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沙滩上的族人们终于看清那堵时速700公里的水墙时,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长达数秒的死寂笼罩整座城区,时间仿佛停滞在了这一刻。谁也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村民们终于发出哄然的尖叫,像是从长睡的大梦中初醒一般,黑压压的海岸顷刻间乱作一团,成千上万人开始互相推搡着涌向高地,装满了海货的筐篓也被逃命的人流撞翻,象征着丰收的鱼虾随之稀里哗啦的撒了一地。
空前混乱的情形下,拥挤的人群发生了踩踏事件。腿脚不灵的老者重重的跌倒在滩涂的泥浆里,还没来得及从地上颤颤巍巍的爬起来,就被不知哪位村民一脚踩到脑袋,面颊瞬间沾满了淋漓的鲜血。
完全失控的街道上,妇女儿童无助的哭喊声响彻四面八方。逆着惊慌而汹涌的人潮,几户衣衫褴褛的人家跪向大海。他们紧紧拥抱着彼此,一边在那里低声乞求神灵的宽恕,一边仰望几公里外那道遮天蔽日的水幕,微微湿润的目光中一半是虔诚一半是绝望。
远方,巨浪咆哮着扑向海岸,发出了重低音般的轰鸣声,滚滚气浪扑面而来,澎湃的海水距离祈祷的人群仿佛已经近在咫尺……
沸腾的人从中,只见年轻的母亲一把抱起蹲在地上编花环的女儿,试图带她奔向远方那片可望而不可即的高地。
母女二人的身后不远处,翻腾的惊涛骇浪越涨越高,终于遮住了天上飘荡的云彩……
8层楼高的海啸,裹挟着足以吞噬万物的力量,一边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一边倒灌向充斥着尖叫声的陆地,遮天蔽日的水墙刹那间便吞没了沙滩上的村民。
淹没了海岸之后,大水停也不停的径直扑向城区,先是淹没近郊的农田和畜栏,紧接着就摧毁了原本繁华的街道和房屋。那一栋栋或是巍峨高耸、或是简陋破旧的民宅,仿佛全变成了由积木搭建的玩具,短短几秒内便被扑面而来的巨浪碾为齑粉,纷纷在波涛的冲击下灰飞烟灭。
正面对上这等冲击力的海啸,就算把建材换成钢筋混凝土,恐怕也不过是能在垮塌前多坚持几秒钟吧……
伫立在安全的高地上,薇尔薇和梅利娅呆望着眼前的人间炼狱,被震惊的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如果主仆俩没有回家,如果两人还逗留在海滩上,如果她们的动作慢了几拍,这场灭顶之灾大概就能多带走二缕亡魂了吧。
昔日的家园毁于一旦,无数同胞命丧黄泉,侍女们纷纷相拥而泣,就连向来杀人不眨眼的卫兵们也红了眼眶,不忍心再注视山脚下的惨象。
居住在山坡上的其他几户富贵之家,也相继颤颤巍巍的走出宅邸,用不敢置信的目光遥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滔天的大水吞噬了万物,被连根拔起的浮木在翻腾的浪花间若隐若现,它们曾经属于一整片郁郁葱葱的森林。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毁灭性的海啸终于释放完了能量,只见漫过金山的大水在众人面前奔腾咆哮,退去的浪潮开始将破碎的瓦砾和遇难的村民拖拽回遥远的深海。
湿润的眼中含着滚烫的热泪,高地上的梅利娅等人仿佛听见了千千万万冤魂绝望的哭喊和哀嚎,从那虚无缥缈的远方幽幽的传来。但当他们仔细倾听的时候,却唯有怒涛澎湃的声音,还在耳畔清晰的回响。
汹涌的浪潮中,一顶简陋的花环正随波逐流,直到抵达另一个世界……
多么渺小!多么无能!原住民几千年来的耕耘,人类文明所留下的痕迹,只需顷刻便能从地表抹除。面对绝对无法反抗的力量,幸存者们只能在无尽的恐惧中品尝这份令人窒息的绝望感。
母星并不憎恨谁,更不是想要报复人类,她只是在无意中突然打了个哆嗦而已……
这场千年不遇的大海啸,在遥远的太空中都依稀可见。横扫内海的惊涛骇浪造成了约八万人丧生、无数座部落和村镇被夷为平地、以及近百万原住民无家可归的惨剧。而且,要知道,这可是人口稀少的3500年前。无论是生活在伊勒尔河三角洲的古霍利人,还是居住在白夜花平原的尼维尔人,爱克赛内海沿岸没有哪个民族能够在这场天劫中置身事外。
坐落在南方海岸的班尼尔帝国都城【阿伽斯】,更是在顷刻之间荡然无存。受到先前地震的惊吓,班尼尔的全体皇室成员,加上王宫中大半的贵族和祭祀乘坐列桨战船仓皇出逃,却在军舰驶离港口的时候,被八层楼高的巨浪裹挟着倒拍向地面,整个国家高层无一人生还。这个历史悠久的上古文明自此一蹶不振,在苟延残喘了几年后便被阿科西亚人征服,迎来了亡国灭种的命运。
终有一天,这片土地上将诞生一个由古霍利人的直系后代所建立的超级大国。而屹立千年不倒的依特拉海姆,则会成为世界上最发达的都会、人口高度稠密的爱神湾城市群的核心。如果类似的天劫在3500年后重演,大概会造成数十倍于今日的破坏吧……
……
谁也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倒灌向陆地的大海啸终于彻底退去,露出了满目疮痍的河口部落。
放眼望去,只见巨浪过境,令世间万物灰飞烟灭,只留下一大片空旷的土地,连破败的残垣断壁都没有剩下。
远处的半山坡上,隐约可见一大片村民的影子,可能他们是这场灭顶之灾降临时,距离安全的高地比较接近的族人吧。
不过,即便如此,相较于原先的万人部落而言,眼下幸存者的数量也太过惨不忍睹了……
就在绝望笼罩众人的时候,梅利娅突然想起了什么。只见她一边手足无措的四处张望,一边在剧烈的颤抖中凄厉的惊呼道:
【依特拉!依特拉在哪儿?!】
丈夫离开家门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年轻的贵妇望着山脚下的大潮在惊慌中破了音。
对于在场的绝大部分仆人来说,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向来温婉大方的梅利娅夫人,像小女生一样六神无主的样子。
【你们几个,还不快跟我去找主人!】脑海中闪过主人温和憨厚的笑容,薇尔薇的面色不禁也有些苍白。她一边焦急的望了一圈,一边大声招呼周围目瞪口呆的同伴道。
听见少女刺客的呵斥,大伙儿这才从灭顶之灾带来的震撼中缓过神儿来。卫兵们面面相觑,心中再回想起依特拉的恩情,一大票人紧接着便开始义无反顾的往山脚下赶。
这一刻,只见梅利娅痛苦万分的咬紧了牙关,精致的面容随着低头的动作陷入了黑漆漆的阴影中。
救治伤者、运送物资,眼下正是急需人手的时候,如果天灾降临时依特拉在山脚下,很难想象他能从这场浩劫中存活下来……
环顾四周目光涣散遍体鳞伤的村民,梅利娅终于在绝望中横下心来,继而面若死灰的喊住了准备出发的卫兵们:
【大家先回来听我的安排。】
【夫人……】隐隐猜到了对方想要说什么,薇尔薇的指甲开始慢慢的嵌进了掌心。
【由卡瓦尔带队,去山脚下寻找幸存者。你们几个,把仓库里的所有毯子、兽皮还有木柴都拿出来。姑娘们把庭院还有一楼的所有房间清空,等会儿用来安置受伤的村民。那个……薇尔薇,你带两个人,去看一看依特拉在哪里……】墨绿色的双眸闪烁着不安的光芒,梅利娅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还有略显焦躁的语速安排道。
不管心中有多挂念丈夫,惨绝人寰的天劫降临后,她最终还是基于功利的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可是,大人他……】看着女主人强撑着站立的样子,宝娅不甘的攥紧了双拳。
【从现在开始,由我暂时接替酋长的职务。】眼角含着若隐若现的泪花,梅利娅一边轻轻拍了拍玉手,一边扫清脸上显而易见的阴霾,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堵死了众人的嘴巴。
纠结与动摇中,她忍着撕心裂肺的痛楚,放弃了妻子的身份,也不去回想自己曾是一位情窦初开的少女,并最终用强装出来的顽强坚毅,选择成为了一面旗帜……
站在哽咽声此起彼伏的人群中,薇尔薇呆呆的凝视着面前临危受命的妇人。
对方温婉坚强,落落大方,掷地有声的话语更是在不经意间点燃了幸存族人心中希望的火焰。无论是刚刚被大水夺走双亲的孤儿,还是面对天劫陷入自暴自弃的青年,甚至是已然老无所依的长者,都可以从她身上感受到一股强烈的特质:
浑然天成的母性。
这一刻,年仅24岁的少妇,仿佛一下子变成了整个部落的母亲。不管是谁,都可以从那道和煦的目光中索取温暖,直到时间抚平这场灾难留下的创伤。
只是,她那双柳叶般的眉宇间,隐约暗藏着惊恐与无助的影子,精致凄美的面容则更显苍白,整个人好似失去了依靠的孩童,找不到一个可以放声大哭的角落。
梅利娅若有若无的颤抖,骗得过山坡上的卫兵和难民,却唯独逃不过少女刺客的眼睛。
眼前还有大局待人主持,年轻柔弱的酋长夫人怎么能不强装坚强,哪怕她心心念念的丈夫正生死未卜?
想到这里,薇尔薇暗自咬破粉唇,在心中不顾一切的起誓道:
【夫人等着,我马上把依特拉大人给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