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透过危墙细小的缝隙,照进了昏暗阴冷的议事屋。那几道朦朦胧胧的光柱中,好像隐隐约约悬浮着尘埃的颗粒,因空气的静止而忘记了飘舞。
伊利斯清脆的声音浸透了威严,环绕着会议室高耸古朴的围墙,久久回荡在寂静的大厅里,叩击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
拘谨的坐在伪娘贵族柔软的大腿上,迪维娅用少女漫画一般的滤镜,脑补出了自家主人指点江山的模样:
从堆积着腐尸的谷底一步步登上顶座,那位少年身后披着万丈霞光。他威风八面,号令四方。曾经伤害过自己和迪维尔的科尔克,在他面前不过是渺小的虫蚁罢了。
【姐姐,伊利斯大人他好帅……】完全沉醉于自己的幻想,迪维娅呆呆的在心中低语道,也不知这份小小的、虚无缥缈的心意有没有被对方察觉。
另一边,冷漠的视线扫过黑压压的长老们,伊利斯轻蔑的继续笑道:
【而且,我麾下的士兵训练有素,是这片土地上迄今为止最精锐的力量。这样的尖刀,不用来征伐氏族的敌人,竟然派去猎杀一群卑微的贱种?要我看,大概是哪里的人贩子想奴隶想疯了吧。】
【真不愧是伊利斯大人,不知道是在为自己辩护,还是来专门秀肌肉的。】面对伪娘贵族赤衤果衤果的威胁,希罗自知无法与这头拥有三头六臂的【怪兽】争锋,只能柳眉微皱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我说的难道没有道理吗?】伊利斯回以巫医少女以营业性的笑容。
【你看不起穷人?】伪娘贵族一口一个【贱种】的腔调,似乎让耶米律斯有些恼火。白皙的指节用力敲了敲漆黑的桌面,少年勇士愤然质问道。
【怎么会呢,耶米律斯大人说笑了。在我手底下做事的人,差不多有一半都是奴隶出身。】伊利斯一边温柔的抚摸迪维娅扎着羊角辫的脑袋,一边笑吟吟的把扑闪着长睫毛的大眼睛眯成了两条缝。
伪娘贵族宠溺的举动,让盲眼少女有些飘飘然,摇头晃脑的样子像极了讨好主人的小狗。
【不流一滴血就获得数不清的奴隶,脏活累活全部交给人贩子做,这就是你们贵族生财的方法吗?】看着石桌对面主仆俩旁若无人的样子,耶米律斯气不打一处来,原本清秀的少年音也因此微微颤抖。
凝望着小勇士充斥着血丝的金色双眸,伊利斯略显疲惫的轻声叹了一口气。无休止的争论,似乎让他有些厌烦。只见他轻轻摇晃着手中的酒杯,一边低眉凝视自己荡漾的倒影,一边无可奈何的反问道:
【就算那个什么村是我屠的,难道你们要召开公审大会,制裁我这个给部落带来安宁的剿匪英雄吗?】
这一刻,耶米律斯脸上的表情有些凝固。伪娘贵族这句冰冷的话语,几乎熄灭了少年少女心中抗争的火焰。
荒野孤村疑似遭到伊利斯的血洗,这条消息虽然在临河部落的政坛引发了震动,市井坊间对此却大多一笑置之。
在极度落后的蒙昧时代,生活就是一场与死亡的赛跑。严冬凌冽的寒风、无孔不入的疫病、路旁草丛中潜伏的豺狼。比起远方某座不知名的小村庄,人们显然更关心下顿饭的着落。
比起【伊利斯大人不可能做这种事】,村民们的观点更倾向于【就算是伊利斯大人做的又怎么样】。这才是最打击少年勇士的一点。
况且,即便在议事屋,看似同仇敌忾的长老们也各怀鬼胎。有人借机发难想要削弱政敌,也有人静观其变试图步步为营,更有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意在掌控全局。就连和伪娘贵族针锋相对的希罗,也不过是基于自己那位青梅竹马的立场,才毅然选择了这条近乎于以卵击石的道路……
轻轻拍了拍迪维娅的肩膀,盲眼少女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了主人的怀抱。扭扭捏捏的揉着自己的屁股,丫头似乎在偷偷回味坐在那个人腿上的感觉。
大概是觉得差不多该终止这场争论了吧,结束了与小助手亲昵的互动后,伊利斯雷厉风行的从石凳上站起身来,飘舞的披肩仿佛卷起了一阵凌冽的冷风。修长的手臂潇洒的一挥,他如审判者一般高声痛斥长老们道:
【忘恩负义的东西!如果不是我起兵扫平贼寇,你们不知哪天晚上就被人偷偷抹了喉咙,还能在这里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
【你们口口声声说什么一切为了同胞,可你们出去问问,是谁血洗了氏族的敌人?你们快出去问问,是谁给这片土地带来了安宁?你们现在就出去问问,是谁把廉价的奴隶带进了家家户户的作坊?】
【如果我伊利斯有罪,那么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我赐予的便捷与恩惠的全体市民,甚至在座的各位,也是同罪!】
【即便那个什么村是我屠的,也是临河部落全体族人的意愿!】
【要说为什么,因为,我的意志,就是三万族人意志的总和!】
两只白皙的玉手按着桌面,伊利斯高高在上的视线扫过一张张紧绷的脸庞。放眼鸦雀无声的会议室,长老们默不作声的低着脑袋,竟然没有几个敢跟他对上视线的。
将一大群年长的为政者训斥得头也不敢抬,只能胆战心惊的承受来自他的怒火,这就是大地上最令人恐惧的枭雄。
伊勒尔河的统治集团?不好意思,掌管着奴隶贸易与霍利史上第一支正规军的伊利斯,才是临河部落真正的心脏。
长老们的反应似乎让伪娘贵族很满意,只见他那娇嫩的嘴角微微上扬,精致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在他的身旁,迪维娅心花怒放的抱着两只小粉拳。如果没有失去双目的话,少女的眸子里应该正闪烁着亮晶晶的爱心吧……
豪情万丈的挺起胸膛,伊利斯用气吞山河的魄力宣布道:
【我正在修建一座宫殿、一座俯瞰天下的宫殿、一座能让同胞们自豪的挺起胸膛的宫殿。那座即将拔地而起的高楼,是信仰、荣耀、秩序、与力量的集合。共同修建宏伟宫殿的过程,足以让千千万万没有血缘的兄弟姐妹们紧密的团结在一起。而那些崇拜异兽石像的野蛮部落,也终将因此臣服在我们氏族的面前。】
气势磅礴的话语、昭然若揭的野心、还有一个个极富冲击性的概念组合在一起,听得耶米律斯茫然的杵在了原地。
虽然同为临河部落的长老,但不知不觉间,伊利斯的目光之所及,已经和其他人不在同一个层次了……
……
在如日中天的实干派面前,尸位素餐的老家伙们根本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眼看伪娘贵族就要杀疯了的时候,从会议室不起眼的角落里,突然传来了男子宛如大提琴般音色低沉的谈笑声:
【呵呵,真是好酒啊,伊利斯大人那么阔绰,应该不会介意我擅自尝了一口吧?】
气氛压抑的议事屋,因这句话而骤然卷起了波涛汹涌的浪花。
听见那道笑声的瞬间,勃尔那长老大惊失色;比特脸上的横肉似乎在微微颤抖;格里特意味深长的揉了揉留有短须的下巴;耶米律斯和希罗也一齐扭头望向了声音的主人。
端正的坐在女婿对面的石凳上,普拉斯似乎露出了老成的微笑。
在长老议事屋,面对不可一世的伪娘贵族竟敢如此嚣张的家伙,大概只有那个人了吧。
伊利斯碧蓝色的眼眸中,仿佛燃起了狂热而贪婪的烈焰。那深渊般的瞳孔里,正躁动着渴望与宿敌厮杀的光芒。小伪娘楚楚动人的皮囊下,藏着好一头嗜血的野兽!因为那个人的声音而短暂的显露出了原形。
优雅的翘着二郎腿坐在阴影中,巴克斯一边品尝伊利斯带来的美酒,一边朝昔日的爱 奴投来了玩味的目光。原本侍立在伪娘贵族身旁的两名小女仆,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招呼了过去,正战战兢兢的在自家主人凶光毕露的视线下打着哆嗦。
【那可是伊利斯,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伊利斯啊!这个新人要倒大霉了……】望向【作死】的青年奴隶主,长老们心中不约而同的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不过,和众人的预期不尽相同,还没等当事人伊利斯对挑衅做出回应,一个略显冒失的小家伙就先坐不住了。面对自己最憧憬的主人竟敢如此嚣张,迪维娅在一旁拼命跺着小脚教训起了对方:
【哼!坏蛋!大坏蛋!怎么敢对我家主人这么放肆?!】
【喂喂,议事屋什么时候开始有育儿服务了?下次我也能带我家兰斯来吗?】瞥了眼呼哧呼哧的盲眼少女,巴克斯幽幽的笑问伊利斯道。
这一刻,迪维娅无法控制的后退了一步,巴克斯身上浓烈的血腥味让她稚嫩的眉头随之一皱。虽然目不能视,盲眼少女却敏锐的感知到,面前的家伙和自家主人拥有极为相似的气息。
危险的气息……
正当迪维娅局促不安之际,她的后脑突然靠上了什么人的胸膛。
玉手轻轻按住少女瘦削的肩头,伊利斯冷冷的注视着那位俊美的白发男子。姣好的脸庞露出一抹略显轻蔑的笑容,伪娘贵族态度强硬的开口道:
【好耶,两个小家伙兴许还能成为朋友呢,我家这位太早熟了都没什么玩伴。但是,趁别人为氏族浴血奋战的时候闷头发财的巴克斯大人,也来评判议事屋的新服务了?】
主人熟悉的温暖怀抱,让迪维娅安心的捂住了小小的胸口。
明明自己身前身后的二人拥有那么相似的氛围,这种危险的气息会摧毁所有与之亲近的事物。她却还是想要留在那个人的身边,就算深知自己总有一天会被对方吞噬殆尽……
另一边,凝望着伪娘贵族星河般晶莹的眼眸,巴克斯就像没听见对方那尖锐的讽刺似的。意味深长的目光在迪维娅的身上逗留了片刻,他开始自顾自的赞叹起了伊利斯的工程:
【呵呵,玩笑而已。不过话说回来,每一个族人想起都会感觉自豪的建筑,真是不错的想法啊,不愧是我的竞争对手。】
【谢谢夸奖,作为陪跑来说,巴克斯大人也非常优秀呢。】伪娘贵族微笑着回击道,精致的眉宇间尽是傲慢的神色。
面对伊利斯溢于言表的轻视,巴克斯并没有表现出分毫的不悦。两颗翠绿的眼眸闪烁着昂然的锐气,只见他话锋一转突然幽幽的在那里自言自语道:
【那种纯粹用来炫耀个人权力的玩意,也配称得上同胞们的骄傲?】
巴克斯饱含攻击性的低语,似乎让伪娘贵族的眼角隐隐颤抖了几下。
古往今来,剥削者们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把自己的个人财富和全民族的财富划等号,进而编造出一个又一个弥天大谎。
那个人以言语为锋刃,直取伊利斯想要百般防备的软肋。这一回,终于轮到伪娘贵族哑口无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