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冰涌

作者:夜雨观竹 更新时间:2025/8/13 19:05:29 字数:4290

寒风呼啸着卷过阴阳宗初具雏形的山门,卷起细碎的雪沫,拍打在简陋的木窗棂上,发出簌簌的轻响。距离霍林之祸已过去数月,宗门在安门城附近的根基逐渐稳固,弟子们的修行也步入正轨。然而,对于开山大弟子白芍而言,平静的表象下,暗流正悄然涌动。

过去两个月的修炼中,白芍体内那玄冥冰魄之力偶尔会变得异常躁动。并非狂暴失控的爆发,更像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的涟漪。每每此时,周遭温度骤降,细密的冰晶不受控制地在她指尖、发梢凝结,清丽的琉璃灰眼眸会短暂地失去焦距,被一种茫然又带着刺骨寒意的空洞所取代。

所幸,这种波动都在萌芽阶段就被及时察觉。许平安似乎总能在她气息微变的第一时间出现在她身边。有时是在静修的偏殿,有时是在后山练习控冰的雪坡。

他没有言语责备,只是沉稳地靠近,手掌带着混元一气诀特有的温润暖意,轻轻按在她纤细的腰上。一股平和而坚定的暖流注入,如同阳光融化初雪,轻易地抚平了那即将失控的冰魄涟漪,也驱散了她眼底的寒意,将她从冰冷记忆的边缘温柔地拉回现实。

“师父…” 白芍每次恢复清醒,都会带着一丝后怕和依赖,低低地唤一声,像只寻求庇护的雏鸟。许平安只是温和地点头,眼神沉静如古井,确认她无恙后,便继续指点或悄然离开。司星和约兰达虽同在宗门,却并未真正目睹过白芍这些细微的异状,只当是白芍修行到了某个紧要关头。唯有玫花,那双历经轮回沧桑的琥珀色眼眸,偶尔会在白芍气息微变时,从她正在擦拭的药锄或研习的阵法图录上抬起,掠过一丝了然与不易察觉的担忧。她认得那种气息——灵魂深处旧伤被撕扯的震颤。

直到这个朔风凛冽的深夜。

万籁俱寂,弟子们早已歇息。白芍蜷缩在自己小屋的床榻上,薄被难抵刺骨寒意——这寒意并非来自外界风雪,而是从她骨髓深处渗出的冰冷。前世的记忆碎片,如同挣脱牢笼的黑色冰蝠,在她梦境中疯狂翻飞。被唾弃的孤独、刻骨的背叛、投崖前那撕裂心肺的绝望……冰冷怨毒的负面情绪如同潮水,一波强过一波地冲击着她脆弱的心防。

“不…别过来…不是我…” 睡梦中的白芍眉头紧蹙,无意识地低喃,身体微微颤抖。屋内的温度急剧下降,窗棂上迅速凝结出厚厚的、形态狰狞的冰花。她枕边的守心玉镯散发出比平时更明亮的乳白色光晕,竭力中和着寒气,却似乎有些力不从心。一层肉眼可见的淡蓝色寒霜,正悄然爬上她的被角。

就在那失控的冰魄之力即将冲破玉镯的压制,在她体内爆发的刹那——

门扉无声开启,一道颀长的靛青色身影如融入夜色般出现在床前。

许平安来了。一如既往的及时,仿佛他从未真正离开过守护的半径。他甚至没有点灯,深邃的褐色眼眸在黑暗中精准地锁定了被痛苦梦魇缠绕的少女。

“白芍。”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穿透了梦魇的喧嚣。

白芍猛地睁开眼,琉璃灰的瞳孔剧烈收缩,里面盛满了惊悸、混乱和尚未褪尽的冰冷戾气。她大口喘息着,看到许平安的瞬间,那戾气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依赖和一丝委屈。

“师父…”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如同受惊的小兽。

许平安在床边坐下,没有立刻施法压制。他静静地注视着她,目光温和却带着不容回避的探询:“告诉我,白芍。这几日,你梦到了什么?”

温和的要求,却像一把钥匙。白芍对许平安的信任是无条件的,那份深埋心底、情窦初开的少女爱恋,更让她无法抗拒师父的任何话语。在许平安沉静目光的注视下,她断断续续地、带着恐惧和羞耻,将那些破碎的、充满黑暗和痛苦的记忆片段——那些被排挤的恶语、冰冷的囚禁、充满恶意的实验,以及最终投向深渊的绝望——尽数倾诉了出来。她的声音很轻,带着颤抖,仿佛每吐出一个字,都在撕裂一道未曾愈合的伤疤。

许平安安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唯有那双深褐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星芒在沉静地流转、推演。当白芍的倾诉告一段落,因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微微喘息时,许平安略一沉吟。

时间紧迫,精神层面的异动需要最直接的探查。

“别怕。” 他只说了两个字,动作却快如闪电。并非出于情欲,在他眼中,此刻的白芍只是一个灵魂陷入风暴、急需他引导的徒弟。他俯身,双唇轻轻印上了白芍光洁冰冷的额头。

“唔?!” 白芍如遭雷击,瞬间僵住。一股强大的、温和却不容抗拒的精神力顺着那接触点涌入她的识海。她只觉得脸颊、耳朵乃至全身的血液都轰然冲上头顶,烫得吓人。这是…师父的吻?少女的第一次亲密接触,竟是在这种情形下,带着她无法理解的、纯粹而强大的力量。她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擂鼓般的心跳和滚烫的温度。

许平安并未在意徒弟的娇羞反应。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通过这最快建立的精神通道上。他的意识瞬间突破表层,沉入了白芍的精神空间。

这里并非宁静的识海,而是一片被暴风雪肆虐的冰原。破碎的记忆碎片如同冰刃般四处飞射,弥漫着悲伤、怨恨、恐惧的黑色冻雾。许平安的意识如同一个沉稳的旅者,在风暴中穿行,小心地避开那些最锋利的冰刃,感知着这片空间的核心。他“看”到了白芍所描述的苦难场景的残影,那些冰冷的囚笼、扭曲的面孔、绝望的呼喊……饶是他心志坚韧,也不禁在心中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这孩子,独自承受了太多远超其年龄的黑暗与痛苦。

风暴的中心,并非白芍现在稚嫩的灵魂形态。

在那里,矗立着一个身影。高挑、成熟、气场强大而冰冷。她有着与白芍相似的眉眼轮廓,却如同被寒冰雕琢过,显得更为锐利、妖异。长发如墨瀑垂落,一身漆黑如夜的华丽宫装,勾勒出御姐般成熟而充满压迫感的身姿。她的眼神,是淬了毒的冰,带着玩味的审视、残酷的戏谑和深不见底的扭曲。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充满了恶趣味。这正是白芍前世经历凝聚而成的负面化身,是她现在最大的心魔——一个被痛苦和怨恨彻底扭曲的“白芍”。

几乎在许平安意识体显化的同时,那个“她”也瞬间察觉到了这不速之客。

“哦?” 前世白芍的化身挑了挑眉,声音慵懒而带着金属般的冰冷质感,如同冰棱刮过琉璃,“瞧瞧这是谁?我那‘可爱’转世小丫头的…情郎师父~” 她刻意拉长了“情郎”二字,语气充满了揶揄和恶意。

“我是她的师父,许平安。” 许平安的意识体平静地回应,试图与这扭曲的化身沟通,“她的痛苦源自于你。放下怨恨,消散吧,让她获得真正的安宁。”

“放下?消散?” 前世白芍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阵清脆却冰冷刺骨的笑声,“多么‘高尚’的师父啊!你可知道,正是这些‘痛苦’和‘怨恨’,才让她变得‘有趣’,让她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天真得像块易碎的琉璃!” 她伸出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一道记忆碎片,里面正上演着被背叛的惨剧,她的笑容愈发妖冶,“看着她依赖你、信任你,甚至…偷偷爱慕你,真是比看戏还有趣。你说,如果她知道你此刻正‘吻’着她,进入她最私密的地方…她会羞成什么样?嗯?”

她用最恶毒的语言,将白芍隐秘的少女心思赤裸裸地剖开,作为武器投掷过来。每一句话都带着毒刺,试图扰乱许平安的心神,也更深地刺激着本体白芍的脆弱灵魂。

许平安眉头微蹙,不为那恶意的言语所动,却为这心魔的顽固与扭曲感到棘手。他凝聚精神力,试图强行驱散这片区域的冻雾,靠近那核心化身。

“省省力气吧,师父大人~” 前世白芍的身影在暴风雪中变得有些模糊,笑声却更加尖锐,“时间…到了哦。好好照顾我的‘小替身’吧,我们…还会再见的。” 她的话语如同诅咒,身影彻底融入肆虐的风雪中。

精神连接的时间极限已至。

现实世界,仅仅过去不到两分钟。

许平安的唇离开了白芍的额头,睁开了眼睛,眼神深邃,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而白芍,依旧沉浸在巨大的冲击中。额头上残留的温热触感,师父近在咫尺的呼吸,还有精神深处那短暂而激烈的风暴余波…种种感觉混杂在一起,让她脸颊红得几乎滴血,心跳快得像是要冲破胸膛。她不敢看许平安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着,双手紧紧揪着被角,娇羞得如同煮熟的虾子。对于自己精神空间内发生的激烈对峙,她只有模糊的感知,更多的是一种被彻底看透的羞赧和灵魂被抚慰后的虚脱。

许平安没有解释精神空间内惊心动魄的遭遇。他深深地看了白芍一眼,那目光复杂,包含着洞悉一切的沉重、沉重的怜惜,以及更加坚定的守护之意。他解下腰间那柄陪伴他多年、古朴温润的云纹木剑“无锋”,将这柄“发了芽”的木剑轻轻放在白芍的枕边。

“拿着它,白芍。”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它会助你稳固心神,安眠定魂。”

那嫩绿的芽点似乎感应到白芍体内躁动的冰魄之力,散发出更加柔和的暖意,与守心玉镯的光芒隐隐呼应,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白芍下意识地握住了剑柄,一股温润平和、带着勃勃生机的暖流顺着掌心涌入,奇迹般地抚平了她灵魂深处最后一丝悸动和羞赧,沉重的眼皮缓缓合上,呼吸变得悠长安稳。

许平安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陷入沉睡、气息彻底平稳下来的徒弟,替她掖好被角。他起身,拿起那柄“发芽”的木剑时,指尖在那嫩芽上轻轻拂过,一丝精纯的混元灵力注入其中。嫩芽似乎更加精神了一分。

他悄无声息地退出房间,轻轻带上门。

回到自己那同样简朴的静室,许平安并未休息。他点亮一盏油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他沉凝的面容。他铺开一张特制的符纸,指尖蘸取着混合了安魂草、宁神花汁液以及微量星纹铁粉末的灵墨。

白芍精神空间内那个扭曲、充满恶意的化身身影,清晰地烙印在他脑海中。那绝非普通的执念残留,而是几乎拥有独立意志的心魔!它盘踞在白芍灵魂深处,如同潜伏的毒蛇,随时可能在她意志薄弱时反噬。仅仅靠安抚和守心玉镯,恐怕力有未逮。

他需要更强大的手段。一个能限制甚至驱散她的法阵。

笔尖在符纸上沉稳地游走,勾勒出繁复玄奥的线条,融汇着清心、安魂、固本、培元等多种符意。许平安的眉头紧锁,全神贯注。每一次落笔都凝聚着他深厚的符阵造诣和对徒弟状况的精准判断。这不是简单的符箓,而是一个需要长期佩戴、与白芍自身灵力共鸣的微型守护法阵的核心图录。灯光将他专注的身影拉长,投射在墙壁上,如同一个守护者在与无形的黑暗角力。

——————

与此同时,在距离芳菲镇尚有数十里的一片被厚厚积雪覆盖的荒原上。

四个几乎被冻成冰雕的身影,正在及膝深的雪地里艰难跋涉。正是那四位忠心耿耿的侍卫。

“甲…甲哥!看…看到炊烟了没?” 侍卫乙的声音哆嗦得不成调,胡子上挂满了冰溜子。

侍卫甲努力睁大被风雪糊住的眼睛,极目远眺,终于在灰蒙蒙的天地尽头,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幻觉般的灰色细线。

“好…好像…是…是那边!” 侍卫甲激动得差点一头栽进雪里,声音带着哭腔,“老天爷啊!芳菲镇!我们…我们终于要到了!” 这铁打的汉子,竟因为看到一点渺茫的、象征人烟的痕迹而感动。

侍卫丙和丁互相搀扶着,闻言也精神一振,爆发出一阵劫后余生般、带着哭腔的欢呼,顾不上疲惫,奋力朝着那“希望之烟”的方向,在雪地里手脚并用地“蠕动”前进。他们狼狈而执着的模样,在这冰天雪地中,构成了一幅略带黑色幽默的求生图景。

风雪依旧,前路未卜。白芍灵魂深处的冰风暴暂时平息,心魔却已显露獠牙;许平安的守护之阵正在笔尖酝酿;而远方的侍卫们,正带着一身冰霜,朝着他们命运交汇的小镇蹒跚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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