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罡风如刀,切割着云渺仙山外围的万丈雪崖。凌霜一袭素白道袍,立于崖巅,身姿笔挺如孤峭寒松。她刚刚带领一队内门弟子清剿了盘踞在附近寒鸦岭的一伙邪修,此刻正独自在此,俯瞰着脚下翻涌的云海与远处苍茫的山峦轮廓。素来冰封般的绝美容颜上,没有一丝完成任务后的松懈,只有更深沉的、仿佛亘古不化的寒意。她追求力量的脚步永不停歇,每一次挥剑,每一次提升,都是向那渺渺仙途更进一步的阶梯。至于那些邪修临死前的哀嚎与求饶?不过是大道之下微不足道的尘埃,引不起她心中半分涟漪。
山风卷起她如墨的长发和素白衣袂,猎猎作响。就在她准备御剑返回宗门复命时,目光无意间扫过下方一片被稀疏林木覆盖的山谷。几个模糊的身影在谷底移动,其中一抹青衫,在满目素白与苍灰中,显得格外刺眼。
是他!
凌霜的心跳,在那一刹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滞,随即又失控地狂跳起来。冰冷的血液瞬间逆流冲上头顶,又在下一刻冻结成冰。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周身气息瞬间收敛到极致,如同一块毫无生机的寒玉,融入崖壁的阴影之中。唯有那双清冷如寒潭的眼眸,死死锁定着下方那个身影——许平安。
他正带着那个身负奇异冰寒之力的小丫头,还有几个穿着粗布麻衣、战战兢兢的村民,在雪地上行走。他似乎正低头对那小丫头说着什么,侧脸线条在远处看不太真切,却莫名地透出一种……温和?是了,就是那种她曾短暂拥有、却早已被她亲手推入冰渊的温和。
刹那间,时光倒流。刺骨的寒风不再是吹拂在雪崖之上,而是裹挟着血腥与绝望,刮过五年前那个阴雨连绵、遍布泥泞与腐烂气息的幽寂山林。
——
那是许平安入清灵宗的第二年。宗门任务堂发布了一个“乙”级任务:探查并拔除盘踞在“黑水泽”边缘一处废弃矿洞的“铁爪岩蜥”巢穴。情报显示,巢穴内约有成年岩蜥十余头,首领实力接近筑基中期。任务要求两名筑基初期以上弟子前往。
凌霜当时已是筑基中期巅峰,在倞师门年轻一代中实力拔尖,性子更是出了名的孤高冷硬,从不屑与人组队。然而那次,任务堂执事长老却特意点名,让她带上新晋筑基初期不久的许平安一同前往,美其名曰“历练新人,师姐照拂”。
初见许平安,凌霜只觉此人温吞得令人不耐。他行礼时姿态无可挑剔,眼神清澈,笑容温润,却总带着一种与修真界格格不入的……烟火气?尤其是进入黑水泽外围的凡人村落时,他竟会停下脚步,耐心地为被毒虫叮咬的村童涂抹药膏,温声询问老农田地的收成。面对村民敬畏又好奇的目光,他身上没有丝毫所谓“仙师”的架子,仿佛只是路过的寻常旅人。
“许师弟,”凌霜当时蹙紧秀眉,声音冷得像冰锥,“莫要耽搁,蝼蚁凡俗,生死自有定数,与我等何干?”
许平安直起身,指尖还残留着药膏的清香,他看向凌霜,眼神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持:“师姐,举手之劳,亦是修行。心若蒙尘,道途亦阻。”
凌霜冷哼一声,只觉得他满口歪理,径自前行。心中对这个师弟的评价,又低了几分:妇人之仁,难成大器。
深入黑水泽,潮湿腐烂的气息越发浓重。按照情报指引,他们很快找到了那处废弃矿洞。洞口幽深,怪石嶙峋,散发着浓烈的腥臊味。然而,当凌霜的神识谨慎探入时,她的脸色瞬间变了!
情报有误!而且是致命的错误!
洞内何止十余头铁爪岩蜥?密密麻麻的灰褐色身影挤在洞窟深处,数量不下五六十!更可怕的是,那股盘踞在洞穴最深处、如同沉睡火山般的凶戾气息——哪里是筑基中期?那分明是一头即将突破到筑基后期、甚至隐隐触摸到假丹边缘的岩蜥王!它庞大的身躯几乎堵死了洞穴深处,布满倒刺的鳞甲闪烁着金属般的幽光,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带起洞内腥臭气流的涌动。
“撤!”凌霜当机立断,一把抓住还有些懵懂的许平安手臂,就要向后疾退。
然而,已经晚了!
“吼——!!!”
一声震耳欲聋、饱含暴虐与戏谑的咆哮从洞窟深处炸响!不是岩蜥王!这声音,来自人类!
伴随着咆哮,洞口两侧的岩石阴影中,骤然亮起数道森寒的光芒!七八个身着暗金色劲装、气息彪悍的修士如同鬼魅般现身,瞬间封死了所有退路!为首一人,面容阴鸷,眼神贪婪地上下打量着凌霜,正是金华宗大弟子霍林!
“清灵宗的凌霜仙子?啧啧,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霍林舔了舔嘴唇,目光如同毒蛇般缠绕在凌霜身上,“早闻仙子身具罕见的‘聚炁灵体’,乃绝佳鼎炉!今日,正好借这畜生巢穴,送二位一程!动手!”
陷阱!这根本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情报是金华宗故意泄露给清灵宗的假消息!目的就是将她凌霜诱入这绝地,利用洞内狂暴的岩蜥群消耗甚至杀死碍事的许平安,再将她生擒,供霍林施展邪法,采补她的聚炁灵体以提升修为!
“卑鄙!”凌霜又惊又怒,素手一扬,一道凝练如实质的冰蓝色剑气瞬间斩向霍林面门!剑气所过,空气冻结,发出刺耳的尖啸。
霍林狞笑一声,身旁一位气息深不可测的金华宗长老冷哼一声,枯瘦的手掌随意一挥,一股沛然莫御的暗红色灵压如同实质的墙壁轰然压下!
“嘭!”
凌霜那道凌厉的剑气撞在灵压墙上,瞬间崩碎成漫天冰屑!巨大的反震之力让她气血翻涌,闷哼一声,踉跄后退。更让她心头一沉的是,一股阴冷诡异的禁制之力,如同跗骨之蛆,顺着那长老的灵压,瞬间侵入她的经脉!她骇然发现,自己体内的灵力运转变得无比滞涩,聚炁灵体的本源光华仿佛被一层厚厚的污秽淤泥包裹,再也无法顺畅引动天地灵气!
“封灵禁!你们……”凌霜又惊又怒,脸色煞白。
“哈哈哈!凌霜仙子,好好享受这万蜥噬身的滋味吧!”霍林狂笑着,与那长老以及几名手下迅速退开,同时抬手向洞内打入数道赤红色的符箓!
“嘶嘶嘶——!”
符箓炸开,化作刺鼻的腥甜烟雾,瞬间弥漫了整个洞口区域!这烟雾对修士影响不大,却如同最猛烈的**,彻底激怒了洞窟深处本就暴躁的岩蜥群!
“吼!!!”
岩蜥王被彻底激怒,发出震天动地的咆哮!数十头双眼赤红、涎水横流的成年岩蜥,如同决堤的灰色洪流,裹挟着令人窒息的腥风,疯狂地冲出洞穴,直扑被堵在洞口、灵力受制的凌霜和许平安!
绝望!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凌霜的心脏。她空有筑基中期巅峰的实力,此刻却被那诡异的封灵禁制死死压制,十成修为发挥不出一成!面对汹涌而来的蜥群和那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岩蜥王,她如同待宰的羔羊。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旁的许平安,他脸色苍白,嘴角甚至溢出了一缕鲜血,显然刚才那长老的灵压余波也让他受了不轻的内伤。
完了。凌霜心中一片冰冷。她想起自己平日里对这个温和师弟的冷言冷语,想起自己对他那些“妇人之仁”的不屑一顾。如此境地,他自身难保,又怎会……怎可能来救自己?她甚至看到霍林等人脸上那残忍而快意的笑容。
罢了。凌霜闭了闭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绝望的阴影。她不再挣扎,体内残存的灵力本能地凝聚于身前,形成一层薄薄的冰盾,准备迎接最后的撕咬与死亡。或许,这就是她的宿命,死在肮脏的妖兽口中,成为别人提升修为的垫脚石。
然而,就在她闭目待死,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刹那,一只滚烫、带着粘稠血液的手,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师姐!走!”
是许平安!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疯狂的决绝!
凌霜猛地睁开眼,只看到许平安那双总是温和清澈的眼眸,此刻竟燃烧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凶悍光芒!他根本不顾身后已近在咫尺的岩蜥利爪,另一只手猛地向地面砸下数张土黄色的符箓!
“厚土陷!开!”
轰隆!地面剧烈震动!他们脚下的坚硬岩石瞬间软化、塌陷,形成一个深坑!许平安抓着凌霜,毫不犹豫地纵身跳了下去!几乎在他们身影消失的瞬间,数道锋利的岩蜥爪影狠狠扫过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将空气都撕裂出尖锐的爆鸣!
“吼!”岩蜥群扑了个空,更加暴怒,嘶吼着向深坑边缘涌来。
坑底一片漆黑潮湿,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和血腥味。凌霜摔得七荤八素,封灵禁制带来的虚弱和剧痛让她几乎无法动弹。她感觉抓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力量大得惊人,掌心一片湿滑粘腻,全是血。
“师…师弟?”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
“别出声!”许平安的声音压得极低,急促而虚弱,带着剧烈的喘息。他迅速塞给她一枚散发着微弱清香的丹药,“含住,能暂时压制禁制侵蚀,恢复一点灵力!顺着这条裂缝往里爬,里面有岔路,选最窄、最湿冷的那条!快!”
借着丹药入口带来的一丝微弱清凉和灵力,凌霜模糊的视线勉强看到,许平安脸色惨白如纸,胸前衣襟已被鲜血浸透一大片,显然是刚才强行动用灵力催动符箓引发了严重的内伤。而他指向的那条岩缝,狭窄得仅容一人侧身通过,深处传来汩汩的水声。
“你……”凌霜看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心中涌起一股陌生的酸涩。
“快走!它们要下来了!”许平安猛地推了她一把,力道不大,却异常坚决。他反手又摸出几张闪烁着危险红光的符箓,眼神死死盯着坑顶透下的微光中,那些探下来的狰狞蜥蜴头颅,“我断后!”
凌霜咬紧牙关,不再犹豫,用尽刚刚恢复的一丝力气,侧身挤进那条冰冷潮湿的岩缝。身后,传来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岩蜥痛苦的嘶嚎,以及许平安压抑到极致的闷哼。
她不敢回头,拼命地向前爬。冰冷的岩壁摩擦着她的身体,浑浊的地下水浸湿了她的衣袍。黑暗中,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战斗声。每一秒都无比漫长。她脑中一片混乱,恐惧、绝望、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愧疚和某种奇异悸动的情绪,如同藤蔓般缠绕着她的心脏。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微弱的光亮和岔路。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最窄、最湿冷的那条。又艰难前行了一段,狭窄的通道豁然开朗,竟是一个隐藏在巨大钟乳石后面的、相对干燥的小小洞穴,洞顶有裂缝透下微光,角落里还有一汪清澈的泉水。
她几乎是瘫倒在冰冷的岩石上,大口喘着气。封灵禁制的力量在丹药作用下减弱了些许,但灵力运转依旧艰涩无比。她靠在石壁上,侧耳倾听着来路,爆炸声和嘶吼声似乎已经停止,死一般的寂静弥漫开来。
许平安……他还活着吗?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啃噬着她的心。她想起他推开自己时那决绝的眼神,想起他胸前的血迹,想起他最后那声压抑的闷哼……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她。那个她一直不屑一顾、视为软弱无能的师弟,为了救她,可能……
就在她心乱如麻之际,洞口方向传来了极其微弱、如同濒死之人般的拖沓脚步声。
凌霜猛地抬头,心脏几乎跳出喉咙!
微弱的光线下,一个身影扶着湿滑的岩壁,踉跄着挪了进来。是许平安!他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青色的弟子服被撕扯得破烂不堪,沾满了污泥、血污和蜥蜴的粘液。胸腹间一道深可见骨的爪痕,皮肉翻卷,鲜血还在不断渗出。他的左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断了。脸上更是布满擦伤和淤青,嘴唇干裂苍白,只有那双眼睛,依旧顽强地亮着,在看到凌霜安然无恙时,艰难地弯了一下,似乎想挤出一个笑容,却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师…师姐…你没事…就好…”他声音嘶哑微弱,如同破旧的风箱,说完这句,身体便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向前栽倒。
“师弟!”凌霜惊呼一声,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扑过去一把扶住了他倒下的身体。入手处一片冰凉粘腻,全是血和汗。他的身体沉重得像块石头,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凌霜将他小心地放平在相对干燥的岩石上,看着他惨不忍睹的伤势,双手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撕开他破烂的衣衫,检查伤口。越看,心越沉。内腑震荡,经脉多处受损,外伤失血过多,左臂骨折……他完全是凭着一股惊人的意志力才爬回来的!更让她触目惊心的是,他腰间那个原本鼓鼓囊囊的储物袋,此刻空空如也,只剩下几道被暴力扯断的绳头——显然,为了阻挡那些岩蜥,为了催动那些威力巨大的符箓,他所有的防御法器、攻击灵符、甚至保命的丹药,都在刚才的断后中消耗殆尽了!
唯一还挂在他腰间的,只有那柄入门时宗门统一配发的、最普通不过的云纹木剑。剑鞘上沾满了污泥,剑柄上缠绕的布条也被鲜血浸透。
凌霜的眼眶瞬间红了。她猛地别过脸,强行压下喉头的哽咽。她颤抖着手,从自己尚存的储物戒指中取出最好的疗伤丹药,小心翼翼地喂进许平安口中,又撕下自己相对干净的里衣衣襟,蘸着洞内的清泉,一点点为他清洗伤口,涂抹伤药。她的动作笨拙而轻柔,与平日里那个冷硬如冰的凌霜判若两人。
许平安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眉头紧锁,身体因为剧痛而时不时地抽搐。但在凌霜为他处理伤口时,他似乎能感觉到,紧锁的眉头会微微舒展一些。
接下来的日子,成了凌霜一生中最煎熬也最……奇特的时光。洞外不知是何光景,金华宗的人是否还在搜寻?他们被困在这狭小潮湿的洞穴里,与世隔绝。
许平安的伤势极重,高烧不退,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清醒时,他从未喊过一声疼,反而总是虚弱地询问凌霜的情况,提醒她按时服用压制禁制的丹药,告诉她洞口被他用碎石和藤蔓做了简单伪装,让她安心恢复。他甚至强撑着精神,仔细回忆洞内那汪泉水附近生长的几株不起眼的草药,让凌霜采来捣碎,配合丹药外敷内服,说对破解那阴毒的封灵禁制有奇效。
凌霜默默地照做。她看着许平安苍白如纸的脸,看着他即使在昏迷中也因为剧痛而微微颤抖的嘴唇,看着他身上那些纵横交错的、狰狞可怖的伤口。每一次为他换药,清洗那深可见骨的爪痕,触碰他滚烫的额头,凌霜的心尖就像被最细密的针反复扎刺着,一种混杂着剧痛、酸涩、愧疚和……某种陌生暖流的情绪,在她冰封的心湖里疯狂地搅动、翻腾。
她记得他温和的笑容,记得他蹲在泥地里为村童涂药的样子,记得他说“心若蒙尘,道途亦阻”时的认真。而现在,她更记得他推开自己时眼中的决绝,记得他浑身浴血爬回来的身影,记得他只剩下一柄木剑的腰间。
他明明伤得那么重,明明失去了所有珍贵的灵宝,却在她面前,从未流露过半分怨怼、半分后悔,甚至连痛苦都极力隐藏。每次她靠近,他都会努力睁开眼,试图对她笑一笑,哪怕那笑容因为虚弱和疼痛而扭曲变形。
“师姐…别担心…我还能坚持…”有一次,他高烧得厉害,意识模糊中还在断断续续地呓语。
凌霜坐在他身边,听着他粗重痛苦的呼吸,看着他即使在昏迷中也下意识微微蜷缩的身体,仿佛在抵御着无处不在的寒冷和痛苦。她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微弱的、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冰寒灵力,小心翼翼地拂过他滚烫的额头,试图为他带来一丝清凉。
指尖触碰到他皮肤的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冲上凌霜的鼻尖,视线瞬间模糊。她猛地低下头,几滴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瞬间凝结成小小的冰珠。
她在哭。为这个她曾不屑一顾的师弟而哭。为他惨烈的牺牲而哭。为她自己曾经的冷酷无情而哭。更为此刻心底翻涌的、那从未体验过的、如同岩浆般灼热又如同春水般柔软的陌生情愫而哭。
这情愫,名为心疼,名为愧疚,更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滋长为一种让她心慌意乱、却又甘之如饴的……爱恋。
十三天!整整十三天在焦虑、煎熬、照顾与隐藏的悸动中度过。靠着许平安辨认的草药和凌霜自身不懈的冲击,那阴毒的封灵禁制终于被彻底破除!磅礴精纯的灵力瞬间充盈四肢百骸,属于筑基中期巅峰的强大气息重新回归!
力量回归的刹那,凌霜没有半分喜悦。她第一时间看向躺在干草堆上,气息依旧微弱、脸色依旧惨白的许平安。她小心翼翼地扶起他,将自身精纯柔和的灵力,如同涓涓细流般,源源不断地输入他枯竭受损的经脉,温养着他的内腑,修复着他断裂的骨骼。
“师姐…你恢复了…真好…”许平安似乎有所感应,艰难地睁开眼,看到凌霜身上重新流转的冰蓝灵光,眼中露出一丝由衷的欣慰。他的声音依旧虚弱,脸色因为她的灵力滋养而稍微有了一丝血色,但那份憔悴和深入骨髓的伤痛,却无法掩盖。
就在凌霜看着他脸上那抹惨白却依旧温暖的笑容,心中翻涌的情感几乎要冲破冰封的表象时——
“轰隆!”
洞口方向传来剧烈的爆炸声!碎石纷飞!伪装被彻底摧毁!
“哈哈!凌霜小贱人!还有那个打不死的小杂种!果然躲在这里!”霍林那令人作呕的狂笑声传来,带着金华宗长老和数名弟子杀气腾腾的身影出现在洞口!
“师弟小心!”凌霜眼神瞬间变得冰寒刺骨,杀意滔天!她将许平安护在身后,手中瞬间凝聚出一柄寒光四射的冰晶长剑!
战斗瞬间爆发!恢复了全部实力的凌霜,如同一尊被彻底激怒的冰雪女神!剑气纵横,冰封万物!每一招每一式都带着刻骨的仇恨与守护的决心!她不再仅仅是斩杀敌人,更是牢牢地将重伤的许平安护在自己的剑势范围之内!
霍林和那长老显然没料到凌霜竟能破除禁制,更没想到她爆发出的战力如此恐怖!一时间竟被凌霜凌厉的攻势压制住!
“师姐…左边!”许平安虚弱的声音在身后提醒,他虽无法战斗,但丰富的经验和敏锐的观察力仍在。
凌霜毫不犹豫,反手一剑,精准地刺穿了一名试图从左侧偷袭许平安的金华宗弟子的咽喉!
“小心毒烟!”许平安又急促地喊道。
凌霜剑势一转,冰寒剑气卷起一股旋风,将霍林偷偷撒出的一片绿色毒雾尽数冻结吹散!
两人一攻一守,一明一暗,配合竟出奇地默契。许平安的每一次提醒,都如同在凌霜冰冷坚硬的心湖里投下一颗滚烫的石子。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被人用生命守护,以及守护他人的意义。她不再是一个孤独的求道者,她的剑,有了温度,有了方向。
就在战斗陷入胶着之际,洞外传来数道强大的破空之声!清灵宗的救援终于赶到!带队的长老看到洞内惨状和凌霜、许平安的处境,勃然大怒!金华宗的阴谋彻底败露,在清灵宗强援的怒火下,霍林等人如同土鸡瓦狗,瞬间被击溃擒拿。
危机解除。凌霜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她第一时间转身,想要查看许平安的情况。
然而,映入她眼帘的一幕,却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她刚刚被暖意包裹的心脏——
许平安背靠着冰冷的岩壁,似乎因为强敌退去,支撑他的那口气终于散了。他微微垂着头,双眼紧闭,脸色是那种耗尽所有生机的、透明的灰白。之前为了救她、为她疗伤而强压的伤势,在刚才高度紧张的战斗中彻底爆发。他身上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无声地洇开在破烂的青衫上。而他那只完好的右手,却还无意识地紧紧攥着腰侧那柄唯一剩下的、沾满血污的云纹木剑,仿佛那是他最后的依靠。
凌霜如同被定身法定住,僵立在原地。阳光从被炸开的洞口斜射进来,照亮了许平安脸上最后残留的那一丝……在她为他输入灵力时,露出的、惨白却温暖的笑容。那笑容,凝固在灰败的脸上,像一把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烫在了她的灵魂深处。
那一刻,所有的愧疚、所有的酸楚、所有被压抑的情感,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汹涌的爱意混杂着锥心刺骨的痛,瞬间冲垮了她心中所有冰冷的堤坝!
她终于明白,这个她曾视为软弱、视为累赘的师弟,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用他的血、他的命、他近乎愚蠢的温柔与坚持,在她冰封的世界里,凿开了一道再也无法愈合的裂痕。阳光透了进来,带着毁灭般的温暖,让她无处可逃。
——
刺骨的寒风将凌霜从撕心裂肺的回忆中拉扯回来。雪崖之巅,她依旧如同一尊冰雕,纹丝不动。唯有那双注视着山谷中那抹青衫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比五年前黑水泽矿洞中更加汹涌、更加偏执的暗流。
许平安似乎已经处理完了村民的事情,正带着那个小丫头转身,朝着他们那简陋小屋的方向走去。他侧头对那小丫头说了句什么,嘴角似乎微微弯起了一个极淡的弧度。
就是这个笑容!和五年前在那个阴暗潮湿的洞穴里,他强撑着对她露出的那个惨白却温暖的笑容,何其相似!只是这一次,这笑容不再属于她凌霜,而是给了另一个女孩!
一股混杂着嫉妒、不甘、占有欲的冰冷火焰,猛地从凌霜心底最深处窜起,瞬间席卷了她的理智!五年前,她懵懂无知,差点失去了他。五年后,她已不是当年那个只会被动等待的凌霜!
她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看着他护着那小丫头踏过积雪的姿态,仿佛在守护着什么稀世珍宝。
“平安……”凌霜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吐出两个微不可闻的字眼。那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又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决绝。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萦绕着一缕凝练到极致的冰蓝色寒气。寒气在她掌心盘旋,最终化作一枚小小的、晶莹剔透却锋锐无比的冰锥。她凝视着这枚冰锥,眼神如同凝视着某种宿命。
五年前,你为我流尽鲜血,毁尽灵宝。五年后,你是我凌霜的道,是我的执念,是我必须握在手中的……唯一的光。
无论你走得多远,无论你身边站着谁,无论你创立的什么阴阳宗……你,许平安,只能是我的。
她五指猛地收紧!
“咔嚓!”
那枚锋利的冰锥在她掌心瞬间被捏得粉碎,化为冰尘,消散在呼啸的寒风中。如同某种宣告,无声,却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