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雨店西郊,一座背靠青崖、前临溪涧的僻静院落,便是阴阳宗临时的落脚点。三个多月的时光,如同溪涧奔流的清水,悄然而逝,却在院中留下清晰可见的痕迹。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院中的空地上已是灵力激荡。
“喝!” 一声清叱,白芍身影如冰蝶穿花,玄冥冰魄之力在她纤细的指尖凝聚,化作数道晶莹剔透的冰棱,带着刺骨的寒意激射而出,精准地钉在十丈外一块磨盘大小的青石上。冰棱入石寸许,寒气蔓延,瞬间在石面凝结出一层厚厚的白霜。她的气息较之数月前,凝练浑厚了许多,冰魄之力收发由心,控制力显著提升。然而,就在她收势的瞬间,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戾气自她眼底深处掠过,让她身形微微一滞。脑海中,破碎而血腥的画面一闪而逝——并非今生的记忆,而是来自某个遥远、痛苦轮回的烙印。她秀眉微蹙,下意识地看向不远处静立观视的青衫身影。
许平安的目光温和地落在她身上,微微颔首,一股无形无质、中正平和的混元之气悄然弥散开来,如同暖阳融雪,无声地拂过白芍周身。那丝因痛苦回忆而躁动的冰魄戾气,在这股气息的抚慰下,缓缓平息。白芍深吸一口气,冰封般的面容重新恢复平静,对着师父的方向,微不可查地欠了欠身。
紧接着,一道矫健的身影如同猎豹般扑出!玫花!她的动作没有丝毫花哨,只有最直接、最狠辣的效率。手中并非神兵利器,而是一对看似寻常的淬毒柳叶飞刀。刀光在她指间翻飞,快得只见残影,破空之声尖锐刺耳。她的目标并非死物,而是院中几个由许平安布下的、由灵力驱动的简易木人桩。木人桩动作虽快,但在玫花那仿佛预知般的战斗本能和骤然爆发的速度面前,显得笨拙迟缓!
“嗤!嗤!嗤!”
飞刀精准地钉入木人桩的关节缝隙,蕴含的灵力瞬间破坏了内部的驱动结构。同时,她身影如鬼魅般穿插,手肘、膝盖、脚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化作了致命的武器,每一次击打都伴随着木屑纷飞和沉闷的爆响!短短十息,三个木人桩已化作一地碎片。玫花收势,气息微微急促,饱满的胸脯起伏,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琥珀色的眼眸锐利依旧,却在看向许平安的瞬间,飞快地掠过一丝极为复杂的光芒——有敬畏,有感激,有依赖,更有一种被她深深压抑、却如同野草般顽强滋生的炽热情愫。每一次听从他的教导,每一次感受到他目光的注视,这份情愫便悄然增长一分,沉甸甸地坠在心底。
“哇!玫花师姐好厉害!” 司星在一旁拍手惊叹,大眼睛里满是崇拜。她自己也进步不小,一套基础的清灵剑法使得有模有样,灵力运转虽显生涩,但招式间已初具雏形,世家小姐的娇憨中透出几分初涉修行的认真。只是,当她的目光转向许平安时,那份崇拜便立刻化作了毫不掩饰的、少女怀春般的炽热爱慕。她小跑着凑到许平安身边,献宝似的举起手中一柄镶嵌着细小灵玉、剑穗流苏华丽的短剑:“师父师父!您看我这‘流光剑’使得可对?还有还有,这是我昨日在坊市看到的一支‘凝神玉笔’,据说对绘制符箓很有帮助呢!送给师父!” 她小脸微红,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期待。这已不是她第一次寻些由头,将价值不菲的小物件塞给许平安了。表达心意的方式笨拙又直接,带着世家小姐特有的、不谙世事的天真与铺张。
许平安看着那支灵气氤氲、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玉笔,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他接过短剑,仔细指点了几处运力不足之处,声音温和:“剑招有进步,但灵力流转还需更圆融。至于这玉笔…” 他顿了顿,将玉笔轻轻推回司星手中,“为师绘制符箓,一根寻常桃木枝便已足够。此物贵重,你留着自己用,或赠予真正需要之人更为妥当。你的心意,为师心领了。” 他尽量委婉,心中却暗自庆幸司星每次都是私下找他,否则这笨拙而热烈的示爱若在大庭广众之下,只怕会更让他头疼。
“哦……” 司星有些失落地撅了撅嘴,但还是听话地收回了玉笔,目光依旧黏在许平安身上,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
“许平安!” 清脆响亮、带着异域腔调的声音响起。约兰达像一阵金色的风跑了过来,她高挑的身姿在晨光下充满活力,手中挥舞着一张写得歪歪扭扭的符纸,上面画着几个勉强能辨认的勍国文字和奇怪的符号。“您看!我今天写的‘净尘符’对不对?还有,你昨晚问的瀚海‘星潮节’,我画了图!” 她又掏出一张涂鸦般的画纸,上面画着巨大的海船、喷水的鲸鱼和欢呼的小人。
许平安看着那如同孩童涂鸦般的“净尘符”和“星潮节”示意图,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他耐心地纠正了她符文中几处关键的笔画错误,又饶有兴致地指着画上那“长角怪鱼”问道:“这喷水的巨兽,便是你家乡传说的‘瀚海巨鲲’?”
“是呀!” 约兰达湛蓝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兴奋地手舞足蹈,用愈发熟练但仍带着口音的勍国话解释起来:“它好大好大!背像山,喷的水柱比最高的桅杆还高!星潮节时,它们会跟着最大的潮汐回来!船长说,看到巨鲲喷水,远航的人就能找到回家的路!是勇气和好运的象征!” 她滔滔不绝,脸上洋溢着对家乡的思念和自豪。她认为许平安主动询问她的家乡,了解她的文化,正是对她有意的表现,心里如同喝了蜜一样甜。
许平安专注地听着,眼神中流露出真诚的好奇与探究。他对瀚海城邦迥异于东方的风物、航海文化乃至那神秘的巨鲲传说,都充满了浓厚的兴趣。这纯粹是对未知的好奇,如同他探索阴阳平衡之道一般。然而这专注的目光落在约兰达眼中,却成了无声的爱慕回应,让她脸颊微红,心跳加速。
指导完四人晨练,日头已高。许平安回到自己简朴的静室。他没有立刻休息,而是盘膝坐于蒲团之上,双目微阖,心神沉入体内,感悟着那玄奥莫测的阴阳平衡之道。
识海之中,混沌初开。代表天、地、人的三才之气缓缓流转,如同三颗相互牵引的星辰,构筑起最基础的平衡框架。这框架,他早已烂熟于心。此刻,他心念微动,试图在这稳固的三角之上,引出更深邃的变化。
嗡!
随着他意念的引导,三才之气的流转骤然加速!天之气清扬上升,地之气厚重下沉,人之气居中调和。在这剧烈的动态平衡中,三股气流交汇的核心点,陡然迸发出四道截然不同的、却蕴含着本源力量的气息!
东方,一点温煦的青色生机勃发,带着万物萌动的春意,隐隐化作青龙虚影,长吟未出;
南方,赤色光点跳跃升腾,炽热而躁动,如同燎原之火,朱雀之形若隐若现;
西方,肃杀的白金锋芒乍现,锐利无匹,带着秋之萧瑟,白虎之威含而不露;
北方,深邃的玄黑水光沉凝流转,冰寒厚重,象征着冬之蛰伏,玄武之影盘踞其中!
四象!青龙、朱雀、白虎、玄武!
虽然只是极其模糊、转瞬即逝的虚影,但那源自天地本源的磅礴力量感,却真实无比地冲击着许平安的心神!三才引四象!这不仅仅是力量层级的提升,更是对天地规则更深层次的触摸!
更令他心头微震的是,在这四象虚影流转生灭的间隙,五行似乎有更加古老、更加玄奥的卦象符号一闪而逝!金、木、水、火、土!虽然只是惊鸿一瞥,模糊不清,却如同在混沌迷雾中点亮了五盏指路明灯,让他窥见了前方更加浩瀚深邃的道途——五行!
“三才生四象,四象生五行……” 许平安缓缓睁开眼,眸中精光湛然,带着兴奋与期待。虽然只是触及皮毛,但这一步的跨越,意义非凡!这证明他的阴阳平衡之道,正在向着沟通天地万象的更高境界迈进!
与此同时。
在远离鹿雨店的某条荒僻山道上,四道风尘仆仆的身影正策马疾驰。正是奉司老太爷之命、日夜兼程赶来的侍卫甲乙丙丁。甲侍卫面容刚毅,紧盯着前方蜿蜒的道路;乙侍卫沉默寡言,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山林;丙侍卫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坚定;丁侍卫年纪最轻,眼神中充满了对即将抵达目的地的期盼和对未知的紧张。
“大哥,按地图看,过了前面那座‘鹰愁涧’,离鹿雨店应该就不足两日路程了!” 丁侍卫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声音带着兴奋。
甲侍卫沉声道:“不可松懈!老太爷吩咐,务必尽快找到三小姐和许先生!加速前进!”
四骑扬起烟尘,蹄声如雷,向着鹿雨店的方向奋力冲刺。
鹿雨店内,随着宗门大比之期日益临近,原本略显冷清的街道彻底变了模样。
青石板铺就的主街上,人流如织,摩肩接踵。身着各色门派服饰的修士随处可见:有仙风道骨、宽袍大袖的清灵宗弟子,三五成群,气度矜持;有劲装短打、气息彪悍霸道的金刚门壮汉,行走间龙行虎步;有身着繁复宫装、环佩叮当的玉女峰女修,引来不少注目;还有服饰奇特、带着异域风情的散修或小宗门人士。空气中弥漫着各种灵草、丹药、符箓、法器的驳杂气息,以及鼎沸的人声。
街道两旁,临时搭建的摊位鳞次栉比。有售卖各种低阶符箓、丹药、法器的;有收购妖兽材料、奇花异草的;有挂着“卜算吉凶”、“代写符箓”招牌的;甚至还有酒楼茶肆趁机推出“灵膳”、“悟道茶”招揽顾客。吆喝声、讨价还价声、灵兽坐骑的嘶鸣声、以及远处擂台区传来的阵阵呼喝演练声,交织成一曲喧嚣而充满活力的市井交响。
“上好的金疮散!止血生肌,行走必备!”
“精炼玄铁飞剑!削铁如泥,童叟无欺!”
“最新版鹿雨店大比赔率榜!快来看啊!冷门爆冷,一夜暴富不是梦!”
“让一让!让一让!驭兽斋灵犀车队过境!”
整个鹿雨店,仿佛从沉睡中苏醒的巨兽,充满了躁动、机遇与火药味。无形的竞争氛围,在每一个角落弥漫。各派弟子或昂首阔步,展现实力;或低调潜行,观察对手;或呼朋引伴,交流信息。暗流,在这表面的热闹之下,悄然涌动。
夜幕降临。
玫花独自盘坐在自己房间的硬板床上,并未修炼。她闭着眼,眉头却微微蹙起。连续晋升两级带来的力量感尚未完全沉淀,而更让她心神不宁的是那些挥之不去的梦境。
梦中,没有血腥的厮杀,没有轮回的绝望。只有一个人。
有时是他在晨光熹微中,温和地为她纠正一个基础阵法符文的错误,修长的手指划过沙盘,带着令人心安的温度。
有时是他在自己修炼过度脱力时,递来一碗温度刚好的清水,眼神里是纯粹的关切,没有怜悯,没有算计。
有时……梦境会变得模糊而暧昧,只剩下他青衫磊落的背影,她想追上去,却怎么也追不上,醒来时只觉心头空落落的,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和……燥热。
这些梦,让她困扰。她用力甩了甩利落的短发,琥珀色的眼眸在黑暗中睁开,锐利如昔,深处却藏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迷惘与柔软。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挂在颈间、紧贴肌肤的两仪木牌。木牌温润的触感传来,上面那个遒劲的“玫”字,仿佛带着某种定心宁神的力量。
隔壁房间,司星正对着一面精致的菱花镜,小心地摆弄着发髻,尝试将白日里没送出去的凝神玉笔插在鬓边,对着镜子露出甜美的笑容,小声嘀咕:“师父…会喜欢吗?” 少女的情思,如同初绽的花蕾,笨拙而热烈。
约兰达则在油灯下,认真地用炭笔在粗糙的纸页上练习着勍国文字,嘴里还念念有词地模仿着许平安说话的腔调,脸上洋溢着甜蜜的笑容。偶尔写错一个字,她会懊恼地拍一下自己的额头,金色的短发随之晃动。
白芍的房间最为安静。她盘膝而坐,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冰蓝色光晕,正在温养白日里因前世记忆碎片而略有躁动的玄冥冰魄。窗外月光洒落,在她清冷绝艳的侧脸上镀上一层银辉。她的心神,努力沉浸在师父那中正平和的混元气息留下的余韵中,试图驱散识海深处那些血色的阴影。
而此刻的许平安,正独自一人站在小院中,仰望着深邃的夜空。星河璀璨,浩瀚无垠。他脑海中回响着约兰达描述的瀚海星潮,巨鲲喷水的壮观景象;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引导四象之力时,那天地本源力量冲刷的悸动;耳边仿佛还萦绕着弟子们修炼时的呼喝与鹿雨店街道的喧嚣。
三才引四象,四象生五行……阴阳流转,动静相生。
他负手而立,青衫在夜风中微微拂动,眼神深邃如眼前的夜空。平静之下,是对道途探索的兴奋,是对弟子成长的欣慰,也有一丝对即将到来的大比、以及那无形中笼罩而来的、来自远方冰雪气息的隐忧。
夜空中,一颗原本运行轨迹稳定的星辰,其光芒似乎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划过一道难以察觉的、冰冷的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