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负战斗要职,常年行走在刀刃与抗击恶魔前线的修女泰瑞莎·赛泰劳德与妹妹尤拉的工作性质可谓大相径庭。
若说尤拉是祈祷与散播神之善意的修女,那么泰瑞莎就是为神而生的强大战士。迄今为止败在她手下的恶魔不计其数,就连教会也不好给出泰瑞莎详细作战次数的具体数次。屡创佳绩的泰瑞莎·赛泰劳德也作为多次化解教廷与民众冲突危机的修女倍受教皇重用。
这样一位对『白鸽教堂』意义非凡的杰出女性,被荣幸赋予了必须莅临并主持审判会的义务。例行的审判会对教会而言更是重要的,与民众交流的手段,光是祷告完全无法证明民众对神的存在的狂热,他们需要通过这样的审判仪式向神证明,他曾在这片土地上施展的神迹而今得到了体现,他们长此以往,不,从今往后将更为疯狂的信仰着他。
主持审判会而需要泰瑞莎做的,就是为火刑架上的恶魔献上神谕,荡涤它们污浊的心灵,随后点燃他们身心的污秽,统统净化在火焰当中。对泰瑞莎来说,这是一成不变的工作,主持过于隆重的审判会对真心皈依神的她而言并非什么麻烦。
但这一次,泰瑞莎还是犹豫了——并不是她对向神效忠产生了什么疑惑,而是芬里尔……想到自己的中间人,她有了些微退缩之意。她不想在芬里尔面前出糗,就算衣着华丽、身负要职,她也有着少女情怀般的忧愁。
「工作要好好加油才行啊,姐姐。」以监督为由守候在泰瑞莎的更衣室内,为她调整衣带,检查遗漏的尤拉不客气地叮嘱,「毕竟是当着这么多人和芬里尔的面呢。」
此时泰瑞莎正在更换头巾与束腰。完全过膝的黑色羊毛长筒袜,两鬓扎起的两股辫盘到脑后,头巾与罩裙边缘滚了一层黑色蕾丝。服饰有着白色的底纹,紧裹曲线的布料勾出女性凹凸有致的线条。为了利于应对突发状况,裙摆改小,避免影响行动。尤拉帮泰瑞莎梳理着长发并未扎起的部分,让泰瑞莎更拿得出地方教堂修女代表的样子。
「总之,祝愿一切都好。这是为了神而采取的必要行动。」
泰瑞莎握着胸前的徽字,徽章的形状是教会象征的神圣文字,意谕着对神明的敬仰与忠诚。
向神的再次祷告至少能使她镇定下来。她所要面对的是期待奉行神的旨意的民众,还有期待见到她的芬里尔,冷静下来,坦然面对。她深呼吸。至少不能因为自己的原因令神蒙羞。
「是因为芬里尔一直守在外面吗。从头皮也能感觉到呢,握着神徽却还是紧张的不得了的心情。」
尤拉温柔扶住姐姐的脑袋,指尖下是发烫的太阳穴。
「……不可以胡说,尤拉。」被戳中心事,坐在凳子上腰脊挺直的泰瑞莎满脸通红地否决了。她不安地盯住自己的膝盖,满是敷衍的借口,「只是稍微有点担心。芬里尔毕竟是第一次参与处刑,在他看来这副样子会不会有点奇怪什么的……毕竟是平常不会穿的打扮。」
「什么啊,既然姐姐这么没自信的话——就让好心的尤拉来告诉你事实吧。」顽皮的女孩凑到自己耳边,要求泰瑞莎瞧瞧镜子中的自己,「姐姐啊,超级好看的哦。」
不论尤拉如何安抚如何,一想到芬里尔的视线可能会一直盯着自己,就忍不住面红耳赤:「还、还不知道他的想法呢,又不是小孩子了,不要随便就下结论。」
「这种反应要是无时无刻能看到就好啦——」
「别瞎说。」
泰瑞莎手忙脚乱地在镜前琢磨好形象,直到自己也确认穿戴完毕毫无纰漏后,她快步走出更衣室,不如广场搭建的处刑台。
下层广场上的审判会早已部署完毕,神职人员维护着周围秩序,尽忠职守。由其余人员将被俘的恶魔押上火刑架,处刑台约有受刑者为两人,表面看是十分年轻的女性。正披头散发、衣冠不整地接受旁人的唾骂。这样的处刑仪式数年前还有着女巫审判这样的名字,而今它的存在越来越被世人认可,越来越被奉为奉行神的意志的活动。
处刑台约半人之高,数周前经历过合理的维护,它取代了广场毫无意义的其他装饰,将下层世界点缀得更如神期许那样。泰瑞莎不敢妄自揣测神的心意,她明白教会如此安排是为了更好的侍奉神。当恶魔的侍从们被带上处刑台时,蓬头垢面的她们仍在向自己喷吐怨骂,真是扭曲又丑陋的脸啊。泰瑞莎正面迎上其中一人,女性歇斯底里地咆哮着:「我诅咒你,我诅咒你!……他、他一定会制裁你,他一定会回应我的声音。干掉你,把你和你那该死的神一起……」不敬的言语激起了泰瑞莎的行动,她挥起火把柄,将她出言不逊的嘴抽到一旁,修女冷冰冰地看着女性咳吐到地上带血的牙。
「那就来吧,你们这些肮脏的东西,我为神而战。」她句句出自肺腑,「我绝不退缩,就算粉身碎骨,也绝不容许你们这样亵渎神的家伙存在。」
不必在意,这只是恶贯满盈的魔鬼宣泄不甘。泰瑞莎重新回到台上,回头俯瞰处刑台下密集的人群。她不动声色的寻找着尤拉惹眼的金发,确实也在寻找到满面笑容的尤拉的一刻,和她身旁的芬里尔对上了视线——他在看着——修女犹豫着点头示意,转向处刑台。
粗糙的草绳缠上皮肤,强硬地捆缚住反抗的胳膊,控制她们扭动的身体。她们像陷入绝境的野兽那样喊叫着。倘若只是信仰神的普通女性该有多好,在神的注视下缔结婚姻,诞下后代,原本应该在神的注视下有着平凡且幸福的生活,却偏偏要转而去信奉恶魔,与他们为伍。不可饶恕,不是吗,舍弃了神的眷顾,又贪婪的攫取着神创造的世界的所有,自甘堕落。
当然,在场也没有人在乎她们究竟在说些什么。油从头淋到脚下,伴随恶魔濒临死亡的尖叫,周围的人群好像就此被点燃般欢呼起来。「杀死她们。」「干掉她们。」此类的喊叫不绝于耳,无数张口发出无数种想要传达到神耳中的呐喊。神在听着的。泰瑞莎揪紧胸前的神圣文字吊坠,向神明祷告。您在听着的,您在垂怜着我们的。看看在您的圣明下,想要参与进来,纷纷想要表示对您的效忠的大家。给予他们幸福吧,神啊,如果是您,如果是我信仰的您,必定会回应这些虔诚的信徒。
在这抵达沸点的情绪感染下,泰瑞莎弯腰,点燃的火把凑近其中一人的脚下。
那女人惨叫着扭动脚趾,好像这样就能从绳索与脚底的热油挣脱。她从发间露出的眼睛绝望又疯狂:「杀了你,杀了你……绝对要,诅咒你该死的神,诅咒你——啊啊啊啊啊啊!」
火登时从脚底窜到头顶,她的身形在火焰中变得焦黑。泰瑞莎毫无怜悯地盯着女性在火焰中痛苦蠕动的模样,形同乌鸦舍弃已经没有任何价值的垃圾般。她绕过那根熊熊燃烧的火刑柱前,走向眼睁睁同伴燃烧,开始拼命摇头的另一人。
「求求你。」她落下了泪水,用沙哑的嗓音哀求,「不要,我不要……不要这样,求求你!!」
泰瑞莎的手置于胸前,薄唇轻启。手指划出神圣文字,眼底燃烧着虔诚者的火光:「愿你在彼岸有着美好的祝福。」
「不啊啊啊啊啊啊!!!」
被堪称下界的神迹,熊熊热焰借着火刑柱攀附而上,滚滚浓烟冲向天空,携卷着灰烬。少女的身影在火光里模糊,她站在人潮欢呼鼎沸的最巅峰,往回努力注视,碧蓝的瞳孔深处除了舞动的火焰,只剩下了一个刮挠着自己内心的身躯。他在看着,泰瑞莎有点羞涩地避开了视线,回望了无生气的火刑柱。
恶魔失去了生息,神收走了她们满是罪孽的生命,尽管她们的姿态仍旧维持着生前可怖又扭曲的模样,但她们还是随着自己的罪恶在业火的焚烧中焦黑、死去。「伟大的、造物的神。」泰瑞莎阖眼,双手合十,扣紧胸前的神圣文字,「今时今日,我们向您献上我们所能及的忠诚。以您的名义制裁陆上的暴徒——她们毁灭您一手建立的神迹,她们诅咒您圣洁的名讳,她们唾弃您忠心不二的信徒,堂而皇之的挥霍您的恩泽。她们毫无生存下去的价值。但愿慈悲的您保佑他们脏污不堪的灵魂,来世纯净如初。」
修女喃喃祷告,情绪感染了周围的人群,这些神的信徒一并开始合十祷告。
「……不,不要。」
然后,在充斥着虔诚的人群当中,传来了违和的声音。也正是那个在万千祷告中略显突兀的声音出现,导致人们睁开双眼,齐齐看向那个方向。是谁,在这神圣莅临的一刻发出反抗的声响,是谁妄图拨开神狂热的信徒们,想要冲到前面来!
一个少年,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处刑台上焦黑的身躯,落着泪、踉踉跄跄的走上前来,显然他贫困的姿态正在告诉泰瑞莎他出身下层。明显的,这样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的,反抗的声音的意图。恐怕是想要制止泰瑞莎向神献上污秽灵魂,想要中止神圣的仪式。泰瑞莎预备好了攻击的姿态,如果少年真的准备冲到处刑台前,她会以对神不敬之名控制住他,交由教皇治罪。
「姐姐,不,不要……」少年不敢置信地摇着头。他瘦小的身躯两旁的人们纷纷避让开。没有人尝试拦住他——就算是一般民众,也会惧怕和恶魔染上关系的人,惧怕他们身上可能需要净化的部分——不要和这种人扯上关系,血缘、交谈、婚姻都可能被教会定罪。这样的想法在所有人心头打转,致使他们只是避开,却没有人真正付诸行动去阻拦。
让修女,让神的战士来制裁他吧!
人们这样想着,他们沉默的内心如此高呼。
轮不到泰瑞莎出马了,场面很快有了转机。少年纤细的胳膊被凭空抓住,强硬地拉到后方,阻住了前进的步伐。人群小声的惊呼与交谈之中,一个温柔的声音蛰伏耳侧,低沉地响起:「……总之,冷静点吧。」
「芬里尔!」注意到阻止了少年前进的人时,泰瑞莎终于有点失态地叫出声。就这样什么武器都不带而去触碰恶魔的话,可能会遭反击!她差一点就要冲下台拉开他们俩了。
少年泪眼朦胧的望了过去,面对冷漠的人群唯一的应答者。流着泪的双眼正对那翡翠色眸眼轻柔的注视,男性身着与发色相仿的酒红底色服饰,过膝的暗蓝色外袍,金边刺绣,肩头至胸口的金色袢扣折射出光华。面对这样身份不凡的人,意识到自己究竟在做什么的少年倏然张大了嘴,泪水徒劳地流了出来。「对不起……」仿佛触电一般,他拼命摇着头想把手臂抽回去,然后从这个地方逃离。
「芬里尔!」尤拉也紧张兮兮地扑到男性身旁。金发修女踮起脚尖,靠到芬里尔耳边,用极小的声音说,「不要这样啦,大家都在看着哦,而且姐姐也很担心的样子。」说着她示意性地朝泰瑞莎的方向瞥去,朝担忧中的姐姐点头。
泰瑞莎回了回神,立刻冲周围维护秩序的士兵喝道:「愣着做什么,把他带走,把他带下去!」
究竟在干什么,这样玩忽职守。修女愤恨地咬住嘴唇,局面变成这样,竟然还要教会方面的人亲自出手,到底都在想什么。要是那个小子敢轻举妄动一下——泰瑞莎警觉地瞪住少年,她做好了颂唱神圣文字的准备,尽管这么做人群可能面临危险。
『雷霆』,就像神所创造的这个世界的一种自然现象,顾名思义。泰瑞莎能够驱使这种现象,只要动用神赋予的这个神圣文字,她便能从神迹中分得象征性的力量,重挫她的敌人。『雷霆』的破坏力因雷电的灾害性而异,泰瑞莎能够自由控制破坏尺径。她并不想在众目睽睽下念诵文字,毕竟这可能伤及无辜。
眼前的修女散发着杀气,况且对方是能够轻易杀掉自己的狠角色。不是吗,眼睛也不眨的烧死了自己的姐姐,是这样残忍的修女——与此同时,进退两难的少年,却听到了身后救赎般的嗓音。
「请不要担心,这孩子的事情,请放心移交给我。」
出现在人群纷纷让开的道路中央的,是女神一样轻柔温和的嗓音,同样也是与声音相符,那脸庞俏丽,颇有大家闺秀风范的女性。淡金色的长发像瀑流那样倾泻下来,呈现极度自然的微卷。皮肤洁白,烟灰色的眸底眼波流转。挺翘的身材裹藏在做工精致、完全凸显女性特征的洁白长裙,绕着一层又一层白纱,曳至脚下。
伊尼丝·米尔德里德。
就算之于泰瑞莎而言,她的女性朋友伊尼丝和教皇的存在已经没有什么差别。米尔德里德在教会之中也属于有头有脸的人物,她是教皇的辅佐者,简单来说,伊尼丝·米尔德里德是『白鸽教堂』的祭司,主持大小供奉事宜,接待教会的访客。自从成为教会钦定的祭司后,泰瑞莎再如何也只能在教堂区域有幸见上她一面。不论身为修女团时期的友人,还是隶属白鸽教堂的修女,泰瑞莎都不太明白她为什么会忽然来到下层,前来见证这场处刑会,这不合规矩。
「真是可怜的孩子呢。」也不嫌脏似的,伊尼丝用洁净的手帕拭去男孩眼角的泪水。尽管男孩切实对这样的举动十分抵触,伊尼丝还是轻轻抓住了他的肩。若不是从男孩逐渐转为惊恐的神情来看,泰瑞莎恐怕会以为是对方自愿的行为,「请暂时把你的起居交给教会,公正的神定然会为你的去留做出决断。请务必,满怀希望。」她拨开男孩湿粘的额发,将他推给走上前来的卫兵。伊尼丝并未对士兵的姗姗来迟表示责怪,她微笑着向他们交代了一些事宜,随即转向泰瑞莎——准确说也包括芬里尔和尤拉的方向。掂起裙角,双**叉,缓缓下腰。
「感谢你为教会,为主神做出的贡献,修女泰瑞莎·赛泰劳德。我很高兴自己能亲眼见证这精彩的仪式,我很荣幸能与周围的一同感受这神圣一刻的到来。我来,是为你与尤拉·赛泰劳德修女带来教堂的意旨的。对接下来的事,请务必放心,仪式后续的情况由教堂接手。现在,我们需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向你们传递教堂传达的使命。」
是错觉吗,泰瑞莎隐约觉得伊尼丝起身时,那柔和的目光片刻没有从芬里尔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