅的脸颊,轻轻卷起了鬓角的几缕发丝。遥望熙熙攘攘的河口部落街道,她用动容的语气回忆道:
【在奴隶市场相遇的时候,我觉得这个女孩的眸子好透亮啊。正巧当时那姑娘碰上了麻烦,我就没忍住帮了她一把。但是,在薇尔薇从歹徒手中救了我一命之后,我就把她当成自家的孩子来看待了……】
【所以?】
【你还不明白吗?我想让她快快乐乐的,不被阴谋诡计玷污,更不要像我们一样双手沾满鲜血!】大概是因为体弱多病的缘故吧,梅利娅的脸色在冷风的吹拂下显得有些苍白。可她的呼吸却异常急促,难得在丈夫面前表现得这么激动。
【可是,你才比她大六岁,哪有这么年轻的妈妈啊?】依特拉一边哭笑不得的摇着头,一边看似无意的伸手关死了窗户。
【可我对她说谎了……】这一刻,梅利娅露出了愧疚的目光。
【不是你对她说谎了,是我让你对她说谎了才对吧?】轻轻按住妻子的双肩,依特拉在对方耳畔幽幽的低语道。
微微回过头用余光窥视丈夫的侧颜,梅利娅嘟着嘴不满的抗议道:
【真狡猾,你看准了我不会怪你,所以才敢什么错都往自己身上揽……】
【梅利娅,我已经说了很多遍了,你为我出了那么多主意,我不会因为咱们俩没有孩子,就对你哪怕有一丁点的不满。所以你也没必要找替代品,假装自己是一位妈妈,何况薇尔薇年纪跟你还差不多。】依特拉扶着妻子的肩膀,让她转过身来面朝自己,以便双方能够互相凝视彼此的眼眸。
仰望丈夫的脸庞,梅利娅委屈的抿着粉唇,脑袋也忍不住低了下去。
妻子强忍着不甘的模样,让年轻的酋长心疼的叹了口气。轻轻搂住梅利娅的腰肢,他一边温柔的抚摸着爱人的长发,一边语重情深的安慰对方道:
【对不起,让你没有安全感都是我的错。生不了孩子也好,身子骨虚弱也罢,就算有一天你连计策都不能制定了,我也绝不会因此而抛弃你的。】
【我刚才提出的组建奴隶主同盟的建议,不完全是因为想要保护薇尔薇那么简单,你真的应该好好考虑一下……】抬起埋进丈夫胸膛的脸庞,梅利娅墨绿的眸子仿佛闪烁着殷切的光芒。
【嗯……我会考虑的……】面对小鸟依人的妻子,依特拉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不过,身为一旦做出决定就很难再更改的强权人物,像这种直接转变战略方针的建议,他又能听得进去几分呢……
在丈夫的怀里犹豫了半天,梅利娅茫然不解的求教道:
【除去妻子的身份,我只是个负责出主意的,也不明白什么大道理。依特拉大人,你为什么一心想要效仿班尼尔族,建立‘国家’取代部落呢?】
与西方以临河部落为中心的诸村镇不同,爱克赛内海沿岸原住民使用的‘国家’一词,起初是从班尼尔语当中音译而来的。
回头凝视桌面上的泥板地图,依特拉饱含深意的解释道:
【咱们对家里的奴仆很温柔,不代表其他商户也会这么仁慈。大家一起过苦日子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只要奴隶主们的产业越做越大,河口部落是迟早要出乱子的。】
【因为奴隶会更加仇视业主,所以才需要想办法彻底压制他们吗……】梅利娅的确是聪明人,很快就明白了丈夫的意思。
依特拉满意的点了点头,脸上随之露出了一抹人畜无害的姨母笑。
【就算是这样,也不能去杀害与祖先交流的巫医啊,这么做可是会被神明惩罚的!】梅利娅压低了嗓音想要劝阻丈夫,原本苍白的脸庞也有些面红耳赤。
【你可真信那些东西啊……】对于妻子顽固不化的程度,依特拉显然已经束手无策了。
【别说了,咱们已经被神明警告了,我生不出孩子就是证据……】梅利娅用一只手搂着另一只手的上臂,暗淡的双眸随之露出了悔恨的目光。
【在我当上酋长之前,你就一直苦于怀不上孩子,祖先难道会为咱们还没做的事情而提前降下惩罚吗?】抱紧妻子柔弱的腰肢,依特拉耐心的开导着对方。
【可是……】梅利娅欲言又止的呜咽着什么。
在妻子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口,依特拉的目光骤然阴冷了下来。原本实诚的脸庞一扫老好人憨憨的神色,他用坚如磐石的声音一字一顿的起誓道:
【如果,神明一定要通过这种方式惩罚我们的话,祭坛上受民众膜拜的位子就干脆换人来坐吧。】
【你在说什么呢?】这个瞬间,梅利娅惊恐万分的睁大了双眼,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
因为自幼体弱多病的缘故,不受父母待见的童年及少女时代,造就了她无比虔诚的信仰。直到遇见丈夫和薇尔薇之前,虚无缥缈的祖先与神明,就是梅利娅全部的精神寄托。直到前不久,这位贵妇还会去巫医那里进行占卜,而后喝下配方诡异味道不可名状的【求子粥】。
虽然身为谋士才华横溢,能够帮助丈夫登顶万人之上,但相比于不畏天地鬼神的依特拉,她似乎暂时还少了点足以引领时代进步的特质……
【你觉得我说的是什么,就当我说的是什么吧。】依特拉一边刮着妻子的鼻尖,一边微笑着打了个哑谜。
【你有这种念头,可是会被惩戒的。神啊,我知道了!祖先一定是看穿了你的想法,才会在最近一段日子频繁降下‘天兆’的!】梅利娅捂着嘴巴,一只脚也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半步。
【天兆】——意为鬼神的预示,通常表现为生灵涂炭的灾祸,足以引发日月换新颜的天地异变。
过去几个月来,爱克赛内海沿岸频频震颤。仿佛有一条巨龙藏身地心,正蠢蠢欲动的想要翻个身。
虽然从总体来说,近期的天兆并没有造成太严重的损害,顶多打碎几壶原住民摆放在案头的陶罐,但提心吊胆的日子终归还是不好受的。恐惧之下,许多看惯朝夕老人都在说,席卷这片土地的风暴就要来了……
正当夫妻俩谁也不肯让步之际,从紧闭的木制窗户外,突然传来了阵阵海燕的尖啸声。察觉出石楼在轻微晃动,梅利娅目光呆滞的嗫嚅道:
【又开始了……】
几乎没有任何提前预警,大地开始在愤怒中来回震颤。伴随着隆隆的巨响,一盏盏碟子砸向地面,摔成了无数破碎的陶土残片;围栏里的牲畜上蹿下跳,闹得整个河口部落鸡犬不宁。尘土飞扬的街道上,村民们手忙脚乱的跪向地面,一边筛糠似的不停打着哆嗦,一边语无伦次的向神明献上祷告,祈求对方能尽快降下兆示结束天罚。
梅利娅发出惊声尖叫的那一刻,依特拉便本能的用身体护住了妻子,誓死也不肯让对方受到任何伤害……
大地摇晃了十几秒,才终于平息愤怒沉寂了下来。贵妇脸色煞白,微微颤抖的一双玉手,还牢牢抓着丈夫浸透了汗水的上衣。
这场3.6级的地震发生于爱克赛内海的大陆架附近,是【霍利板块】与【东大洋板块】相互挤压的结果。
虽然距离震中较远,震级说实话也并不算高,造成的人员伤亡更是几乎为零,不过对于尚处在蒙昧状态的原住民们来说,近期一连串的地动山摇也足够让人感到惊心动魄了。
事实上,母星的人类文明,本身就诞生于一段地质运动活跃的时期。板块交界处的火山活动,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持续了一百多万年。只不过,无论是碳基生物的寿命,还是人类的文明史都太过短暂了,除非达到了一定的科技水平,否则人们实在很难清晰的认识到这一点。
可怕的是,位于古大陆中部【兀德尔大火成岩省】的超级地幔柱,近万年来正随着频繁的地质活动而变得愈发危险。这座星球上最具威力的超级火山,足以引发天崩地裂尸横遍野的灭绝事件,对于人类文明和全体物种来说,都无异于埋在脚下的定时炸弹……
在丈夫的搀扶下站稳颤抖的身体,梅利娅神情恍惚的支支吾吾道:
【我、我们应该请巫医祈福,好平息神灵的愤怒……】
【巫医?那帮人都要被我们杀得差不多了,哪里还能请得到……】挽着妻子的手臂,依特拉自嘲的苦笑道。
【没有错,一定是神灵发怒了,才会让住在地底的海龙翻身的。我们干的那些坏事祖先全都知道,我们受天谴了,我们……】梅利娅魂不守舍的自言自语还没念叨完,就被丈夫给硬生生的强行打断了。
只见依特拉轻轻合上眼,用嘴巴堵上了妻子娇嫩的双唇。
与心爱之人的拥吻,让梅利娅渐渐冷静了下来。当丈夫放开她的时候,贵妇已经变回了往日里那个运筹帷幄的谋士。
【把一切都交给我吧。如果暗杀那些人真的让你感到煎熬了,从今往后我会改变做法的。】凝视自己的心头肉,依特拉最终一边发出妥协的叹息,一边选择了暂时主动让步。他还很清楚的记得:当初两人暗算蒙图克的时候,爱妻就是不想对小叔子下死手的。
【对不起,是我太激动了……】面对自己最依赖的丈夫,梅利娅也红着脸低头嘟囔道,整个人就像一位情窦初开的少女。
就在这一刻,从屋门口的方向,突然传来了女孩子尴尬的咳嗽声:
【咳咳,主人、夫人,你们没受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