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病爱之源

作者:夜雨观竹 更新时间:2025/8/12 21:34:59 字数:9939

寒玉洞内,万年玄冰的寒气仿佛能冻结时间本身。凌霜盘坐于冰榻之上,化神期的威压如同沉睡的冰川,无声弥漫。她手中,紧紧攥着那件洗得发白、袖口带着拙劣缝补痕迹的靛青色旧衣——许平安的清灵宗常服。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道撕裂的痕迹,粗糙的针脚刮过她冰冷的指腹。这本该是微不足道的触感,却在她心底最深处,勾起一片早已被冰封的、血淋淋的疮疤。化神的神魂无比强大,也无比清晰,过往的碎片如同淬毒的冰锥,精准无比地刺破遗忘的屏障,将她拖回那个命运彻底崩碎的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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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是割肉的刀子,裹挟着鹅毛大雪,抽打着破败的茅草屋檐。十五岁的凌霜蜷缩在屋角,身上盖着家里唯一一条还算厚实的破棉被,听着屋外呼啸的风雪声。屋里弥漫着劣质炭火呛人的烟味,还有父亲熬煮草药的苦涩气息。母亲在油灯下缝补弟弟磨破的袄子,昏黄的光晕在她疲惫的脸上跳动。

“霜儿,冷吗?靠灶膛近些。” 母亲的声音带着沙哑的温柔。

凌霜摇摇头,刚想说“不冷”,一声尖锐到撕裂耳膜的破空厉啸,毫无征兆地压过了风雪的嘶吼!

“轰——!!!”

地动山摇!

狂暴的、裹挟着毁灭性能量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凌霜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猛地撞在胸口,整个人像破麻袋一样被掀飞出去,狠狠撞在冰冷的土墙上。剧痛和窒息感瞬间攫住了她。

茅草屋顶在刺目的灵光爆闪中被彻底掀飞,冰冷的雪片混合着燃烧的草屑、木屑,如同暴雨般砸落下来。耳边是母亲短促到极致的惊呼,弟弟惊恐的哭嚎,还有父亲那声绝望的“躲开——!”瞬间被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彻底吞没!

烟尘、火光、刺鼻的焦糊味和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凌霜挣扎着抬起头,眼前的一切让她目眦欲裂。

家,没了。

只剩下断壁残垣,燃烧的木梁,和……散落在雪地焦土中的、不成人形的……肢体碎块。父亲半截焦黑的手臂,就落在她眼前不到三尺的地方,手指还保持着生前想要护住什么的扭曲姿态。母亲的身体被一根燃烧的粗大房梁死死压住,只剩下半张脸露在外面,眼睛瞪得极大,凝固着最后的惊恐和茫然,血污糊满了她曾经温柔的面颊。弟弟……她甚至找不到弟弟完整的部分。

“爹!娘!阿弟——!” 凌霜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叫,挣扎着想爬过去,却被碎裂的土石和灼热的灰烬阻挡。冰冷的雪落在她滚烫的脸上,瞬间融化,混着泪水、泥土和血水淌下。

烟尘缓缓散去。两道流光溢彩的身影悬浮在半空,衣袂飘飘,仙气盎然。他们似乎也有些狼狈,其中一人衣角被烧焦了一块,另一人则皱着眉头掸去法袍上的灰尘。

“啧,晦气!这破地方怎么还有人住?” 衣角烧焦的修士不耐烦地啐了一口,目光扫过下方地狱般的景象,如同在看蝼蚁巢穴被无意踩塌。

“师兄,误伤了几个凡俗贱民罢了,无甚要紧。你我追击那妖物要紧,莫要在此耽搁。” 另一人语气淡漠,仿佛只是不小心踩死了几只虫子。

凌霜死死盯着他们,眼中燃烧着刻骨的仇恨和绝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哑声。

那衣角烧焦的修士似乎被她眼中的恨意刺了一下,随手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小玉瓶,看也不看地丢了下来,瓶子砸在凌霜身边的瓦砾上,滚了两圈停下。

“喏,算你走运,赏你几颗‘培元丹’,吊命够了。以后离这种荒郊野地远点,死了也是白死!” 语气轻佻得如同施舍。

培元丹?对修士或许是疗伤之物,对凡人,尤其是脏腑尽碎、肢体残缺的凡人,不过是杯水车薪,聊胜于无!他们甚至没有下来确认一下是否还有活口!那几颗滚落泥雪的丹药,像是对这人间惨剧最恶毒的嘲讽。

两道流光毫不停留,瞬间远去,消失在风雪弥漫的夜空。

巨大的爆炸声引来了附近胆大的村民。他们围拢过来,看着眼前的惨状,发出阵阵惊呼和叹息。有人试图翻找财物,看到凌霜还活着,也只是摇头叹息。

“可怜啊……一家子就这么没了……”

“是仙人打架吧?造孽啊……”

“这丫头命真大,不过伤成这样,怕是也活不长了……”

“那丹药……看着是好东西……” 有人贪婪地瞥了一眼地上的玉瓶。

没有援手,没有安慰。只有冷漠的围观和窃窃私语。凌霜躺在冰冷的废墟和亲人的血泊中,身体剧痛,心却比这漫天的风雪更冷。世界在她十五岁的冬天,彻底崩塌,露出了冰冷残酷的底色。什么仙凡有别,什么天道仁慈,都是狗屁!力量,唯有力量,才能主宰生死,才能不被像垃圾一样随意碾碎!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那瓶沾满泥污的培元丹,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仿佛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是抓着刻骨的仇恨凭证。丹药冰冷的触感,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她的掌心。

——————

接下来的三年,是凌霜在人间地狱的流浪。她像一只受伤的孤狼,拖着残破的身体和更加残破的心,在荒野、城镇的边缘挣扎求生。她变得沉默寡言,眼神冰冷警惕,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戾气。她偷过残羹冷炙,翻过垃圾堆,和野狗争食过腐肉,只为活下去。

一次在破庙躲雨时,她遇到了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面容和善、自称“王道人”的散修。他穿着通身黑色的道袍,言语温和,见凌霜浑身湿透,瑟瑟发抖,便主动递给她一个温热的馒头和一件干净的旧衣。

“小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岭?可是遇上了难处?” 王道人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放松的关怀。

凌霜警惕地看着他,没接东西。但腹中的饥饿和彻骨的寒冷,让她最终无法抗拒食物的诱惑。她小口啃着馒头,感受着久违的暖意流进胃里。

王道人没有追问她的过去,只是温和地讲述一些修真界的奇闻轶事,偶尔指点她一些粗浅的呼吸吐纳之法,说能强身健体。他夸赞凌霜根骨不错,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欣赏。慢慢地,凌霜紧绷的心防有了一丝松动。在这冰冷的世界里,一丝虚假的温暖,也足以让溺水的人紧紧抓住。

王道人带着她同行,一路照顾。他会帮她处理伤口,会在她疲惫时给她输入一丝温和的灵力缓解疲劳,会讲些道理开导她。凌霜冰冷的心湖,似乎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荡起微澜。她开始觉得,也许这世上,并非全是恶人?也许……这个人,是真的对她好?

直到那一天。

他们在一个偏僻的山谷落脚。王道人说要在此地炼制一炉丹药,需要凌霜帮忙护法。凌霜不疑有他,守在谷口。忽然,山谷深处传来剧烈的灵力碰撞声和一声愤怒的厉喝:“王老鬼!你敢抢我看中的炉鼎?!”

凌霜心中一凛,下意识地朝谷内奔去。她躲在岩石后,看到了让她血液瞬间冻结的一幕。

王道人正与一个面目凶恶的黑袍修士激烈斗法,两人身上都挂了彩。而王道人一边抵挡,一边气急败坏地嘶吼:“放屁!这丫头是老子先发现的!她身怀罕见的‘聚炁灵体’!只要与她双修,采补其元阴,老子停滞多年的瓶颈就能突破!这等机缘,岂能让你抢去!”

聚炁灵体?双修?采补元阴?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凌霜的灵魂上!她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浑身僵硬。原来如此!原来那些温和的笑容、那些关怀的举动、那些“强身健体”的吐纳法……全都是为了这一刻!为了把她当成提升修为的炉鼎!当成可以肆意采补的物件!

巨大的欺骗感和被玩弄的屈辱感,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她看着王道人那张此刻因贪婪和凶戾而扭曲变形的“和善”脸庞,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让她想吐。

“小美人儿,别听那老鬼胡说!跟了本座,保你……” 黑袍修士也看到了凌霜,眼中爆发出淫邪贪婪的光芒,话语更是污秽不堪。

趁着两人再次激烈交手,灵力碰撞掀起漫天烟尘的瞬间,凌霜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和这三年来磨砺出的、刻入骨髓的求生本能,猛地转身,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朝着与山谷相反的方向,头也不回地疯狂奔逃!

风在耳边呼啸,树枝刮破了她的脸颊和手臂,她浑然不觉。胸腔里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肺部火辣辣地疼,但她不敢停!身后传来的怒骂声和灵力爆鸣声如同催命的符咒!她只有一个念头:逃!逃得越远越好!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重重地摔在一片冰冷的泥地里。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喉咙里满是血腥味,浑身脱力,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冰冷的泥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刺骨的寒意让她牙齿打颤。但她不敢睡,不敢停,恐惧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缠绕着她。

她以为王道人会追上来,或者那个黑袍修士会追上来。然而,她等来的,是更深的绝望。

那个恼羞成怒的王道人,在发现凌霜趁乱逃脱后,暴跳如雷。眼看煮熟的鸭子飞了,多年的谋划功亏一篑,他心中的邪火无处发泄。一个恶毒的念头瞬间占据了他的脑海——我得不到,你们也别想好过!他立刻用传讯玉符,将“发现身怀罕见聚炁灵体之女,年约十六七,流落于落霞山脉西南一带”的消息,故意泄露给了以“采补邪术”闻名的金华宗大弟子——霍林!

————

凌霜拖着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身体,不知又流浪了多久。她不敢去城镇,只敢在更偏僻的荒野和山坳里寻找活路。最终,她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跌跌撞撞地来到一个位于山坳深处、看起来同样贫瘠破败的小村庄。

夕阳的余晖给破败的土屋茅舍镀上了一层惨淡的橘红。村口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正在玩着泥巴,看到衣衫褴褛、浑身泥污、眼神空洞冰冷的凌霜,都吓得尖叫着跑回了家。几个在村口抽旱烟的老人,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打量着她,充满了排斥和冷漠。

“外乡人?快走快走!我们村自己都吃不饱饭了!”

“看她那样子,晦气!别把什么病带进来!”

“赶紧走!再不走放狗了!”

村民们像驱赶瘟神一样驱赶她。他们眼中只有麻木的警惕和对生存资源的极度吝啬。凌霜看着那一张张写满困苦却对她充满敌意的脸,心底最后一丝对“同类”的微弱期待也熄灭了。世界之大,竟无一处可容她这孤魂野鬼。她默默地转过身,准备离开这比荒野更冷的地方。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刹那,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尘土飞扬中,几匹健壮的灵驹停在了村口。为首一人,锦衣华服,面容带着一丝阴鸷,正是金华宗大弟子霍林!他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瞬间锁定了村口那个形单影只、狼狈不堪的少女。

“聚炁灵体……果然在此!” 霍林眼中爆发出难以掩饰的贪婪光芒,嘴角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邪笑。他翻身下马,随手从储物袋里抓出一把金灿灿的钱币和几块下品灵石,哗啦一声撒在地上!

“听着!本座金华宗霍林!谁交出那个丫头,这些金子灵石,就是他的!” 霍林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金子!灵石!这对挣扎在温饱线上的贫穷村民来说,无异于天降横财!足以改变他们几代人的命运!

短暂的死寂后,是彻底的疯狂!

“是她!就是她!那个外乡丫头!” 一个刚才还骂她晦气的老头,第一个跳出来,枯瘦的手指毫不犹豫地指向了凌霜,眼中燃烧着对财富的极致渴望。

“对对对!就是她!仙师大人!我们看着她来的!”

“快抓住她!别让她跑了!金子!我的金子!”

村民们瞬间沸腾了,刚才的麻木和冷漠被贪婪彻底取代。他们争先恐后地指着凌霜,甚至有人蠢蠢欲动地想要上前抓住她献给霍林,生怕慢了一步,那些金子和灵石就被别人抢走。一张张扭曲的脸,一双双被贪婪烧红的眼睛,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将凌霜团团围住。

凌霜站在原地,身体微微颤抖。不是害怕,而是极致的冰冷和……恶心!彻骨的恶心!看着那些村民眼中毫不掩饰的、对财富的赤裸渴望,看着他们为了几块金子和灵石就毫不犹豫地将她推入火坑的丑态,她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一股浓烈的作呕感直冲喉头。这人间,竟是如此的污秽不堪!比那修士的争斗、比那欺骗她的王道人的嘴脸,更让她觉得肮脏和绝望!

霍林满意地看着村民的反应,阴鸷的目光再次落到凌霜身上,如同在打量一件唾手可得的稀世珍宝。“小美人儿,跟我走吧。入了金华宗,保你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他伸出手,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混杂着香料的阴柔气息,就要抓向凌霜纤细的手腕。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凌霜。前有豺狼,后有……不,没有后路,只有一群为了金子就能出卖灵魂的伥鬼!她体内的微末灵力早已耗尽,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难道……自己注定要沦为炉鼎,被榨干最后一点价值,然后像垃圾一样被丢弃?

就在霍林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凌霜手腕的瞬间——

“住手!”

一声清越的厉喝,如同惊雷般炸响!

一道青色的身影如同流云般飘然而至,稳稳落在凌霜身前,正好隔开了霍林的手。来人是一位身着清灵宗长老服饰的中年道人,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电,周身散发着强大的金丹威压,远非霍林可比。他身后还跟着两名年轻弟子。

霍林脸色一变,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清灵宗?青阳子?你什么意思?这丫头是我金华宗先发现的!”

“哼!金华宗?” 被称为青阳子的清灵宗长老冷哼一声,脸上毫不掩饰对金华宗这个门派、尤其是对霍林此人作风的厌恶,“霍林,你那些下作勾当,别以为无人知晓!光天化日之下,强掳民女,你金华宗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他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金子和灵石,以及那些被贪婪驱使的村民,眼中更是闪过一丝鄙夷。

“你!” 霍林被当众揭短,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但他深知自己绝非青阳子的对手,硬拼只有死路一条。“青阳子!你别多管闲事!这丫头体质特殊,对我宗有大用!你清灵宗难道想与我金华宗开战不成?” 他色厉内荏地吼道。

“开战?” 青阳子嗤笑一声,气势陡然拔高,压得霍林和他身后的随从连连后退,“就凭你?也配代表金华宗?滚!否则休怪贫道替天行道!” 他袖袍无风自动,一股凌厉的剑意隐隐锁定霍林。

霍林被那剑意刺得神魂生疼,脸色煞白,眼中充满了怨毒和不甘,但他知道今天这“炉鼎”是绝对带不走了。他死死地瞪了青阳子一眼,又贪婪地剐了凌霜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骨子里,最终恨恨地一挥手:“我们走!” 带着手下狼狈地翻身上马,绝尘而去,连地上的金子和灵石都顾不上了。

村民们看着仙师争斗,又看着霍林狼狈退走,再看看地上散落的财物,一时噤若寒蝉,眼神复杂。

青阳子这才转过身,看向身后那个一直沉默、眼神空洞冰冷的少女。她浑身是伤,衣衫褴褛,但那双眼睛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让他这个见惯风雨的金丹修士都感到心悸的、近乎死寂的冰冷火焰。他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小姑娘,没事了。那些恶人已被我赶走。你……可还有去处?”

凌霜抬起头,空洞的目光落在青阳子脸上,没有任何感激,也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寒。经历了全家惨死、被修士欺骗、被村民出卖、再被当作货物争夺……她对这世间的一切善意,都已彻底绝望。

青阳子看着她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心中微动。此女心性坚韧得可怕,经历了如此惨事,竟无崩溃哭嚎,反而如寒冰封心。再细看她根骨……青阳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好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虽然此刻气息微弱混乱,但那隐隐透出的灵韵,绝非寻常!

“若你无处可去,可愿随我回清灵宗?” 青阳子沉声道,“我宗乃名门正派,可为你提供庇护,传你修行之道。唯有自身强大,方能主宰命运,不受欺凌。”

“清灵宗……修行……” 凌霜嘴唇翕动,吐出几个冰冷的字眼。主宰命运?不受欺凌?她死寂的眼中,似乎有了一点微不可查的波动。力量……只有力量!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稻草,是支撑她在这冰冷人间活下去的唯一意义!她不需要庇护,她需要变强!强到足以碾碎所有想伤害她的人!

她没有任何犹豫,对着青阳子,重重地点了下头。没有感激涕零,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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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灵宗,云渺仙山,灵气氤氲,仙鹤翔集。

凌霜的到来,如同一块坚冰投入了平静的湖水。她惊人的修炼天赋很快震惊了整个宗门。别人需要数月乃至数年才能领悟的基础法诀,她数日便能融会贯通;别人需要苦苦积累才能突破的瓶颈,她往往在静坐数日后便水到渠成。更令人震惊的是她身怀“聚炁灵体”的消息,不知如何传入了宗门高层耳中。

然而,与外面世界的贪婪觊觎不同,清灵宗的长老们对此展现出的是另一种态度。

“聚炁灵体?可惜了,若只作炉鼎,暴殄天物!”

“此女天赋异禀,心性……虽偏执冷硬,但意志坚定如铁,实乃千年难遇的修道种子!”

“给她最好的资源!《冰魄玄元诀》正适合她的体质!让她炼!让她变强!她越强,对我清灵宗越有利!这才是真正的物尽其用!”

长老们并非没有算计,只是他们的算计,是建立在对凌霜本身价值的最大挖掘上。炉鼎?那是下乘!一个有望成为宗门未来砥柱、甚至可能冲击更高境界的绝世天才,其价值远非一个只能供人采补的炉鼎可比!他们给了凌霜清灵宗最核心的功法之一——《冰魄玄元诀》。这是一门能引导聚炁灵体,将其吸引天地灵气的本能,转化为自身修炼强大助力的顶级法门!

凌霜接过了功法玉简,心中没有任何波澜。宗门的心思,她洞若观火。但这正合她意。她不需要温情,不需要怜悯,只需要变强的途径!她将自己彻底冰封,如同一柄被投入寒潭淬炼的利刃,疯狂地汲取着一切能让她强大的养分。修为境界,如同坐火箭般飙升。冰冷的霜寒之气,开始在她周身弥漫,她变得越来越沉默,眼神越来越冷,气质也越来越孤高,如同雪峰之巅万年不化的寒冰。

直到……她第一次在任务堂外,见到了那个温润如暖玉的少年——许平安。

彼时,他刚筑基不久,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衫,腰间挂着那柄不起眼的云纹木剑“无锋”,正温和地与一位执事弟子交谈。阳光落在他身上,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笑容干净,眼神清澈,带着一种与这修真界格格不入的、令人心安的烟火气。

凌霜只是匆匆一瞥,心中毫无波澜,甚至有些轻蔑。又是一个……温吞无用的家伙。她径直走过,带起一阵冰冷的微风。

命运的转折点,是那个该死的“乙”级任务——探查黑水泽废弃矿洞的“铁爪岩蜥”巢穴。任务堂执事长老特意点名,让已是筑基中期巅峰、从不与人组队的她,带上新晋筑基初期的许平安一同前往,美其名曰“历练新人,师姐照拂”。

凌霜心中不耐,但也未曾违逆。黑水泽外围的凡人村落里,她看着许平安耐心地为村童涂抹药膏,温声询问老农收成,面对村民敬畏的目光毫无“仙师”架子……她只觉得此人妇人之仁,难成大器,心中评价又低了几分。

然而,矿洞深处那场精心设计的陷阱,那铺天盖地涌来的狂暴岩蜥,那阴毒的“封灵禁”瞬间锁死她引以为傲的力量……冰冷的绝望攫住她心脏的瞬间,是那个她一直看不起的、温吞的师弟,用近乎疯狂的决绝,推开了她!是他砸下符箓,开辟生路!是他浑身浴血,断后搏杀!是他只剩下一柄木剑,却爬回了她身边!

黑暗潮湿的洞穴里,她看着他惨不忍睹的伤势,看着他强撑着精神辨认草药、提醒她压制禁制……看着他即使在昏迷中也因剧痛而微微颤抖的嘴唇……凌霜冰封的心湖,第一次被一种陌生的、剧烈的情绪狠狠撞击!

不是感激。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更让她心慌意乱的东西。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有人不是为了利用她的体质,不是为了她的天赋,仅仅是为了她这个人,可以毫不犹豫地付出生命!那种纯粹到极致、不带任何杂质的守护,像一道灼热的阳光,狠狠刺穿了她冰封多年的心防。

在清灵宗养伤的日子,成了凌霜生命中最奇特的时光。经脉受损,灵力滞涩,被禁制侵蚀的本源隐隐作痛,她脾气愈发乖戾,无人敢近。只有许平安。

他自己也伤得极重,断骨刚续,内腑未愈,脸色总是苍白。可每隔几日,他总会拖着尚未完全康复的身体,慢慢走到她那冰窟般的洞府外,轻轻叩响冰门。

“师姐?”

门外传来他温和又带着一丝虚弱沙哑的声音,小心翼翼。

她多半冷着脸不理,或隔着门斥一句“滚”。

但他极少真的离开。过一会儿,冰门下方预留传递物品的缝隙处,就会塞进来一点东西。有时是一只他在山下溪边现编的草蚱蜢,笨拙地歪着脑袋;有时是他在外门膳堂偷偷烤熟、用油纸包好的几块凡俗点心,带着粗粝的甜香;有时是他在坊市角落淘换来的、毫无灵力波动的粗陶小罐,献宝似的说“师姐泡些凡茶散散寒气也好”;有时只是几颗他在后山溪水里捡到的、颜色好看的鹅卵石……

东西塞进来,外面便响起他带着歉意的温和声音:

“师姐,今日……感觉可好些了?”

“这草编得不好,师姐别嫌弃……”

“这粗陶罐子……看着还算结实……”

“这几颗石子……颜色尚可,给师姐解闷……”

他的声音总是很轻,带着伤后的虚弱和一种近乎笨拙的关切。然后,便是他慢慢离去的、略显拖沓的脚步声。

起初,凌霜对这些“垃圾”嗤之以鼻,看也不看。但不知从何时起,当那脚步声远去,当洞府重归死寂,她会鬼使神差地走到门边,拾起那些东西。草蚱蜢歪斜的腿,粗陶罐上幼稚的小花,鹅卵石冰凉的触感……这些毫无价值的东西,却像带着微弱的火种,一点点灼烧着她冰封的心防。

她开始留意他。留意他在宗门里温和地帮助其他弟子解答修炼疑难,留意他默默清扫公共区域的落叶,留意他对着山间的野花也会驻足片刻……她发现,他并非懦弱,而是骨子里带着一种坚韧的温柔。他对待弱小生灵的态度,与他推开她时的决绝,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最关键的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得知了一个让她心神剧震的秘密——许平安,在黑水泽任务之前,就已经从宗门卷宗里,知晓了她身怀聚炁灵体!

这个发现,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

聚炁灵体!这是足以让无数修士疯狂、让霍林之流不择手段也要得到的绝世炉鼎!她早已习惯了别人看向她时,那隐藏在敬畏、嫉妒或讨好之下的、不易察觉的贪婪目光。那是觊觎她体质、觊觎她价值的目光!

可是许平安呢?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但他从未有过任何觊觎的表现!没有刻意的接近,没有虚伪的关怀,没有一丝一毫想要利用她体质的念头!甚至在矿洞那绝境之中,他为了保护她,宁愿自己直面死亡,也从未想过趁她虚弱时对她做什么!他看向她的眼神,始终是清澈的、温和的,带着一种……纯粹的关切?就像他看着那个村童,看着那株野花?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觊觎?为什么他能如此纯粹?

这个疑问,如同最细密的藤蔓,日夜缠绕着凌霜的心。越是思考,许平安推开她时那决绝的眼神、浑身浴血爬回的身影、只剩木剑却强撑着对她露出的惨白笑容……就愈发清晰,愈发灼热地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

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滚烫的情感,在她冰封的心湖深处疯狂滋生、蔓延。那不再是简单的感激或震撼,那是一种……让她心慌意乱、不知所措,却又甘之如饴、沉溺其中无法自拔的悸动!她开始期待他的叩门声,期待他塞进来的那些“无用之物”,期待看到他温和的笑容,哪怕只是远远一眼。

她的心思,悄然发生了变化。从过去只追求极致的“力量”,变成了“力量”与“许平安”。只有拥有更强的力量,才能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包括他。也只有站在足够高的位置,才能……拥有他。

她开始不再拒绝他的好意。他送来的东西,她依旧冷着脸不置一词,却默许了它们的存在。再后来,她甚至命人打造了那个冰晶多宝架,将这些“无用之物”一件件,珍而重之地摆放上去,置于洞府最显眼的位置,一进门便能看见。每一次触摸那些粗糙的物件,都仿佛能感受到他指尖残留的微暖。

这份隐秘的情愫,在日复一日的期盼与克制中,如同陈年的烈酒,在冰封的容器里无声发酵,滋味却越来越浓烈,越来越……扭曲。

直到那一天。

宗门里传得沸沸扬扬——玄道门弟子许平安,因理念不合,执意退宗!散修之身,飘然离去!

这个消息,如同最残酷的冰锥,狠狠刺穿了凌霜刚刚被暖意包裹的心脏!

退宗?为什么?清灵宗哪里不好?这里有无尽的资源,有高深的功法,有……她!他为什么要走?他要去哪里?他……不要她了?

巨大的失落、茫然和一种被抛弃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听着宗门里那些弟子或惋惜、或不解、或嘲讽的议论:

“许平安?可惜了,天赋不错的……”

“哼,不知天高地厚!散修能有什么前途?自毁长城!”

“听说他要追求什么‘阴阳平衡’?真是笑话!”

“放着清灵宗的大好前程不要,跑去跟凡人混在一起?脑子进水了吧?”

每一句议论,都像刀子一样割在凌霜心上。不是为许平安惋惜,而是愤怒!极致的愤怒!

他们凭什么议论他?!他们懂什么?!许平安的选择,岂是这些庸才能理解的?!只有她!只有她才真正了解他!了解他的纯粹,了解他的坚韧,了解他的与众不同!只有她才配谈论他!只有她才配站在他身边!

这份独占欲,如同野火燎原,瞬间吞噬了她所有的理智。许平安的离去,不仅带走了她生命中唯一的光,更将她那份刚刚萌芽、却已深入骨髓的爱恋,彻底推向了病态的深渊。

他开始疯狂地收集关于许平安的一切。

他穿过的、洗得发白的旧衣——被她用冰系法术小心翼翼地封存,珍藏于寒玉洞最深处。那上面残留的、几乎淡不可闻的属于他的气息,是她最珍贵的毒药。

他用过的、那柄最普通的云纹木剑“无锋”——被她从宗门仓库的角落里翻找出来,擦去灰尘,置于冰晶架最显眼的位置。

他在凡人集市买回的、那个画着歪扭墨色小花的粗陶茶罐……

他随手采摘的、已经干枯的野草标本……

他在任务中获得的、一枚毫无灵力波动的普通鹅卵石……

任何与他有过接触的东西,任何承载着他一丝痕迹的物品,都成了凌霜疯狂搜寻的目标。她像一个最贪婪的收藏家,又像一个最虔诚的信徒,将关于许平安的一切“遗物”聚集在身边。寒玉洞内,那极致纯净又极致孤寂的寒意中,悄然弥漫开一种病态的气息。她抚摸着那些冰冷的物件,仿佛在触摸他残留的温存,汲取着虚幻的慰藉。

她渴望着他!渴望着他那纯粹得不带任何杂质的感情!那份在黑水泽矿洞中用生命为她点燃的光,成了她冰封世界里唯一的执念,唯一的温暖源!这份渴求,在日复一日的分离和思念中,不断发酵、膨胀、扭曲!

从最初的“守护”,到“拥有”,再到“独占”!

她不能容忍他离开她的视线!不能容忍他与旁人亲近!不能容忍这世间还有其他人能分走他的目光和温情!他是她的!只能是她的!是她凌霜在这冰冷、污秽、充满背叛的世界里,抓住的唯一救赎!是她冰封灵魂深处,唯一燃烧着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炽热爱火!

这份爱,早已超越了普通的男女之情,变成了一种极端的、炙热的、充满了病态控制欲和占有欲的执念!如同最坚固也最扭曲的冰晶锁链,一端死死缠绕着她的心脏,另一端,则跨越了空间的距离,死死锁定了那个远在万里之外、创立了阴阳宗的青衫身影——许平安。她要以更强的力量,将这锁链锻造得坚不可摧,将他永远锁在身边!无论付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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