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尔薇端着陶土水壶,小心翼翼的穿梭在拥挤的难民营里,四处张望寻找着需要照顾的伤号。
因为个子矮小的缘故,就算她时不时的踮起脚尖,也不过是让自己的大脑门在黑压压的人丛中东一冒西一冒,不但什么都看不见,反倒像极了未来的投币地鼠机……
寻找伤员的过程中,薇尔薇还得注意脚下的状况,唯恐失手打碎目前村子里为数不多的容器。
别看少女刺客执行任务的时候潇洒利落,深受小迷妹们的崇拜和爱慕,其实只有她知道自己心里慌的一匹……
按照原定的计划,薇尔薇早就该离开河口部落,并踏上返乡的旅程去寻找青梅竹马了。这场飞来横祸打乱了所有的安排,眼下混乱的情形让她迟迟无法从中脱身。
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便是少女的心中还留有顾虑。
酋长夫妇究竟打算带领这个渔村前往何方,二人是否真的和其他奴隶主是一丘之貉,在经历了这场毁天灭地的灾难后,她最终决定要用自己的双眼去见证……
发现了一名躺在难民营角落里的年轻伤员,薇尔薇小心挤过人群来到了对方身旁。
跪坐在柔软的草地上,略显紧绷的衣裙让她曼妙婀娜的身体曲线暴露无遗。当初巴克斯家那只还没长开的丑小鸭,已然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窈窕少女。如果让不同时期的薇尔薇互换部落,面对眼前楚楚动人的尤物,恐怕旧主家的那帮奴隶没几个能把持得住吧。
另一边,随着怀抱水壶的少女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少年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的疯狂撞击胸腔。对方贵为酋长夫人的奴婢,又是整个河口部落数一数二的美人儿,像自己这种小作坊的苦力可高攀不起。他的一个奴隶同僚,曾借着奉主人之命去酋长家送货的机会,和薇尔薇成功搭上过一句话,回去之后愣是向大伙儿吹嘘了足足三天,从早到晚嚷嚷着什么:【有钱人家的女奴就是不一样,身上都有水果的香味。】之类的胡言乱语。
至于那个有幸和村花搭讪的家伙,以及往日在奴隶们面前作威作福的主人,如今已然平等的化作了被惊涛骇浪带走的两缕亡魂……
正当少年露出受宠若惊的神态,挣扎着想要从草地上爬起来的时候,一只柔弱无骨的玉手忽然轻轻托住了他瘦削的后背。
沾有泥渍的脸上洋溢着阳光到骨子里的笑容,薇尔薇温柔的扶起了受伤的年轻村民。
【谢谢……】纯情的少年羞红了脸,坐在那里低着头嘟囔道。
光凭一个无意识的动作和自然而然的表情,就能对母胎单身的男孩子输出成吨的伤害,真不愧是曾让伟大的伊利西斯着魔的姑娘……
趁着喝水的工夫,少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窥视照顾自己的女孩,一边在发热的脑子里胡思乱想道:
【好可惜啊,听说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这几天死了这么多人,不知道那个男的活没活下来,说不定我还有机会……】
【不行不行!不能想这么恶毒的事情……】
不远处的一顶帐篷附近,宝娅就像已经猜出了少年的心思似的,在那里皱着秀眉无情的嘲弄对方道:
【怎么会有这么憨憨的人啊。】
站在小师妹的身旁,卡瓦尔幽幽的望着那位面红耳赤的少年,仿佛看到了当初刚刚和薇尔薇成为搭档的自己。
察觉到从同伴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敌意,少女刺客清澈的双眸中满是歉意,对面前的男孩儿露出了一丝无奈的苦笑……
就在少年羞涩的把头低下去的时候,依特拉疲惫的身影出现在了乱哄哄的难民营里。
迈着平缓沉稳的步子巡视营地,青年酋长所到之处,无论是浑身大汗的卫兵,还是脸上沾满灰尘的奴隶,无不放下手头正在忙碌的工作,向这位略显憔悴的人民公仆低头致敬。就连伤痕累累的村民,都要挣扎着从草地上爬起来,用湿润的眼神表达心中无尽的感激。
面对一道道真诚的目光,依特拉只是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大伙儿不要耽误了救灾的任务。
酋长途经一顶帐篷之际,有几位村民动容的在附近议论道;
【听说大人昨天把家产全都卖掉了,要换成粮食和兽皮分给咱们,好让所有人都能度过这个冬天。】
【这下他不就变成全族最穷的人了吗?】
【别犯傻了,酋长大人不是还有房子吗,而我们已经连家都没有了。】
【唉,依特拉大人,这是何必呢……】
【我们不配拥有这么好的族长啊……】
最后一位村民哀叹的时候,依特拉似乎有意无意的朝对方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他那双赤红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泛起过波澜,甚至一度大有裹挟着能量形成惊涛骇浪之势,但最终还是在风起云涌中暂时归于平静……
……
奔走于熙熙攘攘的营地间,依特拉一边探望无家可归的难民,一边慰问救灾的家仆和卫兵,一边在脑子里捉摸今天下午的安排。
人心惶惶的情形下,酋长计划举行一场宗教仪式,以告慰遇难者并激励剩下的族人重新振作起来。
鉴于河口部落的萨满已经全灭,当初预言【魔王于西方降世】的巫医老婆子也在前不久病亡,依特拉不得不亲自上阵主持今天下午的活动。
刚刚经历了灭顶之灾,相比于往常那些祈福和祭祖的仪式,这一回的慰灵从各个角度来看都更具有特殊意义……
不知什么时候,梅利娅悄悄来到了依特拉身旁。不安的清了清嗓子,少妇用柔弱的声线向丈夫开口道:
【兽皮和粮食已经上路了,最快明天一早就能送到大家手上。】
听完妻子的汇报,依特拉满意的点了点头。在他那张平凡质朴的脸上,完全找不到任何后悔的神色。
耳畔忽然捕捉到一阵小动物般的啜泣声,夫妻俩不约而同的四下张望了起来,最终发现了一个瘫坐在草地上的小男孩。
【就剩下你一个人了吗?】俯下纤细的娇躯跪在对方身旁,梅利娅委婉的轻声询问道。
【嗯……】小男孩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咬牙呜咽道。
面对失去父母的孤儿,梅利娅不禁母性大发。只见她轻轻将对方搂入怀中,嘴里呢喃着温柔的轻声细语,就像是在哄自家的宝贝一样:
【乖,不哭了,从今以后,村子里的每一位女人都是你的妈妈……】
凝视着妻子博爱的模样,依特拉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就在这一刻,震波突然自远方袭来。这股力量虽然微不足道,甚至无法叫醒一个熟睡的人,却也足够唤起原住民心中的恐惧了。瓶瓶罐罐开始摇晃的瞬间,营地里顿时响彻起了族人们慌乱的尖叫声。
正午时分,一场小规模的余震毫无征兆的席卷了河口部落。
伴随着周围凄厉的哭喊与哀嚎,梅利娅搂着怀里的小男孩,依特拉则用身体保护着妻子,直到十几秒后震动逐渐平息。
余震结束的第一时间,年轻的酋长便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举着双手安抚营地里惊慌失措的村民们道:
【不要怕!只是一点小小的抖动!我们在高处非常安全!】
与此同时,梅利娅也轻轻拍着小男孩的后背,如母亲般的向对方连声低语道:
【没事了、没事了……】
虽然嘴上逞着强,可煞白的脸色和发抖的小腿却不怎么听主人使唤,让这位第一夫人在孩子的面前有些丢脸。
归根到底,她自己也不过是个20岁出头的姑娘而已。
抬起头仰望丈夫高大的背影,梅利娅顾虑重重的压低了声音,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向对方询问道:
【下午的仪式,还要继续吗?】
【当然。】如炬的双眼笔直的目视前方,依特拉用刚毅的声音回答道。
冰冷的玉手握紧一把枯黄的草,并最终将松动的根茎从地下连根拔起,梅利娅似乎怎么都安不下心来。
就像是察觉出了妻子的胆怯,进而想起自己刚才听见议论时的动摇,依特拉自惭形愧又无可奈何的摇了摇脑袋。几秒钟的沉默后,只见他缓缓的回过头来,那张沾有尘土的脸庞露出了一抹憨厚而赤诚的笑容。
在梅利娅微微闪烁的双眸中,丈夫那道逆光的身影,晃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
午后时分,风力似乎增强了许多,漫山遍野的枯草如同海浪一般,在气流的吹拂下成片成片的来回波动着。
虽然还没从余震的惊恐中缓过神来,族人们还是遵从依特拉梅利娅夫妇的安排,在营地外的一处山坡上渐渐聚集了起来。放眼望去,只见几千位村民、卫兵、奴隶怀着各自的不安和疑虑,摩肩接踵的挤满了整片辽阔的草场。
话虽如此,但相比于经历这场大灾前的河口部落,眼前这批黑压压的幸存者,不过是昔日部族人口的冰山一角而已。
人群边缘的一小块空地上,薇尔薇单手抱臂用香肩靠着一颗枯树。在她鹅蛋般光滑的脸上,期待和畏惧交揉成了复杂的线条;在她原本宛若深潭的眸子里,思念与担忧混合出了多样的色彩。
远离拥挤的仪式中心,少女静静等待着终将到来的答案。
不知是因为想要多陪薇尔薇一会儿,还是纯粹打算逃避维持现场秩序的工作,宝娅和卡瓦尔坐在同一颗枯树下的草地上,观望着不远处临时搭建的祭坛。
短暂的准备结束后,梅利娅和依特拉终于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酋长夫妇的登场,也宣告了这场仪式的开始。
给了妻子一个坚定的眼神,酋长手持火炬缓缓登上祭坛,点燃了提前准备好的火盆。
以熊熊燃烧的火焰为媒介,古霍利人告慰着因天劫而殒命的亡灵。
随着火势越烧越旺,山坡上突然起风了,刮得火苗在盆中乱舞,卷起了缕缕漆黑的烟尘。
耳畔风声凄厉,村民们仿佛听见了千千万万冤魂的嚎哭……
【一定是他们的灵魂回来了……】压抑灰暗的人群中,好像隐隐约约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不知是彼此的心绪互相感染,还是想起了化作游魂的亲友挚爱,祭坛下渐渐响起了族人们绝望的哭声。
俯视神态各异的同胞,依特拉的脑海深处闪过了无数个念头,这些思虑与心头不断酝酿的情感一起,在他的体内汇成了一股无坚不摧的洪流。
人影寥寥的枯树下,薇尔薇面无表情,凝视着不远处蓄势待发的主人。
回望了一眼身后的梅利娅,年轻的酋长最终昂首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