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内的灯火摇曳,在墙壁上投下许平安伏案疾书的专注身影。连续数日,他几乎未曾合眼,指尖萦绕着淡淡的灵墨气息,一张张废弃的符纸散落在地,上面布满了推演失败的繁复线条。白芍精神空间内那个扭曲而充满恶意的化身,如同悬在他心头的冰棱,时刻提醒着危机的迫近。
终于,在又一个黎明将至的微熹时分,许平安停下了笔。他面前,一张由特殊暖阳玉髓打磨而成的圆形玉佩静静悬浮。玉佩不过婴儿掌心大小,温润剔透,内里却仿佛蕴藏着一片微缩的星空,无数细若游丝、闪烁着柔和白光的符文在玉质深处缓缓流转、交织,构成一个精密至极的微型法阵。这法阵没有凌厉的锋芒,却蕴含着清心、安魂、固本、培元、压制心火、调和阴阳的多重意境,丝丝缕缕的平和气息从中自然散发。
他轻轻吁出一口气,眼中带着疲惫,却更多的是如释重负的凝重。成了。
清晨,许平安唤来白芍。
少女踏入静室,琉璃灰的眼眸还带着一丝晨起的懵懂。然而当她的目光触及许平安掌心那枚散发着温润光晕的玉佩时,脸颊瞬间飞起两朵红云。上次额间那短暂而深刻的触碰所带来的悸动和羞赧,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心头。她甚至能感觉到耳根都在发烫,下意识地垂下了眼帘,不敢与师父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深褐色眼眸对视。
“白芍。” 许平安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沉静,打破了室内的微妙氛围。他伸出手,掌心托着那枚玉佩。“此物予你,贴身佩戴,不可离身。”
“是…师父。” 白芍的声音细若蚊蚋,鼓起勇气伸出手。当她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许平安温热的掌心时,身体明显轻颤了一下,仿佛被微弱的电流击中,脸颊更是红得如同熟透的樱桃。她飞快地接过玉佩,那温润的触感瞬间顺着指尖蔓延开来,一股奇异的、令人心安的暖流悄然涌入心田,奇异地抚平了她因靠近师父而加剧的心跳。
许平安似乎并未察觉徒弟的异样,或者说,他刻意忽略了这份少女情怀。他看着她将玉佩珍重地贴身戴好,那玉佩恰好落在她心口上方,温润的光芒透过薄薄的衣料若隐若现,与守心玉镯的乳白光晕隐隐呼应。
“它能助你安眠定神,平复心绪。” 许平安简单交代了一句,便让她回去休息。
接下来的几日,许平安暗中观察着。白日里,白芍的气息更加平稳,玄冥冰魄之力运转圆融了许多,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涟漪出现的频率显著降低。夜晚,守在她门外的许平安,也清晰地感知到屋内那曾经躁动不安、带着刺骨寒意的精神力场,被一股温和而坚韧的力量包裹、安抚,变得如同静谧的雪夜。白芍的呼吸悠长而均匀,睡颜恬静,眉宇间那丝因前世记忆而生的阴郁似乎也淡去了些许。
这安神玉,见效了。许平安心中的重石,稍稍落下几分。
就在此时,一封来自远方的信笺,被一位风尘仆仆的信差送到了阴阳宗落脚的小院。信是黑石镇李铁匠的儿子李虎写的。信笺朴实无华,字迹略显稚嫩却工整有力。李虎在信中先是再次表达了对许平安救命之恩和指点引气之法的深深感激,然后详细汇报了自己这两个月来的修炼进度:已能初步感知到天地间稀薄的灵气,虽然引气入体尚未成功,但感觉身体强健了不少,力气也大了,每日练拳更加得心应手。字里行间,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对许平安的崇敬。
许平安读罢,嘴角难得地浮现一丝温和的笑意。这个质朴的少年,如同石缝中顽强生长的小草,正在努力向上。他回到房中,翻找出一本自己早年购买、内容详实基础、语言通俗易懂的《修真入门精要》,又在灯下亲自提笔,针对李虎信中提到的困惑,结合其凡人之躯的特点,写了一篇更细致、更循序渐进的《引炁入体指要》,里面没有高深术语,只有切实可行的呼吸、观想、导引之法,并附上了一些勉励的话语,核心便是“心志坚韧,循序渐进,水滴石穿”。
他将书册和手稿仔细包好,找来那位将要离开安门城、途径黑石镇方向送信的信差,额外付了些酬劳,托他将这包裹带给李虎。
处理完李虎之事,许平安的目光投向了西南方。鹿雨店,宗门大比之地。算算时日,已该启程。
次日傍晚,许平安召集了四位弟子:白芍、玫花、司星、约兰达。
“收拾行囊,明日清晨出发,前往鹿雨店。” 许平安言简意赅。
“鹿雨店?师父,听说那里好远呢!走路要一个月!” 司星眨着大眼睛,掰着手指头算道,娇憨的脸上露出一丝对长途跋涉的担忧。
许平安微微颔首:“寻常脚程确需月余,且山路崎岖。” 他顿了顿,从储物箱笼中取出一物——那是一张看起来颇为厚实、靛青色打底、上面用金线银丝绣着繁复云纹和稳固符文的毯子,约莫丈许见方。“此乃‘云纹毯’,我略作炼制,可载人飞行。一日可达。”
“飞行?!” 司星和约兰达同时惊呼出声,眼中瞬间爆发出兴奋的光芒。白芍也好奇地看着那毯子,琉璃灰的眼眸亮晶晶的。唯有玫花,琥珀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了然和回忆的涟漪——鹿雨店,这个名字似乎勾起了她某次轮回中模糊的片段,那高耸入云的峰峦,喧嚣的擂台,冰冷的山风……
翌日清晨,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四人已收拾妥当,站在小院中。许平安手掐法诀,那云纹毯缓缓展开,悬浮于离地半尺之处,符文流转,散发出柔和而稳固的灵光。
“上去吧,坐稳。” 许平安率先踏上毯子,如同磐石般立于前端。
白芍、司星、约兰达带着新奇与一丝紧张,小心翼翼地踏上毯子,各自找了个位置坐好。玫花则显得沉稳许多,盘膝坐下,目光沉静地扫视着下方。
“起。” 许平安低喝一声,灵力注入。云纹毯微微一震,随即平稳地腾空而起,速度越来越快,化作一道流光,朝着西南方向的昆琴山脉主峰区域疾驰而去。
罡风在耳边呼啸,却被毯子周围无形的屏障阻挡。下方的景象飞速掠过,如同展开的巨幅画卷。初时还能看到安门城的轮廓、繁忙的港口和蔚蓝的大海。很快,便进入了层峦叠嶂的昆琴山脉。
巍峨的黑色山体如同沉睡的巨龙,山脊如刀劈斧削,深不见底的峡谷纵横其间。高海拔的山巅覆盖着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芒。巨大的冰瀑如同凝固的银河,从悬崖峭壁上垂落。针叶林如墨绿色的绒毯覆盖着山腰,云雾在山谷间缭绕蒸腾,时而聚拢如海,时而散开露出下方蜿蜒如细线般的河流。
“哇——好高!好壮观!” 司星紧紧抓着毯子边缘,小脸兴奋得通红,指着下方一处宛如巨大翡翠般镶嵌在山间的湖泊惊叹。
约兰达湛蓝的眼眸也满是震撼,她喃喃道:“比瀚海上最狂暴的巨浪还要巍峨!这山…像是大地的脊梁!” 她习惯性地摩挲着颈间的贝壳项链,仿佛在对比两种截然不同的壮阔。
白芍则安静地看着,琉璃灰的眼眸映着雪峰和云海,冰魄的气息似乎也在这宏大的天地景象中变得更加沉静。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胸前温热的安神玉。
玫花的目光扫过下方一处形似鳄鱼嘴的险峻隘口,琥珀色的瞳孔微微一缩。是这里…没错。某一世,她曾在这里为了争夺一株续命的灵草,与数名修士血战…记忆的碎片冰冷而残酷。她迅速收敛心神,将目光投向更远的云雾深处。
许平安负手立于前端,衣袂翻飞,神情沉静,控制着飞毯灵巧地穿梭于气流和山峦之间。一日疾驰,当夕阳的金辉为昆琴山脉的主峰群镶上金边时,一片巨大的、被群山环抱的山谷盆地出现在视野尽头。
盆地地势开阔,远非普通山谷可比。其中屋舍俨然,道路纵横,鳞次栉比的建筑从谷底一直延伸到较低的山坡。最引人注目的是盆地中央区域,数个巨大无比的圆形平台拔地而起,由某种青黑色的巨石砌成,平台边缘符文闪烁,正有零星的修士在上面进行着某种测试,道道灵光时而迸发,时而收敛。无数细小的身影如同蚂蚁般在盆地中移动,人声鼎沸的喧嚣,即使在高空也隐约可闻。
鹿雨店,到了!
云纹毯平稳地降落在盆地边缘一处相对僻静的空地上。收起飞毯,脚踏实地,一股混合着山间清冽空气、尘土、汗味以及各种灵材、食物气息的复杂味道扑面而来。耳边瞬间被鼎沸的人声淹没——修士的交谈、商贩的吆喝、兵器铺的打铁声、远处测试平台传来的轰鸣……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
许平安立刻带着四人,穿过熙熙攘攘、穿着各色服饰、来自不同地域甚至不同国度的修士和凡人,在如同迷宫般的街道中穿行。他目标明确,很快找到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挂着“云来客栈”招牌的客栈。客栈大堂里也坐满了人,喧闹异常。许平安利落地定下了两间相连的上房。
“都安顿好。” 在略显狭窄但还算整洁的房间里,许平安看着四位弟子,神情严肃地叮嘱,“此地鱼龙混杂,大比在即,各方势力云集。切记,安全第一,莫要轻易与人冲突,莫要轻信他人。夜间无事不要外出。名次得失,无需挂怀,增长见识,磨砺自身即可。”
白芍乖巧点头,司星吐了吐舌头,约兰达爽快地应了声“明白”,玫花则警惕地扫视着窗外楼下喧闹的街道,琥珀色的眼眸如同最机警的猎隼。
安顿好弟子,许平安走到窗边,推开木窗。夕阳的余晖将整个鹿雨店盆地染成一片金红。远处那几座巨大的对垒平台上,测试的灵光还在不时亮起,如同巨兽睁开的眼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下方街道上,人流如织,各色人等行色匆匆,空气中弥漫着兴奋、紧张、期待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躁动。
鹿雨店,这座位于高山之巅的巨大擂台,已然苏醒,正等待着两周后那场属于整个东域修真界的风云际会。而阴阳宗这艘初出茅庐的小船,已然驶入了这片汹涌的浪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