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现在不是战争年代，守卫们也没有检查货物的习惯。在缴纳了足额的入城税金之后，马车就被轻易放行了。
我稍微振作精神，爬起身将箱盖顶出一道小缝。开启侦测向外看…
这座城市比之前的小镇要大的多，光是城门就有几层楼那么高。穿过拱形的城洞，马车行驶在大街上比想象中还要平稳。作为一只从降生起就被人类圈养的精灵，我极少有机会独自观察人类的城市。
菱形的街灯造型别致，尖三角形的屋顶也很有特色，道路两边的房屋建设的十分整齐，且大多都是两层建筑。或许是快要降近傍晚的关系，此时路边的行人并不多，只有急着出入城的商人驾着马车来来往往。还有附近紧闭着的房门内，不时飘来晚餐的香味，证明着此刻的时间。
好饿啊…
几天没有喝水，嘴唇干裂的我只能数着车轮的行驶默默等待…直到马车终于停在某个区域。
“嗨，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
“哈哈，我亲爱的朋友！晚上好，远道而来辛苦了。路上没出什么问题吧？”
“还算好吧，就是奥兹里集市那里遇到点小麻烦。”
“奥兹里集市？我听说那里出现了一只精灵，就是被悬赏了一千枚魔晶币的那只黑发精灵。”
“精、精灵？一千魔晶币？”
“是啊，你不知道？说是一队冒险者在森林里找到了那只精灵，然后哄骗着准备前往盖尔换取赏金，结果在奥兹里集市露了馅，被那小家伙提前跑掉了。”
“哈哈哈！这些蠢货，要是换成我，直接把她敲晕了绑起来，关进笼子运走，哪用这么麻烦。”
“哎，谁说不是呢，十万金币就这样被他们放跑了。”
“唉！我怎么就碰不到那么好的机会呢！”
“来来来，外面冷，我们进去再慢慢聊。”
周围渐渐安静下来，说话的两人似乎进屋了，我也趁此机会努力推开箱盖…微冷的空气，令我昏沉的脑袋振奋了少许。
侦测下，我看到这是一片高大的建筑，宽敞的大门与屋檐走廊，感觉像是某种公会。身边还停着不少马车，只是人都不在了，隐约从房子里传出阵阵喧哗声。
我悄然跳下马车，整理好兜帽和斗篷下摆，再把小挎包背好，踩着冰凉的岩板地面离开了这里。我不想惹麻烦，也不希望被人发现。我现在必须赶紧找点吃的…许多天没有吃东西也没有水喝，体力早已降到警戒线，饿迷糊的我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去。
整整十六个日夜，只依靠一块面饼和一袋水…甚至最后四天没吃过任何东西。换成普通人类可能早就崩溃了，而我却能奇迹般的坚持下去，也多亏了自己经常吃不饱的功劳。虽说这种本领也没什么可自豪的…
不过，现在该去哪里去找食物呢？
站在街区入口，望着庞大到犹如迷宫般的道路与建筑，我有些茫然了。
……
我默默走在大街上，刻意沿着墙边走与其它人保持距离。这里的街道更加繁华，路面都比先前的小镇宽两倍以上…此刻临近入夜，还有不少街边商店没有关门，各种各样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行来走去的路人也有许多。到处都是一副热闹的城市景象。
但这些和我没有关系，我现在只想买些吃的填肚子，哪怕一片面包也行。
说到面包，我似乎闻到了香味。
我快步走到一处窗台前，垫起脚扒着窗沿往里面观察…满满的食物气息扑面而来。侦测结果显示，造型多样种类繁多的各式面包，几乎摆满了屋内的架子，看得我都要流口水了。
“嘿，小家伙，要来点什么？”
一张大脸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有些紧张。可为了食物，我也顾不了许多。
翻开挎包，我伸手进去摸半天，才拿出一个小纸包，放到窗台上轻轻推过去。
“这是什么？”
我迅速用纸笔写好内容，举给他看。
“调…味料？那是什么玩意。可以拆开么？”
我立刻点头，满心的期待。
于是，我听着那位厨师，当着我的面把纸包打开…然后。
“啊嚏！啊嚏！咳，咳咳！什、什么鬼东西，小混蛋！啊嚏！你居…居然跑到这里来恶作剧，啊嚏！”
事情完全出乎我意料…我不知所措的听那位厨师不停打喷嚏，接着什么东西砸了过来…因为太过饥饿而削弱的感知，我没来及反应就被砸中了脑袋…听到那位厨师愤怒的叫骂声，在他挥舞着木棒冲出来之前，我急忙逃离了这里。
“滚！给我滚！你这个小坏蛋，我不会卖你任何东西！不要再来了！”
手指捂着额头，我忍着委屈和疼痛，继续向前走。
然而连续试了几家店，他们要么摇头，要么扔回来…事实证明，根本没人认识‘调味料’这种东西。想拿它换东西吃，完全没有指望…我有些沉默。胃里的空虚感在不停发出警告，支撑不住的感觉不停的冲刷我的意识。
在路过一个小木箱，我暂时停下来休息会。再次打开挎包，水囊早就空了…能用来填饱肚子的东西，几天前就全部吃光，挎包里根本没有吃的…不，或许有？
我犹豫着拿起一把小纸片…人类不能吃纸，也许精灵可以？原材料来自植物，多少也能填填肚子吧？这样想着…我拿起一张纸片，试着塞进嘴里，轻轻嚼着。
干涩又没味道，咬起来像在嚼布，却又十分松软，艰难咽下去之后也没多少感觉。似乎没吸收到多少养份，就被胃分解掉了…换句话说，就算我把所有的纸片吃光，也丝毫起不到填饱肚子的作用。
而且，把这些宝贵的纸张就这样消耗掉，万一遇到需要沟通的情况，我又该怎么办？
不行…
我用力拍拍脸，让自己清醒些…我能感到身体极度乏力，脑袋昏昏欲睡似乎有种冲动想要躺下。
先前全凭‘马上就有东西吃’的自我催眠，坚持到现在却一无所获。过于乐观的恶果，已经逐渐体现在我身上…即使光坐在这里，我的身体都在微微颤抖，连站起来都很费劲，感觉快要到极限了…
我有点泄气，如果是在森林里，以精灵的天赋根本不担心找不到吃的。可站在这片隐隐排斥自己的街道中，无论我想做点什么都不那么容易…
似乎这座城市在排斥我的存在，警告我这个没有被邀请的不速之客赶紧滚蛋。
无法与别人沟通，身边都是陌生人，习惯与常识与我所知的完全不同…
这样的我…能一个人生存下去吗？
我有些沉默。
放弃吃喝不愁的悠闲生活，无视老头的千叮万嘱逃了出来。结果现在流落街头，几乎要饿死…我算是明白当初老头临走时，为什么要刻意说那些话了。
在他眼里，一只被长期豢养的精灵宠物…在失去主人的庇护后，不可能独自生存下去…这应该是人类的共识。
要是就这样饿昏过去，被老头知道肯定会被笑死的吧。或者，像电影中那样，走着走着突然倒下，趴在地上无人理会，直到彻底失去气息。或许在那之后，会被人扒光财物，将尸体扔进垃圾堆？
以我这副精灵的躯壳…总归有点价值，做成标本可能…会有人要吧？
想什么呢…
我猛地甩了甩头，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总会有办法的…我给自己打气。
闭着眼睛将后脑贴住墙壁，脑海中侦测的画面，灰色的轮廓即将熄灭似的闪烁着。我知道这是被饥饿感折磨的大脑，无法集中注意力的表现。
……
“真是的～那些佣兵一个个都是酒鬼。还要我来打扫…”
精神正恍惚间，我听到旁边不远处传来一声抱怨。心里打个激灵，我勉强把脸转了过去。侦测的图像重新凝固，我看到屋檐下的吊牌，好像刻着酒瓶的图案…再耸动鼻尖，一股浓郁的酒味掺杂着好闻的肉香正从那边飘来。
是酒店或旅馆吗…
我下意识起身，扶着墙壁走了过去…
“想吃什么，进去自己点吧。”
踏上木质阶梯的瞬间，再次听到这个声音，大概是服务生吧？他显然没兴趣理会小个子的我，自顾在那打扫卫生。或许是我平时还算爱干净的份上，衣服虽然破旧却仍然整洁，所以他并没有拦我，
我晃着从旁边走过去，推开了木制隔门…
大厅里就餐喝酒的人并不多，只有少数几桌人在吃饭，那长桌上摆满了各种食物，光闻味道就能分辨出烤肉、鱼馅饼、鲜奶酪、沙拉、蔬菜汤还有酒。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分我一点…
我有些紧张，带着期待与忐忑走了进去。
……
“那该死的入城税又涨了！去年才两枚银币！”
“是啊…前年才一枚来着…”
“真不知道议会的那些贵族老爷们到底在想什么…难道明年要涨到四枚？又不是要打仗了！”
“谁知道呢，反正对我们本地人没有影响，来喝酒喝酒。”
……
“嘿，你们知道么？前阵子盖尔的那位大殿下，终于把马尔沙要塞给占下来了～”
“真的？这应该是这几年来的第五座了吧…”
“可不是～虽然我不喜欢那个国家，但我得承认，那小子确实有点本事！”
“我不这么认为！如果我们克里夫也有那种秘密武器，也照样能把兽人打的满地找牙！”
……
“哈哈哈，兽人算什么！你们听我说，前年我路过一个兽人村庄，带着几个兄弟直接屠光了整个村子。”
“就你？连中级剑士都不是，你拿什么去屠村，用你的小牙签吗。哈哈哈哈！”
“警告你啊，这么说我可不高兴了，别忘了上次你还欠我三枚金币呢。”
“啊哈哈，我最亲爱的朋友。那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何必还记着呢，来喝了这杯，让我们忘了它吧。”
“少来，别以为我喝多了就想不起来了，我记得当时…恩？哪来的小鬼，去去去，别在这碍眼。”
我出于本能停在一张摆放食物最多的桌子旁边，那几个人大口吃肉喝酒的对话，我都没有听清…踮着脚望着桌面，我的注意力全在整整一桌子的美味食物上面。
“别这样嘛，有点同情心好不好～看这小家伙的模样肯定饿坏了。嘿，想吃么？来，过来过来…”
是好心人吗，我心里微微一暖。
看到侦测图像中，坐在椅子上某人手里拎着的食物。已经饿的有点迷糊的我犹豫了下，稍微走近过去，伸出双手准备接过来。
然而……下一秒，我整个人毫无预兆的被踢飞了出去，翻滚着重重地撞向墙壁。
“哈哈哈哈哈！你们看，你们看！还傻乎乎的真信了！看在让我们开心的份上，拿去吃吧。不用谢我了，哈哈哈！”
我捂住肚子缩在地上微微颤抖，冷汗从我额头上滑落，我紧紧咬住嘴唇，不发出一点声音。
一块带着油腻味道的东西，在这时砸到我的身体落在地上…侦测的视野里，我看到那似乎是一根啃了一半的肉骨头，正静静躺在那儿等待着我伸手去拿。
我艰难地撑起肩膀…
食物就在眼前，虽然只是根残骨…虽然是难以下咽的肉食…虽然是别人吃剩下…
身体强烈的饥饿感，在不停催促我捡起那块食物，可心底最后一丝卑微的自尊心却阻止我那样做。
听着周围肆无忌惮的笑声，感受着众多不怀好意的目光…我趴在地板上，眼泪忍不住在积蓄…我只是想要自由的活下去，这难道也有错吗？为什么这个世界的人类，总要如此恶意的对待我？
我忍着痛吃力地爬起来，不去理会周围戏弄的目光和嘲笑，咬紧嘴唇转身离开。
“先来五份炖肉！再来两桶麦酒…喂！小鬼！你给我站住！”
与一个从过道进来，似乎准备点餐的佣兵擦身而过，那人突然骂了一声。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挡住了去路…怎么了？
“…你身上的油，蹭脏了我的铠甲，一句话都不想说就要走？”
是…在说我？感受到一股不悦的目光锁定了自己，我有些茫然……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说声抱歉…可我说不出来。我开启侦测转头望去，那人的眼神充满了不耐烦，高大的身材穿着盔甲，显然是位强壮的战士。
我不由自主的心跳加速…该怎么办？用纸笔来道歉？会不会太惹眼了？
“啧…真晦气！这破酒馆什么时候连乞丐也开始招待了。伯尼，揍他一顿让他滚。”
不等我翻包拿出纸笔，那人挥挥手就往里走，好像不打算在我身上花费时间。
而挡住我去路的那几个人，则嘿嘿笑着揉弄拳头发出咔吧咔吧的声响。
“这小鬼真倒霉，头儿刚被团长训了一顿，正好窝了一肚子火没处发呢。”
“哪这么多废话啊，快点干活还等着吃饭呢。”
听着他们的对话，我微微发怔明白了眼前的状况。要是换了任何一个人，认真的说句对不起，诚恳的道个歉，顶多受些屈辱或许也就没事了…可这么简单的事，我偏偏做不到！
我下意识望向周围，投过来的目光全是幸灾乐祸与冷漠…仿佛等着看戏。
这让我浑身冰冷，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我知道…不会有人帮我。
我只能…自己保护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