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霜归

作者:夜雨观竹 更新时间:2025/7/31 0:40:06 字数:4062

冰凰振翼,撕裂铅灰色的厚重云层,清灵宗那如神话般铺展的疆域,终于撞入眼帘。

首先迎接归人的,是九重巍峨如天阙的巨大山门。玄玉雕琢的盘龙柱直插云霄,其上流转着古老而磅礴的符文灵光,一层层繁复玄奥的护山大阵光幕如同巨大的琉璃穹顶,倒扣在绵延无尽的山脉之上,氤氲着七彩霞光。冰凰长鸣一声,清越的啼音响彻云海,下方守卫山门的弟子们早已肃立如松,无需验看身份,那标志性的寒冰气息与座下神骏冰凰,已昭示来者身份。巨大的光幕无声无息地裂开一道仅容冰凰通过的缝隙,待其穿入,又瞬间弥合,光晕流转,恢弘而森严。

穿过山门,天地豁然。无数仙峰浮岛星罗棋布,悬浮于浩瀚云海之上。剑气冲霄的“洗剑坪”,剑光纵横,铮鸣不息;炉火映天的“百锻峰”,锤音如雷,热浪滚滚;药香弥漫的“丹鼎峰”,云雾缭绕,灵禽翔集;更有灵兽奔腾的“万兽谷”、符箓灵光闪烁的“天衍阁”、书声琅琅道韵流转的“问道峰”……千峰竞秀,万壑争流。一道道流光溢彩的虹桥飞架于峰峦浮岛之间,灵禽仙鹤穿梭,修士御剑飞掠,勾勒出一幅宏大磅礴、气象万千的仙家胜景图。云海蒸腾,灵雾缭绕,浓郁的天地灵气几乎凝成实质的甘露,每一次呼吸都沁人心脾。

冰凰划出一道优美的冰蓝色轨迹,载着凌霜一行,精准地落向云海中央最巍峨的主峰——清灵峰之巅。巨大的白石广场纤尘不染,尽头便是威严庄重的宗门主殿“清虚殿”。殿宇高耸入云,通体由温润的万年暖玉砌成,檐角飞扬,雕梁画栋,盘踞着栩栩如生的仙兽图腾,吞吐着浩瀚的灵气。殿门前九级玉阶,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柄。

冰凰收翅,凌霜飘然落地,素白道袍在山巅凛冽的罡风中纹丝不动,周身散发的元婴寒气让广场温度骤降。身后十二名弟子依次落下,个个屏息凝神,不敢有半分喧哗。早已等候在殿外的执事长老快步上前,态度恭谨异常:“恭迎凌霜师叔凯旋!宗主及诸位峰主长老已在殿内等候多时。”

步入清虚殿,一股沉凝肃穆、浩瀚如渊的气息扑面而来。殿内空间远比外面看去更加辽阔,穹顶高远,镶嵌着周天星辰图,缓缓流转,散发柔光。七十二根盘龙玉柱撑起天地,柱身灵光内蕴,龙睛似有神采。大殿深处,宗主玄诚真人端坐于紫玉云台之上,面容慈和,眼神却深邃如海,周身气息圆融,返璞归真。左右两侧,十数位峰主、长老依次排开,或仙风道骨,或威仪深重,或气息凌厉,皆是跺跺脚便能让修真界震动的大能。他们的目光,此刻不约而同地聚焦在当先走进来的那道素白身影上。

“弟子凌霜,率队复命。腐骨渊邪修巢穴已清剿,蚀髓魔蝠群尽灭,元婴期腐渊地龙伏诛。‘净光大阵’节点布设完毕,隐患根除。任务耗时两月又二十七天,提前完成。” 凌霜的声音清冷如冰玉相击,在空旷宏伟的大殿中清晰回荡,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只是精准地陈述结果。她微微躬身行礼,姿态无可挑剔,却带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孤高寒意。

短暂的寂静后,玄诚真人抚掌而笑,声音温和却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好!霜儿此行,功勋卓著!元婴妖物,翻掌灭之,调度有方,进退有度,深得宗门要义精髓!不愧是我清灵宗未来栋梁!” 他眼中毫不掩饰激赏与欣慰。

“凌霜师侄寒冰道体愈发纯粹,冰莲镇杀,已臻化境,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 百锻峰峰主,一位须发赤红如火焰的老者,声如洪钟地赞道,眼中满是惊叹。

“临危不乱,指挥若定,后辈弟子有此风范,宗门幸事!” 天衍阁阁主,一位气质儒雅的中年文士颔首微笑。

“霜华仙子威名,经此一役,当更胜往昔!” 其他长老也纷纷出言赞誉,目光中无不带着对这位天之骄子的认可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她的天赋、她的实力、她冷酷无情的行事作风,早已在宗门高层心中打下深深的烙印。她是清灵宗倾力培养、寄予厚望的利刃与未来。

赞誉声中,玄诚真人目光扫过凌霜身后肃立的十二名弟子,语气转为温和的勉励:“尔等追随凌师叔,戮力同心,不畏艰险,亦功不可没。宗门自有厚赐,助尔等精进。” 弟子们脸上顿时露出激动与自豪的红光,齐齐躬身:“谢宗主!谢凌师叔!”

然而,玄诚真人目光落在其中一个略显紧张的弟子陈元身上时,话锋忽转,带着一丝洞悉世事的幽默调侃:“陈元小子,任务期间,黑石镇‘云来客栈’的账单,可是颇为‘丰厚’啊?那窖藏百年的‘醉仙酿’,滋味如何?” 大殿内顿时响起一阵善意的低笑声。陈元瞬间闹了个大红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玄诚真人笑意不减,指尖一点,一道温和的灵光包裹着一枚丹药和一块玉简飞向陈元:“功是功,过是过。任务完成有功,此‘凝元丹’赐你,助你稳固金丹。然则铺张浪费,不合我清灵持身勤俭之道,罚你去‘百草园’侍弄一期‘玉髓金线兰’,灵药成熟之日,方得自由。可服?”

“弟子……弟子心服口服!谢宗主恩典!” 陈元臊得满脸通红,双手接过丹药玉简,心中又是感激又是羞愧。

处理完奖罚,玄诚真人目光重新落回凌霜身上,语气郑重了几分:“霜儿,你修为精进,根基稳固,已足堪大任。明年宗门大比,若你能拔得元婴境头筹,按宗门旧例,‘霜寂峰’峰主之位,便暂由你代理执掌。此乃通往宗门核心之阶,望你勤修不辍,莫负宗门厚望。” 此言一出,殿内气氛微凝。代理峰主!这意味着凌霜将真正踏入清灵宗权力的核心圈层。

凌霜冰封般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仿佛谈论的并非权柄,而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只是再次躬身,声音清冷依旧:“弟子谨遵宗主法旨,定当竭力。” 承诺简短,却重逾千钧。

复命结束,凌霜在无数或敬畏、或倾慕、或复杂的目光注视下,率先转身,步出宏伟的清虚殿。冰凰清鸣,载着她化作一道冰蓝流光,射向清灵宗深处,那片属于她自己的领域——霜寂峰侧峰,旧居峰。

旧居峰顶,终年笼罩在薄雾与微雪之中。凌霜的洞府“寒玉洞”,便开凿在峰顶最陡峭的冰崖之上。洞口简朴,仅以万年寒冰自然凝结成门扉状,上无匾额,只余天然冰棱垂挂。

洞府内部,却别有洞天。空间开阔,地面是光滑如镜的万年玄冰,光可鉴人。洞顶垂下无数天然形成的冰棱晶簇,折射着洞府深处引来的地脉寒光,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水晶宫殿,清冷、空灵、纤尘不染。洞中陈设极少,一榻、一几、一蒲团而已。冰玉榻寒气森森,冰晶小几上只放着一个素白净瓶,插着一支永不凋零的“玄冰魄”花。角落里一个寒玉打坐蒲团,除此之外,再无他物。整个洞府弥漫着一种极致纯净又极致孤寂的寒意,如同她本人气质的延伸。

凌霜挥手关上冰门,洞府彻底与外界隔绝,只剩下无处不在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和她自己清浅的呼吸声。她缓步走到冰晶小几旁,目光却并未停留在那支象征性的玄冰魄花上,而是落在了小几上方,一个悬浮在空中的、由极细冰晶丝线编织成的玲珑多宝架上。

这架子是洞府内唯一带着“温度”的物件——一种格格不入的、属于过去的温度。

架子上,小心翼翼地摆放着几样东西:一只草茎编织的蚱蜢,因为年代久远,草色已枯黄,一条后腿还歪斜着,显得有些笨拙可笑;一把凡铁打制的粗糙小刀,刀柄缠着磨得起毛的麻绳;一个粗陶烧制的小茶罐,罐身上画着一朵歪歪扭扭的、墨色的小花;还有几颗形状各异、色彩斑斓的鹅卵石,表面被摩挲得异常光滑……

这些,都是“无用之物”。草蚱蜢挡不住飞剑,小刀斩不开护体灵光,粗陶罐装不了灵丹,鹅卵石更非炼器之材。它们属于凡俗,属于尘土,属于那个……已经离开很久的人。

记忆的闸门被洞府熟悉的冰冷气息冲开。画面清晰得如同昨日。

那是黑水泽矿洞死里逃生、回到清灵宗养伤的日子。她经脉受损,灵力滞涩,被阴毒的封灵禁侵蚀过的本源隐隐作痛,终日只能困在旧居峰洞府,脾气愈发乖戾冰冷,无人敢近。只有他,许平安。

他自己也伤得极重,断骨刚续,内腑未愈,脸色总是带着失血的苍白。可每隔几日,他总会拖着尚未完全康复的身体,慢慢走到这冰窟般的洞府外,轻轻叩响冰门。

“师姐?” 门外传来他温和又带着一丝虚弱沙哑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她多半冷着脸不理,或隔着门冷冰冰地斥一句“滚”。

但他极少真的离开。过一会儿,冰门下方预留传递物品的缝隙处,就会塞进来一点东西。有时是一只他在山下溪边现编的草蚱蜢,笨拙地歪着脑袋;有时是他在外门膳堂偷偷烤熟、用油纸包好的几块凡俗点心,带着粗粝的甜香;有时是他在坊市角落淘换来的、毫无灵力波动的粗陶小罐,献宝似的说“师姐泡些凡茶散散寒气也好”;有时只是几颗他在后山溪水里捡到的、颜色好看的鹅卵石……

东西塞进来,外面便响起他带着歉意的温和声音:

“师姐,今日……感觉可好些了?”

“这草编得不好,师姐别嫌弃……”

“这粗陶罐子……看着还算结实……”

“这几颗石子……颜色尚可,给师姐解闷……”

他的声音总是很轻,带着伤后的虚弱和一种近乎笨拙的关切。然后,便是他慢慢离去的、略显拖沓的脚步声。

起初,她对这些“垃圾”嗤之以鼻,看也不看。但不知从何时起,当那脚步声远去,当洞府重归死寂,她会鬼使神差地走到门边,拾起那些东西。草蚱蜢歪斜的腿,粗陶罐上幼稚的小花,鹅卵石冰凉的触感……这些毫无价值的东西,却像带着微弱的火种,一点点灼烧着她冰封的心防。

后来,她不再斥他“滚”。他送来的东西,她依旧冷着脸不置一词,却默许了它们的存在。再后来,她甚至命人打造了这个冰晶多宝架,将这些“无用之物”一件件,珍而重之地摆放上去,置于洞府最显眼的位置,一进门便能看见。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那只草蚱蜢枯黄的身体,冰冷的触感下,仿佛能感受到当年他指尖残留的、编织时的微暖。那份只属于她的、笨拙的、毫无保留的温情与关切,如同最醇厚的酒,在回忆中反复发酵,滋味却已从微涩的暖,变成了蚀骨的毒。

为何会变成这样?

为何他的温和,不再独属于她?

为何他宁愿守着那荒僻山林、教导一个凡人丫头,也不愿回到这仙山福地,回到……她身边?

爱意如同藤蔓,在偏执的土壤里疯狂滋长,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勒得她喘不过气,也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毁灭般的快意。那枚深种于他心脉的“冰魄引踪印”,此刻在她强大的元婴神识感应中,微弱却清晰地搏动着,如同他遥远的心跳。

她并未动身去寻找。只是缓缓走到寒玉榻前,盘膝坐下。洞府内寒光流转,映着她冰雕玉琢般完美的侧脸,也映着她眼底深处翻涌的、比霜寂峰万载玄冰更冷的执念。

神识,如同无形的、冰冷的蛛网,悄然弥漫开去。穿透洞府的冰壁,穿透清灵宗的层层云雾与阵法,无视空间的距离,牢牢锁定着那枚遥远印记传来的、细微却无比清晰的脉动。

他在哪里?

在做什么?

是否……又在为那个小丫头拂去发间的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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