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老们错愕的面面相觑,一时间竟然谁也没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小伪娘生来一副伶牙俐齿,在议事屋,就从没有人见过他在打嘴炮这件事上落下风。
可是,面前的这位新人,竟然能在耍嘴皮子的时候占伊利斯的便宜。虽然并没有造成什么实际伤害,但光是让那位权倾朝野的大贵族吃瘪这一点,就足以让一众氏族长老刮目相看了。
前不久米莉娅出嫁的婚宴上,伊利斯曾经召见过城里有头有脸的奴隶主,巴克斯未获邀约却不请自来。早在那个时候,比特和格里特就见识过这对昔日主仆剑拔弩张的场面,此刻倒是不怎么觉得意外,只是露出了一副饶有兴趣的神情。
望着那位苍白俊美的政坛新人,长老们压低了声音在下面窃窃私语道:
【这个巴克斯到底是什么来头?】
【听说,是伊利斯以前的主人……】
【哦,怪不得。】
【说起来,那个伊利斯是奴隶出身呢……】
虽然听不清长老们的耳语,但迪维娅知道对方肯定没在说什么好话。盲眼少女咬碎银牙,娇小的躯体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能把老家伙们已经松动的牙齿给一颗颗翘下来。
正当众人七嘴八舌之际,伊利斯突然毫无征兆的笑出了声。一开始,他只是掩着粉嫩的樱唇,在那里略显羞涩的轻笑。没过多久,会议室里便回荡起了小伪娘清脆的欢笑,好似百灵鸟婉转的歌喉。最终,这位只手遮天的娇美贵族笑得花枝乱颤,以至于连眉宇间都染上了几分疯癫,众人嗡嗡的低语也随之戛然而止。
【你笑什么?!】稚嫩的剑眉微微颤抖,耶米律斯厉声质问道。
【跟你们这群废物从早说到晚,白白浪费了那么多口舌,现在总算听到有意思的想法了,我都等的有些不耐烦了。】不知道是因为笑岔气的原因,还是由于太渴望与命中注定的宿敌厮杀,伊利斯的声音多少显得有些沙哑。
耶米律斯金色的双眸闪烁着刺人的光芒,仿佛马上就要从中迸射出愤怒的火焰。
【能得到大人的赏识,真是感激不尽啊。】微微低头向伪娘贵族致敬,巴克斯棱角分明的脸庞露出了翩翩的微笑。
无可奈何的用食指揉了揉太阳穴,伊利斯一边露出意味深长的目光,一边苦笑着向昔日的主人讲述道:
【是啊,阿科西亚帝国无论掌控了多么广阔的疆域,都跟生活在那里的奴隶没有任何关系。】
耶米律斯警觉的皱起了眉头,猜不出伪娘贵族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可是,一想起帝国显赫的武功,想起周边向帝国俯首的蛮族,哪怕是最贫贱的阿科西亚奴隶,都会自豪的挺起自己那瘦骨嶙峋的胸膛,即便他们所有引以为傲的财富和荣耀,都是属于法王的。所谓庶民,就是这么一种头脑简单的生物啊,呵呵……】低眉俯视手中来自异乡的美酒,伊利斯轻蔑而又玩味的冷笑道,那又翘又长的睫毛像极了精致的洋娃娃。
伪娘贵族的理念有点超前,在场的大多数长老短时间竟然无法理解。
满是横肉的面庞带着憨厚的笑容,比特在一旁【有理有据】的帮伊利斯分析道:
【虽说是为了炫耀个人权力,但从结果上讲,修建一座令周边部落仰望的宫殿,确实可以极大团结本氏族的同胞。】
【而且,即便推选盟主的事情受到了干预,但只要工程火热的开始,目睹了伊利斯大人恐怖的财力,还有丝毫不把酋长放在眼里的气势后,奴隶主们就会重新聚集到伊利斯大人的身边。】自叹弗如的摇了摇头,巴克斯饱含深意的接着说道。
【离间就免了吧,以我和父亲的关系,可不需要外人挑拨。】妩媚的用玉手挽了挽脸颊一侧鹅黄色的长发,伊利斯幽幽的轻笑道。
这一刻,酋长似乎微微皱了皱眉头。
自从欧菲莉亚跟着丈夫自立门户、迪勒遇刺身亡、格里特与比特强强联姻后,昔日的伊勒尔河畔第一豪门普拉斯家四分五裂,只剩下成了寡妇的贝拉斯特还留在公公身边。
不过,即便已然各奔东西,他们依旧是血浓于水的一家人。
恍然想起伪娘贵族和酋长的这层关系,众人瞥向普拉斯的目光,不由得暴露出了几分警惕。眼下双方看似白热化的较劲,也在不知不觉中有了点家务事的味道……
慵懒的斜着倚靠在桌边,巴克斯一边凝望危墙上古旧的裂痕,一边若有所思的用他那低沉的声线开口道:
【伊利斯大人,还记得我们住在同一屋檐下的时候吗?】
【怎么了?】举杯品酒的玉手在空中停顿了半拍,小伪娘漫不经心的随口反问道。
【猛兽这种东西,是不可能被圈养的。你越是给它套上枷锁,它就越是在囚笼里蠢蠢欲动。最后,它露出獠牙,开始大开杀戒,直到把所有妄称自己主人的家伙从皮肉到脊髓完全吞噬。】残阳的余晖顺着破败的墙缝,一束束照进了昏暗的会议室。巴克斯苍白俊美的面容杀气凝重,在光与影的交错下显得暴戾异常。
已经日落时分了,伊利斯的脸蛋在夕阳的映照下更显白嫩。空洞的双眸目光涣散,伪娘贵族一边遥望窗外猩红的天穹,一边面无表情的对旧主轻声说道:
【巴克斯大人,我们俩从骨子到灵魂,都是彻头彻尾的同类啊。你难道感觉不到吗?自己那乖张咆哮的野心。】
面对两头躁动不安的猛兽,普拉斯古铜色的脸庞笼罩在阴影之中。没人能看清,那双琥珀般的眼眸里,到底隐藏着何种神情。
自己究竟是坐收渔利的猎手,还是养虎为患的饲主,抑或仅仅是一颗通往新时代的基石,也许只有他本人才清楚吧……
……
直到例会结束,伊利斯也没有受到任何形式的制裁。
离开大厅的时候,伪娘贵族轻轻搂着迪维娅的肩头,两名小女仆唯唯诺诺的紧跟在他身后,揪成一团的心里似乎在想象回家后主人的惩罚。
这位枭雄是如此的具有压迫感,所到之处众人无不退徙三舍,仿佛瘟神过境一般,令诸长老唯恐避之不及。
当然,只有一人除外。
议事屋的门口人影寂寥,长老们似乎都在默默等待,等待伪娘贵族一行人通过畅通无阻的大门,自己才敢进出气氛压抑的会场。
在这里,伊利斯和巴克斯,这对昔日的主仆兼青梅竹马,与同自己度过了大半生的彼此擦肩而过。
时光凝滞在这一刻,只见那位苍白俊秀的美男子忽然停下脚步,如艺术品般精致的脸庞随之露出了狰狞的微笑:
【我的小伊妹妹、我深爱的金丝雀、我的光啊,我来取你的首级了。】
逆着透过屋门的残阳,伊利斯懒散的朝身后的方向摆了摆玉手。
驻足回望伪娘贵族娟秀的背影,倒映在那双翠绿色的眼眸中的,是握住他指尖的小手、是井底血流如注的孩子、是被幽禁在笼中的囚鸟……
从如潮水般涌来的追忆中恍然清醒过来,巴克斯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
他知道,这一回,小伪娘是孤高强大的枭雄,而自己才是逆天的挑战者。
……
目送伊利斯登上八抬大轿,在浩浩荡荡的护送队伍的陪伴下渐行渐远。这片土地上最年长最有声望的巫医、临河部落议事屋长老一席、亲手将幼年时天生异象的希罗培养成萨满的人——帕梅拉婆婆用嘶哑的声音,对身旁的中年男子意味深长的笑道:
【那就是你教出来的女婿?真是条见人就咬的疯狗啊。】
【与其说他是见人就咬的疯狗,不如说是从深渊中爬出来的恶鬼。】疲惫的揉了揉因久坐而酸痛的腰,普拉斯饱含深意的纠正道。
【那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得这么渴望力量啊……】老婆婆感慨万千的叹息道。
【当我把伊利斯从那个地方带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是这副千疮百孔的样子了。我以为自己补上了那些洞,结果只是他自己暂时给遮住了。】轻轻合上双眼,酋长若有所思的回忆着,那段小伪娘初来乍到的时光。
【如果迪勒还在世,也许能平复他心中那团躁动的火焰。】当庞大的护送队伍消失在街角的时候,帕梅拉语重心长的自言自语道。
【迪勒?我觉得未必……】挤出悲凉的苦笑,普拉斯万般无奈的摇了摇头。
别说只相处了半年的大舅哥了,就算是让薇尔薇回到伊利斯的身边,也阻止不了如今的伪娘贵族了。
推动他走到今天的,并不完全是与青梅竹马的分离,或者挚友的梦碎身陨。
从降生在这个时代的那天起,伊利斯就踏上了遍布荆棘的不归之路。
而且,在不知不觉中,伪娘贵族爬的太高了。他身后即是万丈深渊,周身更有群敌虎视眈眈。此时停下脚步,便意味着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脑海中闪过爱女灿烂到有点犯蠢的笑脸,普拉斯昂首望着夕阳在心中自言自语道:
【什么时候,把欧菲莉亚和普拉西娅娘俩接回来住吧……】
……
空荡荡的会议室里,耶米律斯一遍遍捶打着墙壁。咬紧微微出血的牙关,他浑身战栗的低吼着:
【没能阻止他……】
少年勇士本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少年勇士本以为只要自己努力了,就能获得想要的一切。
面对血流成河的村落、面对惨遭屠杀的人们、面对不可一世的伊利斯,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堵满了耶米律斯的胸腔。
抱臂肃立于少年勇士身旁,希罗默默的凝望着自己的儿时玩伴、这位总是跟在自己身后的邻家小弟。
【他太强了……】殷红的鲜血顺着指缝滑过白皙的手背,耶米律斯有些自暴自弃的用额头顶着冰冷的墙壁。
就在不到两年前,伊利斯还需要抱首席勇士的大腿,当一个楚楚可怜的绿茶婊,才能在这个时代生存下去。转眼间,当初娇弱的小伪娘已经成长为了难以撼动的庞然大物,誓要将挡在自己面前的一切撵作齑粉。
【这就是我喜欢过的人……】视野渐渐模糊,耶米律斯自嘲的笑了笑。
直到现在,他仍会时不时想起,和还是酋长家奴隶的伊利斯一起旅行的日子;想起伊利斯结婚后,自己和希罗探望新人夫妇的那一天;想起大家带着各样食材,帮创业初期的伊利斯一家改善伙食,小伪娘的披肩长发被欧菲莉亚扎成了双马尾的晚上。
【那个叫巴克斯的家伙,听说是伊利斯的第一任主人?他也一定会经常想起从前吧,虽然不知道那两个人经历了什么。】面前浮现出那位灰发的美男子,耶米律斯自顾自的想象到。
他无比羡慕巴克斯,羡慕对方陪伴伊利斯度过了更多的时光。如果能够交换身份,少年勇士坚信自己不会让小伪娘走上歧途……
夕阳洒在少女忧郁的脸上,希罗突然满怀思念的开口道:
【你还记不记得,小的时候,我被巫医们带走之前,咱们和欧菲莉亚喊来大人,救出了两个掉进枯井的孩子?】
夕阳洒在少年迷茫的脸上,耶米律斯漫不经心的随口嘟囔道:
【不记得了,也许有过这回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