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裹挟着咸湿的暖意,卷着码头特有的喧嚣,穿过安门城敞开的东门,扑面而来。许平安青衫磊落,走在最前,白芍像只雀跃的小雀,亦步亦趋地跟着,时不时好奇地东张西望,玫花则紧随其后,身姿挺拔如松,目光沉静地扫视着周遭。这座依海而建的城池,与肥西城的厚重沉稳截然不同,连空气里都弥漫着鲜活开放的气息——浅白暖黄的城墙被海风蚀出温润的纹理,街巷两旁的屋宇多为二三层,屋檐下悬着五颜六色的幡旗,既有勍国传统的商号幌子,也有绘制着异域波浪纹的奇特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交织出独特的市井韵律。
“师父你看!那房子的窗户是圆的!”白芍忽然停在街角,指着一栋样式奇特的小楼惊呼。那楼墙面上嵌着好几扇圆形木窗,窗框雕刻着螺旋状的花纹,像极了海螺的纹路。她身上的靛蓝棉袄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发髻上的红豆发绳随着歪头的动作轻轻晃动。
许平安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温和解释:“这该是西方诸国商人的居所。安门城是大港,往来商旅众多,风土人情自然混杂。”他目光扫过街角几个金发碧眼的异域商人,他们正用生硬的东域方言与小贩比划交易,腰间挂着铜质的罗盘与香料袋,与周围环境形成鲜明却不突兀的对比。
玫花的视线在那些异域商人身上短暂停留,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那些人的穿着打扮、神态举止,让她脑海中某些模糊的轮回碎片隐隐悸动——似乎在某个被遗忘的片段里,她也曾见过类似的身影,只是具体的场景早已消散在记忆迷雾中。她很快收回目光,脚步不停,始终与许平安保持着半步的距离。
“先寻个地方歇脚吃饭。”许平安看了看日头,午时已过,腹中确有几分饥饿。三人沿着主街缓步前行,街道上车马辚辚,行人摩肩接踵,叫卖声、谈笑声、车轮声交织成一片鲜活的市井交响乐。挑着海货担子的渔民吆喝着走过,筐里的鱼虾还在活蹦乱跳;推着独轮车的小贩售卖着五颜六色的贝壳饰品,叮当作响;几个穿着短打劲装的水手聚在酒肆门口,大声谈笑着刚靠岸的航程,腰间的弯刀随着动作轻晃。空气中弥漫着鱼腥味、海草的咸涩、食物的香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异域香料味,构成了安门城独有的气息。
最终,他们选定了一家名为“望海楼”的饭馆。饭馆分两层,一楼人声鼎沸,二楼相对清静。伙计热情地引着他们上楼,安排了个临窗的雅座。推开雕花木窗,咸湿的海风顿时涌入,带着更浓郁的海洋气息扑面而来。窗外视野开阔,隔着几条街巷和一片低矮的灰瓦屋宇,能清晰望见远处那片繁忙的港湾——无数桅杆如林,大小船只错落有致地停泊在码头,起重机的吊杆在阳光下闪着金属光泽,搬运货物的号子声隐隐传来,伴着海浪拍打堤岸的哗哗声,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师父你看那船!好大!”白芍趴在窗台上,小手指着港湾里最大的一艘勍国官船,船体庞大如小山,帆樯高耸入云,正有工人在甲板上忙碌地卸载货物,身影小如蝼蚁。
“嗯,确是壮观。”许平安也凑近窗户眺望,目光在港湾里逡巡,观察着船只的布局与码头的运作,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沿,若有所思。这海港的灵气流转与内陆截然不同,水汽氤氲中带着一种奔腾不息的活力,或许与地脉灵枢的走向有关。
玫花安静地坐在桌旁,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许平安的侧脸上。阳光下,他的轮廓分明,眉宇间带着对新环境的审视与平和,海风拂起他额前的几缕发丝,露出光洁的额头。看着他专注眺望港湾的样子,玫花的心头莫名泛起一丝熟悉的悸动,就像在某个被遗忘的轮回里,也曾有过这样宁静的注视。她的目光停留得有些久,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咳咳!”白芍回过神,正好撞见玫花望着师父出神,小脸上立刻浮起一丝不快。她不动声色地挤到许平安和玫花中间,仰起小脸对许平安说:“师父,我饿了!我们点菜吧!”说着,还故意用肩膀轻轻撞了撞玫花,挡住了她的视线。
许平安并未察觉两个女孩间的微妙暗流,闻言笑着点头:“好,看看菜单。”
伙计殷勤地递上菜单,纸面边缘有些磨损,上面用墨迹写着密密麻麻的菜名,既有常见的米面菜肴,也有许多以海鲜为主的特色菜,透着浓浓的海港风味:“浪里白条”“清蒸石斑”“海鲜烩”“沙螺汤”……
白芍好奇地指着菜单上的名字,一个个问过去。许平安耐心解答,偶尔与伙计确认食材做法。玫花则安静地看着,偶尔在许平安询问时,提出一两个简洁的建议:“海菜豆腐汤清润,适合她。”她说着,目光扫过白芍。
“这个‘大莲花椰’是什么?”许平安的目光停留在一个陌生的菜名上,语气带着好奇。他从未在其他地方见过这种食材。
伙计笑着解释:“客官好眼光!这是刚从西方诸国运过来的新奇果子,外形像莲花,里面的果肉清甜多汁,既能当菜也能当水果,咱们店里用它炖甜汤,加了冰糖莲子,清热解暑,近来很受欢迎!”
“那就尝尝这个。”许平安决定尝试这异域果实。他又点了清蒸石斑、海菜豆腐汤,两道本地特色的时蔬,还给白芍点了她念叨一路的桂花糕。
菜肴很快陆续上桌。清蒸石斑卧在白瓷盘里,淋着碧绿的葱丝豉油,鱼肉鲜嫩,汤汁鲜美;海菜豆腐汤盛在粗陶碗中,海菜翠绿,豆腐嫩白,散发着淡淡的海鲜清香;桂花糕码在青瓷碟里,金黄油亮,甜香扑鼻。最后端上来的是大莲花椰甜汤,一只巨大的、层层叠叠如同莲花绽放的果实被剖开,雪白的果肉被挖成小块,与冰糖、莲子一同炖在琥珀色的汤里,散发着清甜的香气。
许平安饶有兴致地舀起一块莲花椰果肉,放入口中。果肉细腻多汁,带着一种独特的清甜,口感介于椰肉和梨之间,确实清爽宜人。“味道不错,”他赞许地点头,“难怪受欢迎。”
白芍也好奇地尝了尝,立刻被那清甜的味道吸引,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小腮帮子鼓鼓的,像只满足的小松鼠。
席间,气氛温馨宁静。白芍叽叽喳喳地说着一路看到的新奇景象,从金发商人到圆形窗户,再到港湾里的大船,语速飞快,眼神发亮。许平安偶尔回应几句,大部分时间都在安静地吃饭,偶尔会夹一筷子莲花椰,似乎对这种异域果实格外感兴趣,还低声点评着:“性偏凉润,蕴含微弱水灵气,或许能辅助调和冰魄之力。”
而玫花,虽然努力想专注于食物,但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许平安。她看着他认真吃饭的样子,看着他偶尔因尝到美味而微微上扬的嘴角,看着他听白芍说话时温和的眼神。这种平淡的日常画面,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安宁,却也让她心中那丝潜藏的情感愈发清晰。
白芍很快又发现了玫花的目光,小眉头皱了起来。她眼珠一转,故意大声对许平安说:“师父!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说着,从随身的小布包里掏出一颗在路上捡的、形状奇特的贝壳,递到许平安面前,“这个像不像小扇子?我觉得很特别,就给你留着了!”
“嗯,很别致。”许平安笑着接过贝壳,仔细看了看,贝壳边缘呈波浪状,内侧泛着珍珠般的光泽,“谢谢小芍。”
白芍得意地瞥了玫花一眼,仿佛在宣告自己的存在感。玫花察觉到了白芍的小动作,眼中闪过一丝无奈的笑意,随即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专注地喝起汤来,但耳根却微微有些发热。
许平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只当是小姑娘之间的小别扭,并未多想。他将贝壳小心地收好,继续品尝那道大莲花椰甜汤,心中暗自记下这种果实的特性,想着回去后可以查阅相关典籍,研究是否有滋养灵力的功效。
一顿饭吃得缓慢而惬意,窗外的海风、远处的船鸣、邻桌的谈笑声,以及身边两个弟子的互动,都让许平安感到一种旅途暂歇的放松。
饭后,三人开始在安门城的街巷里闲逛。安门城的繁华远超小石村和黑石镇,尤其是靠近码头的商业区,更是热闹非凡。店铺鳞次栉比,商品琳琅满目,既有勍国本地的丝绸、瓷器、灵谷、符箓等,也有大量来自遥远西方诸国的奇珍异宝。
街道两旁的摊位上,摆满了各色工艺品:有勍国工匠精心雕琢的玉佩、木雕,线条流畅,寓意吉祥;也有西方诸国传来的琉璃器皿,虽然工艺不如勍国精湛,略显粗糙,但颜色鲜艳大胆,造型奇特;还有用彩色羽毛编织的挂毯,用贝壳串成的风铃,用异域木材雕刻的小雕像……充满了异域风情。
果蔬摊上更是新奇,除了常见的蔬果,还有许多从未见过的品种:有拳头大小、表皮带着尖刺的“火果”,据说是西方沙漠特产;有颜色发紫、形状椭圆的“西域蜜瓜”,散发着浓郁的甜香;还有一种藤蔓植物上结的、像小手指般的“指果”,晶莹剔透,惹人喜爱。
“师父你看!这个果子好奇怪!”白芍指着火果,眼睛瞪得圆圆的。
“这叫火果,性温热,据说能驱寒,但也不能多吃,容易上火。”许平安解释道,他从一本游记上看到过相关记载。
玫花则对那些西方的工艺品更感兴趣。她拿起一个用黑色石头雕刻的小兽雕像,石头质地坚硬,雕工虽然不算精细,但线条粗犷有力,带着一种原始的生命力。她摩挲着雕像的表面,脑海中某个模糊的片段一闪而过——似乎在某个轮回里,她也曾见过类似的图腾,只是记不清具体的场景了。
许平安的注意力则很快被一家书店吸引。这家名为“学海阁”的书店规模不小,门口的书架上摆满了各类书籍,书香混合着油墨的气息,在喧嚣的街市中显得格外沉静。他走进书店,在书架间流连,目光快速扫过书脊上的名字。店里的书籍种类繁多,有修仙基础功法注解、符箓阵法入门、各地风土人情志、草药图谱,甚至还有一些介绍西方诸国地理风貌的游记。
许平安仔细挑选着,最终选中了几本对宗门发展有用的书:一本《东域地脉灵枢考》,详细记载了东域各地的地脉走向和灵眼分布,对寻找宗门道场很有帮助;一本《基础炼器材料辨识》,介绍了常见的炼器材料特性和处理方法;还有两本关于西方诸国的游记和风物志,他想多了解一些这个陌生的世界。
付账时,白芍和玫花也各自选好了心仪的小工艺品。白芍选了一个用彩色琉璃珠串成的小手链,珠子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的光芒,很是好看。玫花则买下了那个黑色石头小兽雕像,她觉得这雕像上似乎蕴含着某种微弱的能量波动,或许并非凡物。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满了安门城的街巷,给房屋、行人、商品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港湾里的船只升起了灯火,如同散落海面的星辰。三人决定找家客栈住下,明日再继续考察。
他们选择了一家名为“临海客栈”的中等客栈,环境干净整洁,二楼的房间正好能看到远处的港湾夜景。掌柜热情地为他们安排了相邻的两间房,一间给许平安,一间给白芍和玫花。
进房后,白芍立刻兴奋地摆弄起她的琉璃手链,将手链戴在手腕上,对着窗户的光线转来转去,看着珠子反射出的光斑,开心得不得了。她从行李里拿出司星赠送的灵讯镜,迫不及待地注入灵力,开始给司星发送讯息,叽叽喳喳地描述着安门城的见闻:巨大的港湾、金发的商人、新奇的莲花椰、漂亮的琉璃手链……指尖在镜面上飞快地滑动,小脸上满是分享的喜悦。
隔壁房间里,许平安将买来的书籍整齐地摆在桌上,拿出那本《东域地脉灵枢考》,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天光认真研读起来。书页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复杂的图谱,他看得专注而投入,时而眉头微蹙,时而若有所思,偶尔还会拿出纸笔,记录下重要的信息。他在思考阴阳宗在安门城的立足之道,如何利用这里的地脉灵气,如何与当地势力相处,如何为白芍和玫花寻找更合适的修炼资源……
玫花坐在自己的床沿,手里摩挲着那个黑色石头小兽雕像。她努力回想着前几次轮回中关于许平安的片段记忆,那些模糊的画面在脑海中闪现:有时是他在某个战场边缘救助伤者的背影,有时是他在某个坊市与人讨价还价的侧影,有时是他对着星空沉思的孤独轮廓……这些碎片般的记忆让她感到疲惫而困惑,她试图将它们拼凑起来,却始终无法形成完整的脉络。想着想着,倦意渐渐袭来,她不知不觉地靠在床头睡着了,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微微蹙着,口中无意识地喃喃着:“许平安…”后面的话语轻不可闻,消散在空气中。
夜深了,许平安放下手中的书,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他走到门边,想起两个弟子今天也累了一天,便想去看看她们是否睡熟。
他先走到白芍和玫花的房门外,轻轻推开一条缝。借着窗外的月光,他看到白芍已经睡着了,小脑袋歪在枕头上,脸上还带着满足的笑容,手腕上的琉璃手链在月光下闪着微光。灵讯镜放在枕边,屏幕已经暗了下去。她的被子被踢到了床脚,露出了小半截胳膊。许平安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捡起被子,小心翼翼地为她盖好,掖好被角。
目光转向玫花,只见她靠在床头睡着了,姿态有些僵硬,显然是累极了。手中的黑色石头雕像掉在了地上。许平安走进来,捡起雕像放在桌上,然后小心地将她抱起来,轻轻放在床上躺好。他注意到玫花睡着时还在微微蹙眉,口中似乎还在念叨着什么。许平安为她盖好被子,动作轻柔,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
安顿好两个弟子,许平安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没有立刻入睡,而是走到窗前,推开窗户。
夜风中带着更浓重的凉意和咸湿气息。远处的港湾灯火通明,比白日里更添了几分朦胧的美感。停泊的船只上,零星的灯火闪烁,如同夜空中的星星。码头还有工人在连夜卸货,隐约的号子声和机器声传来,打破了夜的宁静。许平安的目光落在港湾边缘那几艘明显异于勍国样式的西方诸国船只上,它们体型较小,大约只有勍国官船的一半大小,船帆收起,静静地泊在那里,像几只休憩的水鸟。
“西方诸国……”许平安低声自语。他想起白天在书店看到的游记,想起那些金发碧眼的商人,想起那道清甜的大莲花椰甜汤,想起玫花手中那个奇特的石头雕像。那个遥远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他们的修行体系与勍国是否相同?他们的文化、理念、力量,又有着怎样的特点?
海风拂过他的脸颊,带着远方的气息和未知的神秘。许平安站在窗前,望着那片灯火零星的港湾,心中充满了对未知世界的好奇与探究。他知道,阴阳宗要在安门城立足,甚至发展壮大,必然要与这些来自远方的势力产生交集。而他所追求的阴阳平衡之道,是否也能在不同的文明碰撞中,寻找到新的注解与可能?
夜色渐深,港湾的灯火渐渐稀疏,安门城也沉入了宁静的梦乡。许平安关上窗户,回到桌前,将那本关于西方诸国的风物志拿在手中,借着灯光,继续阅读起来。窗外的海风依旧吹拂,带着这座海港城市的活力与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