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尘光

作者:夜雨观竹 更新时间:2025/8/13 15:14:47 字数:4753

芳菲镇的晨光,带着山间特有的清冽,洒在青石铺就的街道上。许平安推开小院的门,并未走向弟子们晨练的空地,而是转身融入了逐渐苏醒的市井人潮。

三个多月来,这已成了他的习惯。修炼之余,他更像一个行走在烟火人间的郎中、工匠、寻人者。镇东头李婆婆家的屋顶被前几日的疾风吹漏了瓦,他扛着梯子上去,动作麻利地修补整齐;镇西铁匠铺的王小柱贪玩跌断了腿,他仔细接骨固定,留下几贴活血化瘀的膏药;南街张货郎走失了半大的儿子,他凭着对山林地形的熟悉和一丝细微的灵力感应,硬是在后山野猪林边缘的荆棘丛里,把吓坏了的孩子寻了回来;北巷开豆腐坊的孙娘子染了风寒高热不退,他亲自去药铺抓药,以温和的混元之气辅佐药力,助其祛除病根。

他的身影穿梭在街巷之间,没有高高在上的仙师架子,只有温和的询问、专注的施为和干净利落的解决之道。镇上的居民们看他的眼神,从最初的敬畏好奇,变成了由衷的亲切与信赖。

“许先生!早啊!刚蒸好的肉包子,您尝尝鲜!” 早点铺的赵大叔不由分说地塞过来两个热腾腾、油汪汪的大包子。

“许先生,上次多亏您了!这几斤新米您一定收下!” 米铺的吴掌柜提着布袋追上来。

“许先生,看看这新到的山笋,鲜嫩着呢,给您包点回去给徒弟们尝尝!” 卖山货的老婆婆颤巍巍地递过一捆还带着露水的嫩笋。

每当许平安想掏出他那干瘪的旧钱袋时,总被居民们带着淳朴笑容的手推了回来。

“许先生,您帮了我们那么大忙,这点东西算什么!”

“就是!收您的钱,我们心里过意不去!”

“您拿着!再客气就是看不起我们街坊了!”

这份来自凡尘的、沉甸甸的善意,让许平安心中暖流涌动。他笑着道谢,不再推辞。这并非施舍,而是最朴素的“两清”,是他践行“守护凡尘、阴阳平衡”之道最直接的回报。他拎着居民们硬塞的米面菜蔬,走在喧嚣渐起的街道上,感受着这份人间烟火的温度,心境愈发澄澈平和。

然而,这份尘世温情,落在某些修士眼中,却显得格外刺目。

街角茶肆二楼,临窗坐着几个身着统一云纹锦袍的年轻修士,看服饰应是某个中等宗门的弟子。为首一人面容倨傲,正冷眼看着楼下拎着米袋、被卖菜老妇塞了一把葱的许平安。

“嗤!” 他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堂堂修士,结丹修为,整日里与这些蝼蚁般的凡人厮混,做些挑水补瓦的勾当,真是自甘堕落,有辱仙道!”

“师兄说的是,” 旁边一人附和道,“仙凡有别,我等追求的是长生大道,岂能沉溺于此等琐碎俗务?平白沾染因果,污了道心!”

“看他那身寒酸样,连个像样的储物法器都没有,还拎着米袋子,真是丢尽了我辈修士的脸面!” 另一人语气刻薄。

他们的议论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带着灵力,清晰地传到了楼下。正将一把鲜嫩小葱塞进许平安米袋的老妇人动作一僵,脸上淳朴的笑容凝固了,眼中闪过一丝惶恐和不知所措,枯瘦的手下意识地缩了回去。

许平安脸上的温和笑意未变,只是抬眼淡淡地扫了茶楼窗口那几个身影一眼。那目光平静无波,却仿佛带着某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让那几个议论的修士心头莫名一凛,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许平安伸手,轻轻拍了拍老妇人粗糙的手背,温声道:“阿婆,这葱水灵,正好回去给丫头们煮面,多谢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抚平了老妇人的不安。

他拎着东西,继续前行,步履从容,仿佛刚才那几句刺耳的议论不过是拂面微风。道不同,无需争辩。他的路,不在云端,而在脚下这片承载着万家灯火的人间。

——————

小院内。

白芍独自盘坐在僻静的角落,周身萦绕着淡淡的冰蓝雾气。她闭着眼,试图运转玄冥冰魄之力,然而识海中翻腾的,却是比极地寒风更刺骨的记忆碎片!

不是今生的雪地求生,而是来自更加遥远、更加黑暗的前世!

富丽堂皇的宫殿,觥筹交错。一张看似友善的笑脸递来一杯琥珀色的美酒。“白妹妹,此乃‘玉髓琼浆’,对稳固你的冰魄大有裨益……” 酒入喉,却是蚀骨的剧毒!灵力瞬间溃散,身体如坠冰窟!那张笑脸瞬间变得狰狞贪婪:“玄冥冰魄?哈哈哈!归我了!” 冰冷的利刃刺入丹田的剧痛!

阴森的地牢,铁链加身。一个她曾视若姐妹的身影站在牢门外,眼神冷漠,手中把玩着一枚散发着幽光的玉简。“别怪我,要怪就怪你的体质太诱人。把你卖给‘极乐老祖’,足够我换取突破元婴的丹药了。” 背叛的冰冷,比地牢的寒气更深入骨髓!

无尽的追杀!刀光剑影!她浑身浴血,在泥泞中奔逃,身后是贪婪的狞笑和致命的术法光芒。每一次回忆,都伴随着利用、欺骗、背叛和锥心刺骨的痛苦!那些痛苦如同跗骨之蛆,缠绕着每一次新生!

“呃……” 白芍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笼罩周身的冰蓝雾气剧烈波动,隐隐有失控的迹象,丝丝阴冷的戾气不受控制地逸散出来,在她身周的地面上凝出细小的黑色冰晶。她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眉心紧蹙,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就在这时,一股温和、醇厚、包容万象的气息悄然笼罩了她。如同冬日暖阳,又如春回大地。许平安不知何时已回到院中,无声地走到她身边不远处,并未直接触碰,只是静静地释放着他那中正平和的混元之气。

这股气息如同最温柔的溪流,缓缓冲刷着白芍识海中翻腾的血色浪潮和刺骨的寒意。那狂暴的戾气如同遇到了克星,不甘地嘶吼着,却在那包容万象的混元之力的抚慰下,一点点被消融、被安抚。白芍剧烈波动的气息渐渐平复,颤抖的身体也慢慢稳定下来。她缓缓睁开眼,琉璃灰的眸子里还残留着一丝惊悸和深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与脆弱。她看向许平安,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师父……他又一次在她濒临失控的边缘,将她拉了回来。他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地给予支撑。这份无声的守护,与她记忆中那些狰狞的面孔形成了最残酷也最温暖的对比。心底某个角落,那个深埋的念头再次翻涌:要不要……把这些痛苦的轮回记忆告诉他?告诉他这个一直在默默守护她的人?

可……那些记忆如此沉重,如此黑暗,她怕污了他的耳,怕看到他眼中可能出现的怜悯或……疏离?她紧紧抿着苍白的唇,最终只是垂下眼帘,低低地说了声:“师父……我没事了。”

许平安看着她强自镇定的样子,心中微叹。他并未追问,只是温和地点点头:“无事便好。若觉不适,随时唤我。” 他知道她心中藏着巨大的秘密和痛苦,他选择等待,等待她愿意敞开心扉的那一天。

不远处,正在练习投掷飞刀的玫花,眼角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了白芍刚才那一瞬间气息的剧烈波动和逸散的戾气。她琥珀色的眼眸微微一凝,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又来了……那种熟悉又令人心悸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痛苦和失控感。这几个月,白芍身上这种异常出现的频率似乎在增加。

玫花眉头微蹙,努力在浩如烟海的轮回记忆中搜索。关于白芍……她似乎有点印象?在某个极其短暂、混乱的轮回碎片里,她似乎曾远远瞥见过一个拥有类似冰冷气息、被众多强大修士追杀的清冷身影?那身影绝望而疯狂,最终在一片冰封的绝地中爆发,与追兵同归于尽……

是巧合?还是……玫花心中警铃微动。她深深看了一眼脸色依旧苍白的白芍,收起飞刀,转身走向自己房间。她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无论是为了保护自己,还是……为了应对这丫头身上可能随时爆发的未知危机。她盘膝坐下,不再练习外功,而是全力运转功法,冲击着下一个关隘。琥珀色的眸子里,是前所未有的专注与决心。

————

司星正趴在窗边的小书案上,咬着笔杆,对着摊开的信笺苦思冥想。她提笔写道:

“爷爷亲启:星儿在芳菲镇一切安好,勿念。师父待我极好,教我练剑画符,还夸我进步快呢!玫花师姐和白芍师姐也很照顾我,约兰达师姐会讲好多瀚海的故事!这里可热闹了,街上好多修士,比肥西城过年还热闹!就是……” 她顿了顿,脸颊飞起两朵红云,继续写道:“…就是师父他,总是不肯收我特意给他买的东西,说太贵重。可我觉得一点都不贵呀!爷爷,您说师父是不是嫌我笨手笨脚呀?不过没关系,我会继续努力的!争取在宗门大比上给师父和爷爷争光!星儿很想您和奶奶……”

少女的心事,如同信笺上跳跃的墨点,带着娇憨的烦恼和炽热的倾慕。

隔壁房间,约兰达正对着铜镜整理着自己金色的短发,湛蓝的眼眸里漾着甜蜜的笑意。她回想着昨晚,许平安又来找她询问瀚海的风俗,听她讲那些关于星潮、巨鲲和远航的传说。他听得那么认真,眼神那么专注,偶尔还会提出有趣的问题。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烛光摇曳,气氛宁静而温暖。

“He asked about my home again…(他又问起我的家乡了…)” 约兰达用母语低声自语,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红晕,“It’s just like… like an old married couple sharing stories by the fire…(这简直就像…就像一对老夫老妻在炉火边分享故事…)” 她将许平安这种纯粹的好奇,坚定地解读成了爱意的流露,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美好的憧憬。

——————

数百里之外,荒凉的山道上。

狂风卷积着乌云,如同白色的怒龙在天地间肆虐,能见度不足十丈。四匹健壮的骏马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厚厚的积雪中,速度慢如蜗牛。正是侍卫甲乙丙丁。

“大哥!风太大了!马都走不动了!” 丁侍卫在狂风中嘶吼,声音被风扯得破碎。他年纪最小,嘴唇冻得发紫,眉毛胡子上都结满了冰霜。

“这鬼天气!” 丙侍卫抹了把脸,吐出一口带着冰碴的白气,“再走下去,马和人都会冻死!”

甲侍卫勒住马缰,刚毅的脸上也满是凝重。他环顾四周,目光锐利地搜索着。终于,在呼啸的风雪中,他隐约看到前方山壁下似乎有个黑黝黝的洞口。

“前面!有个山洞!先进去避避风雪!” 他当机立断,声音穿透风雪。

四人艰难地驱赶着疲惫不堪的马匹,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到洞口。洞口不大,里面黑黢黢的,但至少能挡住那要命的寒风和暴雪。他们将马拴在洞内避风处,四人则挤在洞口稍里一点的位置,点燃了一小堆微弱的篝火。橘黄色的火苗在狂风中摇曳不定,勉强带来一丝暖意。

侍卫乙沉默地检查着马匹的状况,眉头紧锁。

侍卫丙忧心忡忡地看着洞外白茫茫的一片。

侍卫甲添了根枯枝进火堆,火光映着他坚毅的侧脸:“急也没用。等风雪稍小,立刻出发!日夜兼程,务必在宗门大比前赶到芳菲镇!”

洞外,风雪咆哮,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吞噬。洞内,篝火噼啪,映照着四张写满焦虑与决心的脸。时间,在呼啸的风雪中一点点流逝。

————

云渺仙山,清灵宗。

清虚殿内,气氛庄严肃穆。宗主玄诚真人端坐主位,气息渊深似海。下方,数位长老垂手肃立。

“鹿雨店宗门大比,关系我清灵宗声誉与未来资源分配,不容有失。” 玄诚真人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次由玉衡、开阳两位长老带队。” 他目光转向下方两位气息沉凝的老者。

玉衡长老面容清癯,目光睿智;开阳长老身形魁梧,气势雄浑。两人齐齐躬身领命:“谨遵宗主法旨!”

玄诚真人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殿中那道孤高清冷的身影上。凌霜一身素白无纹的云纹道袍,身姿挺拔如冰峰雪莲,周身散发着化神期修士特有的、令人心悸的凛冽寒意。她绝美的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万年玄冰雕琢而成,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深处,仿佛有冰封的火焰在无声燃烧。

“凌霜。” 玄诚真人开口。

“弟子在。” 凌霜微微躬身,声音清冷无波。

“你以代理峰主身份,率霜寂峰精锐弟子同往。” 玄诚真人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此行,当以宗门利益为重,展我清灵宗威仪。汝,可明白?”

“弟子明白。” 凌霜的回答简洁有力。她的目光看似恭敬地垂落,实则早已穿透了殿宇的穹顶,穿透了万里云山,牢牢锁定在鹿雨店的方向。宗门威仪?那不过是达成目的的工具。她的目标,从来都只有一个!

“很好。” 玄诚真人颔首,“点齐人手,三日后出发。”

殿外,清灵宗山门广场上,一艘巨大的、通体由冰蓝色灵玉打造、形如展翅冰凰的华丽灵舟已然悬浮等候。舟身符文流转,散发着强大的空间波动和凛冽寒气。数十名气息精悍、统一身着清灵宗内门服饰的弟子肃立在灵舟旁,眼神中充满了对即将到来的大比的期待以及对舟首那道冰冷身影的敬畏。

凌霜步出清虚殿,寒风卷起她如墨的长发和素白的衣袂。她并未看那些肃立的弟子,目光径直投向那艘冰凰灵舟。玉指轻抬,一枚小巧玲珑、却散发着恐怖寒意的冰莲在她掌心无声旋转。

鹿雨店……许平安……

她冰封的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如同寒冰绽开一道细微的裂痕,转瞬即逝。下一刻,她身影化作一道冰蓝流光,无声无息地落于灵舟之首,背对着众人,负手而立,眺望着南方天际。那姿态,孤绝、冰冷,又带着一种即将攫取猎物的、无声的压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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