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位于兽人帝国腹地的炎热盆地,这片越走越茂密,看起来寂静无人烟的森林显然更为凉爽一些。我之前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季节,盆地里总是四季如夏,这种事根本分不清楚。而到了这里,凭借一些小细节,我觉得此刻应该是秋季。
树枝间经常能发现拖着毛尾巴四处跳跃寻找食物的小树鼠,还有偶尔遇上成群结队正在迁移的弯角鹿。再加上脚下时不时踩到发出“咔嚓”声的枯枝败叶,无一不显示着冬天已经并不遥远的事实。
即使我眼睛看不见,也能感觉到整个森林正弥漫着一种繁忙的气息。
或许是和我精灵的身份有关吧,一路穿过森林的时候。总有些不知从哪来的小动物会叼着某种干果,欢快地顺着我的小腿一路爬上肩头。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在接下它们嘴里果子的同时,轻轻摸抚对方的皮毛,而它们则会很温顺的轻轻蹭我的脸。
开始是一两只,可随着我越发的深入森林,更多的小动物不知从哪冒出来。等我把怀里快拿不下的小果子放进挎包时,身上所有能站得住的地方,几乎都被占领了。
抬起的手指停着一只长尾雀,两边肩头加上横摆的小臂有四只小树鼠在那窜来跳去,如果再算上脑袋上那只褐背鸠…以及躲在我挎包里露出一根尾巴甩来甩去的那家伙…我觉得自己都能开马戏团了。
被毛茸茸的小动物包围的感觉十分奇妙,我从一开始的不知所措到渐渐适应。我能感觉到它们只是在用简单的心思表达一种友善,就仿佛在欢迎归来的家庭成员一样,甚至让人觉得自己原本就属于这片森林。
尽管知道这是作为精灵的关系,但受到森林动物的欢迎,还是挺人让高兴的。
顺便说一句,这些干果味道真的很不错,甜甜的带着一丝微酸,咬在嘴里还会发出清脆的“咔吱”声。
要是能找到更多的这种果实,是不是先在这待一阵子也不错?
不过我马上就推翻了这个想法。春夏秋还好,冬天该怎么办?带出来的兽皮虽然不少,能携带的却仅有那么几张在挎包里…当然,这都不难解决,大不了回去把热气球拆了就行。但关键是…我吃什么?难不成也和肩上的这些小家伙一样,趁现在抓紧时间储备食物,然后等冬天下雪了就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冬眠?
我又不是小动物…
坐在一根树杈上,我捧着果子咬。肩膀大腿脑袋上,则站了好几只小树鼠,同样捧住坚果啃,似乎打算以行动支持我。
……
这是身处森林中的第五天,我开始越发喜欢上待在这座森林中的感觉了。
秋天的森林,还算丰饶。各种果实如果认真寻找,还是可以发现很多。而在吃饱喝足之后,坐在树枝间随意晃荡脚丫。闭着眼睛,感受迎面拂来的微风吹散头发,以及那树枝摇摆中仿若轻声细语的沙沙声…我的心情都会变得格外安宁。
事实上,像这种平静的悠闲时光,我以前从未有过…它让我保持心情愉快的同时,也不知不觉活泼起来。
换作以前,我只会整天发呆,或者默默做自己的事。但在这边森林中,我开始喜欢上抓住藤条在树间荡秋千,累了就卧在树枝上睡个小觉,偶尔还会故意和小树鼠们抢坚果,气得它们跳到我脑袋上蹦来跳去。
而到了晚上,困了我只需把几片大树叶卷起来,然后钻进去留下小小通风口,就可以无视风吹雨打,安静又舒适的好好睡上一觉。因为身体与叶脉直接碰触,富有自然气息的生命活力会自动和身体形成循环。在保持体温的同时,还会有种仿佛泡在温泉中浑身温暖的感觉。
这种有趣又开心的生活体验正是我向往已久的…
轻松,自由,无拘无束。
所以,我决定在冬天来临之前,就待在森林中哪也不去。
另外最近我有个新发现,这片森林原来除了普通的动物之外,竟然还有魔兽!传说中的魔兽!
那是在我采野果时,意外遇见的一只小兔子。它突然从草丛里窜出来,吓了我一跳。于是我扑过去打算吓回来,却被它一记冰箭给惊到了…要不是闪避的本能已经炉火纯青了,我非得受点小伤不可。
我实在太好奇了,像魔兽这种生物,一直以来,我只听说却没见过。作为一个被豢养了六年的倒霉精灵,这些年我所能见到的事物非常有限。像小说传记里所描述的事物,我不止一次的憧憬过,无奈身单力薄,根本找不到机会…
而现在,终于没人能管我了。何况还是在森林中,拥有【自然之心】我就算遇到危险,逃跑也轻而易举。
换句话说,还有什么能够阻止一个有着旺盛好奇心的精灵,开始传奇般的冒险之旅呢?
就这样,我开始主动寻找起魔兽来。
第一天,我找到一处不大的湖泊,许多动物在那喝水。
第二天,除了一群正在迁移的鹿群,我没有别的发现。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转眼十多天过去了。
就在我略微失望打算放弃时,却意外听见远处有野兽在愤怒的吼叫,伴随着接连不断的爆炸声,以及树木倒塌的声音。
是什么…在战斗?
我不太确定,但还是决定去看一看。
……
踩着树枝躲藏在一棵巨树背后,我全神贯注的以2秒每次,犹如看幻灯片的速度施放着侦测。一成不变的灰暗视野中,我最先看到的是一只三米高的巨熊,正四肢着地疯狂冲撞向前扑。而它的前方,一抹较小些的灰影灵活的不停闪避。
因为速度太快,形象很模糊,我只能隐约猜测那应该是头狼…
这两家伙因为什么战斗,我不知道。但通过对魔法元素的感应,我注意到那头巨熊使用的是土系魔法…它一声怒吼就把附近地形震得完全改变,无数岩锥跟竹笋似的接二连三从地面冒出来…却怎么也无法命中踩着树杆躲闪的那头风狼。
没错,是一头能甩出无形风刃的魔风狼。要不是我反应快,刚才险些被它的流刃给腰斩了…
这家伙头部有角,轻轻甩动就能发出很多风刃,比老头的更迅捷也更强力…两人才能合抱的巨树在它面前竟然像豆腐似的被轻松割断。不过,比起那头暴虐的巨熊,还是差了一些。
我不清楚这头浑身缠绕着剧烈魔法波动的巨熊属于什么级别…面对如此强度的风刃,大多数时候它根本不闪不避,最多只在脑袋受到攻击时才抬起前臂护住头部。它粗壮的前掌每次挥舞都会带起一阵可怕的烈风,无论拍到什么东西都会造成惊人的破坏力。这家伙的力量实在太过恐怖…以至于远远观望的我都觉得后背发凉。
然而,那头魔狼却一直相当冷静,它理智的不肯浪费一丝力气,总是恰到好处避开巨熊每一次攻击,并抓住一切空隙伺机反攻…
战斗的节奏激烈地超乎我的想象,站在距离战场中央80米外的巨树上,我听着那魔兽的吼叫声,树木断裂的咔察声,风刃划过的气流声,再加上那时不时突然响起的爆炸声…这些交织在一起,让人有一种亲临战场的感觉。
简直太厉害了…
可是,不知为什么…随着战斗的升级,我脑中的兴奋渐渐消退。原本看热闹好玩的心态,逐渐被说不上来的烦燥所取代。一丝很不舒服的沉重感在心中郁积,令我有些坐立不安…怎么回事?
望着灰白视野内,又一棵被拦腰拍断的巨树倒下,烟尘中溅起无数木屑草叶…莫名的心口突然刺痛,我捂住胸口,茫然看向四周…附近一大片由无数泛着微光的半透明线条组成的树木,似乎在集体发出某种细微的声音…听不真切但确实存在。
再一低头,脚下踩着的树杆——在我眼中顺着纤维流动的光粒,已经聚集了一部分环绕在脚边。
是【自然之心】么…
我有点明白了。
开启【自然之心】状态时,我能通过链接植物生命活力来获取它们所接收到的信息,理所当然植物们的心情和感受也能共享给我。那么植物也有感情吗?我有些想笑,却笑不出来。此时此刻,源源不断的难受让微微冒汗。也许我可以忽略这份诉求,关闭自然之心。可下次呢?我还能心安理得享受来自植物们的帮助与馈赠吗?
我做不到。
必须想办法阻止它们!我忽地站起来。
可是用什么方式呢?
皱着眉头,我认真思索。扑过去大喊“停手!”?我仿佛看见自己刚冲上去,各种魔法就往脑袋上招呼的可怕场景…何况我也根本说不了话。那…以自然之子…精灵的身份调停?小说传记里不都这么写么,理论上似乎可以?但这两只强大的魔兽打得这么火热…能听我的才怪呢!而且这个世界以强者为尊,我这么弱小还未成年的幼年精灵,估计不会被放在眼里吧。
那、那怎么办?
内心深处隐隐有股冲动,迫使我必须做点什么。可是又有什么法子能把他们安抚下来呢?
对了!我心里突然一亮,迅速从挎包内夹缝处取出一枚狭长的草笛…能让老头平静下来的音律,会对魔兽起作用吗?
我不知道,但可以一试。
努力调整情绪,将草笛轻轻放在唇边…
我深呼吸…
……
…………
曾经在空寂盆地中吹奏过的曲章,第一次在陌生的森林中响起。悠扬的旋律如小溪般轻柔地抚过满目疮痍的森林战场,空灵绵软的音调仿佛春天里下了一场绵绵细雨,丝丝渗透进这片惨遭不幸的土地…
浑身弥漫着恐怖魔力气息的巨熊顶着金色的额纹,人立而起站在一堆碎木渣之间。那庞大到足有两层楼高的强壮身躯,弹开无数落下的木屑与碎石,布满褐色硬毛的狰狞面孔上,腥红的眼瞳闪着森冷的光芒…然而注意到不远处树枝间那道幼小的身影时,眼神却露出一丝微妙的意外。
留神到对手的动作,在它对面那头通体雪白的风狼轻盈的落地,也扭头望了过去。从诞生智慧至今,它也曾经听过一些冒险小队中名为【吟游诗人】的演唱,他不知道那些噪音制造者除了当食物还能有什么用。人类的艺术它不懂,也从不关心。可此刻游荡在森林间空灵的笛声,却仿佛有种奇妙的魔力,让它忍不住想继续听下去。
精灵,自然之子,神之眷属,完美的化身,诸多赞美下大陆当之无愧最强大的种族之一。即使是族群中最稚嫩的幼女,也拥有着神赐于的精致,会被万分珍惜的稀世瑰宝,怎么会没有任何保护的独自出现在这座森林里。
风狼警惕着打量四周,它怀疑附近还有其它精灵存在,可是很快它发现自己多虑了…没有哪只成年精灵会允许族群中,最需要呵护的幼子周围存在威胁。如果真有保护者在周围,那自己和那头蠢熊早该受到攻击。
这么说,这小家伙果然是一个人。
风狼若有所思的将目光投向远处那小小身影。
清澈碧蓝的天空下,微风轻抚森林散落缕缕阳光,穿过树叶间挥洒在一只年幼精灵的身躯上。
稚嫩的小脸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中,黑色长发随风飘舞,天然雕琢的脸蛋上长长的睫毛轻轻阖着。一身不太合体又破旧的灰短袍,却丝毫不能遮掩那份不属于人类的美丽与灵气。在这森林间微风吹拂下,此刻光着白嫩**的小脚丫坐在树杈上的精灵女孩…正全身心投入在手指间那张小小的草叶上,拼尽全力去演奏心中的乐章。
不知不觉,周围的生物渐渐安静下来,就连那头原本蠢蠢欲动的巨熊也不例外。它抬头看了会,微微动下爪子,又转头望向正和它交换眼神的风狼。似乎短暂的交流过后,那头巨熊扭过沉重的庞大身躯,最后再不甘心的望一眼那小精灵,头也不回的慢慢消失在森林中。
等巨熊彻底离开之后,风狼浑身坚立的雪白毛发也渐渐松懈下来。它同样望向还坐在树枝上,全神贯注演奏音乐的小精灵。事实上,这场战斗并不轻松。继续下去哪怕让那头连话都说不好的蠢熊付出惨痛代价,输得仍然会是自己。不过在有那只冒失的小家伙在,总算有了一些喘息机会。
和它们这些拥有强悍躯体的成年魔兽相比,这只幼小的精灵身体孱弱的不象话。它毫不怀疑,只需要那头笨熊抬爪轻轻那么一划,或许不需要命中,光掌风就能把这具看着很可口的小身板撕碎…这也正是那头巨熊愿意停战的原因。它俩都清楚,万一这小家伙因为战斗的余波死在这里…那群护短又难缠的精灵绝对不可能放过它们。
就算最强大的魔兽领主,也不想在森林里去招惹精灵。
风狼抬头嗅嗅空气,确定宿敌的气息已经远去,附近再也没什么能威胁到它,便安静的慢慢卧下去。边竖起耳朵倾听音乐,边舔舐受伤的爪子。它不想就这样离去,从没听过的好听声音让它觉得很轻松很舒服,它想再多待一会。
就这样,一场决定森林所属的战争还没完全开始,就已经结束了。而这一切的始作者,却丝毫没注意到场中的变化。她仍然沉醉在轻灵韵律的世界之中,仿佛忘记了身边的一切。
……
…………
不知过了多久,当【穿越时空的思念】最后一个音符溜过手指…我慢慢回过神来。突然心里一惊,整个身体瞬间僵硬。
糟糕!太投入了!外面到底怎么样了?我、我居然没死?
我有点后怕,握紧草笛悄悄张开一只眼睛。生怕看见一张巨大熊脸就在我面前,不过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这不是理所当然吗!我暗骂自己笨蛋,急忙切换视角。
自然之心启动。
原本吵嚷的细微杂音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围绕在我身边的植物气息似乎也满意的离去。外面听起来很安静,仔细搜索发现那只可怕的巨熊已经不在了。真是太好了!我抖抖耳朵,松了一大口气,心里虽然有些奇怪,不过也没太在意。
显然能让脾气暴躁的老头平静下来的音乐旋律,对动物同样管用…这到底是我演奏的功力不错,还是老头所加持的魔法起了作用?我并不太在意,我现在关心的是…战场中央的一根树底下,有一个灰影卧在那里动也不动。侦测反馈的结果是…那只风狼?它还在啊…?
我有点好奇。按理说,这时候拍拍屁股离开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但刚才平安无事的经历,让我胆子大了不少,于是我鼓起了勇气,跳下树小心的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