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雨店的中心广场,此刻已化作了沸腾的海洋。七宗联合大比的开幕仪式,其规模与声势远超白芍、司星这等初出茅庐者的想象。巨大的彩绸如同流霞般悬挂在高耸的旗杆与临时搭建的楼阁之间,猎猎作响。震耳欲聋的锣鼓声、悠扬的仙乐、还有人群汇聚成的巨大声浪,一波波冲击着耳膜。
广场中央的高台上,各色表演轮番登场,令人目不暇接。有玄天剑宗的剑阵演练,百十柄飞剑如银龙狂舞,剑气纵横,寒光凛冽,引得下方一片惊呼喝彩;赤阳宗的修士们操控着烈焰,化作火凤、金乌,在空中盘旋飞舞,热浪灼人,映红了半边天;万花谷的仙子们衣袂飘飘,洒下漫天花雨,香气袭人,花瓣落地竟化作点点灵光消散,如梦似幻;厚土宗的力士们搬山移石,演示着撼动大地的伟力,沉重的岩石在他们手中如同玩物;听风楼的弟子身形如鬼魅,在人群中穿梭表演,留下道道残影,引得阵阵叫好……更有世俗皇朝派来的舞龙舞狮、杂耍百戏,将人间烟火的热闹与仙家手段的神奇交织在一起。
白芍和司星挤在人群最前方,两张小脸显得十分兴奋。白芍的琉璃灰眼眸亮晶晶的,紧紧追随着空中那绚丽的火凤,小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司星则活泼得多,拉着白芍的胳膊,指着这个喊着那个,雀跃不已:“白芍师姐快看!那朵花会发光!哇!那个狮子头喷火了!好厉害!” 她娇憨的惊呼声淹没在巨大的声浪中,却掩不住那份纯粹的喜悦和新奇。
身高惊人的约兰达在这密集的人群中本该鹤立鸡群,一眼就能被找到,但她此刻却像受惊的小鹿,紧紧抓着许平安靛青色长衫的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湛蓝的大眼睛既充满对表演的惊叹,又带着对陌生环境和汹涌人潮的本能不安。那些奇异的法术光芒、震耳欲聋的声响,都让她这个来自瀚海城邦的姑娘感到一种既刺激又惶恐的眩晕感。“平安……”她微微俯身,在许平安耳边大声喊着,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许平安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感受到衣角传来的力道,最终只是温和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任由她抓着,如同一个巨大的金色锚点,给她在这片喧嚣海洋中提供一份安定。
玫花紧跟在许平安的另一侧,短发下琥珀色的眼眸锐利地扫视着四周,警惕得像一只随时准备战斗的猎豹。这盛大喧嚣的场面非但没让她兴奋,反而勾起了轮回记忆中无数次不愉快的碎片——就是在这种看似热闹的盛会掩护下,在人群的喧嚣中,她曾不止一次遭遇过暗算、背叛和致命的围猎。那些刻骨铭心的痛楚和死亡阴影仿佛就在昨日重现。她下意识地向许平安靠近了些,仿佛靠近这唯一的锚点,才能驱散心底那源自轮回的寒意,汲取一丝安全感。
许平安稳稳地站在人群中,像一块中流砥柱。他一边欣赏着台上精彩的表演,评估着各宗显露的实力和特点,一边分出大部分心神。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护住紧抓自己衣角的约兰达,宽阔的肩膀为玫花提供着无声的依靠屏障。他的神识如同无形的丝网,温柔而精准地铺开,时刻锁定着前方蹦蹦跳跳的司星和稍显拘谨却同样被吸引的白芍,确保她们在视野之内,安全无虞。
就在这片喧嚣鼎沸之中,登云台方向的贵宾通道开启了。以凌霜为首的清灵宗高层和其他几大宗门的核心人物鱼贯而出,准备前往观礼主台。凌霜一袭霜白法袍,银发如雪,冰晶长簪折射着刺目的光芒。她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将周围的喧嚣和热浪都隔绝开来。她面无表情,精致的容颜如同完美的冰雕,眼神冷漠地扫过下方沸腾的人群,只觉得一片聒噪,只想尽快离开这令人窒息的烟火之地,回到她冰冷孤绝的世界。
然而,就在她目光即将收回的瞬间,冰蓝色的瞳孔骤然收缩!
汹涌的人潮仿佛瞬间被无形的力量排开,她的视线如同最精准的冰锥,穿透了重重叠叠的身影,牢牢钉在了一个人身上——那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靛青色长衫,身形颀长清瘦,正温和地护着身边几个弟子的身影!
许平安!
刹那间,周遭震耳欲聋的锣鼓声、欢呼声、仙乐声……所有的喧嚣都如潮水般褪去,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那一个人影。凌霜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随即又被投入滚烫的岩浆!冰封的血液瞬间沸腾,一种近乎毁灭性的狂喜和占有欲如同火山般在她心底喷发!那冰魄引踪印传来的感应从未如此刻般清晰、灼热!
是他!真的是他!如此真实地站在她的视野里!
那张清隽温和的脸庞,那沉稳如山岳的气质,那护着身边人的姿态……无数个日夜在冰冷洞府中反复咀嚼的回忆碎片,瞬间被眼前的真实点燃,化作无边无际的炽热幻象。她仿佛看到他正对着自己微笑,看到他向自己走来,看到他们携手远离这喧嚣的尘世,在一个只有冰雪和彼此的世界里……她的世界里,此刻只剩下许平安一人。
“凌师姐?凌师姐!”旁边一位清灵宗的师弟见她停下脚步,眼神发直,疑惑地低声唤了两声。
被打断幻想的凌霜猛地回神,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其隐晦却令人心悸的怒意,如同冰层下骤然裂开的深渊。她冷冷地瞥了那师弟一眼,那目光中的寒意让后者瞬间噤若寒蝉,遍体生寒。凌霜迅速收敛了外泄的情绪,重新挂上那副完美的冰冷面具,仿佛刚才的失神从未发生。她一言不发,继续向前走去,步履依旧沉稳无声,只有宽大袍袖下紧握的拳头,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泄露着那冰层之下几乎要失控的熔岩。
许平安也感觉到了那道冰冷刺骨、却又蕴含着异常灼热的视线。他微微侧头,目光穿过人群,与登云台通道口那道霜白色的身影短暂交汇。凌霜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寒冰之刃,带着一种复杂到令人心悸的情绪。许平安眼神平静无波,如同古井深潭,没有惊讶,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只是看到了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他淡淡地收回目光,重新将注意力放在前方兴奋的弟子和精彩的表演上,那份无视,比任何言语都更让凌霜感到一种被彻底剥离的刺痛。
喧嚣的开幕式终于落幕。夜幕降临,鹿雨店却并未沉寂,各处灯火通明,修士们议论纷纷,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将启的紧张与兴奋。
对阵名单也在入夜后分发到了各宗各派手中。许平安的房间里灯火如豆,他将四份名单仔细看了一遍。白芍、司星、约兰达、玫花四人,他都只报名了一对一的擂台赛。名单显示,她们的对手都是一些实力中等、名声尚可的小宗门弟子,没有发现那些以阴险狠辣著称的邪门歪道或大宗门的天骄种子。
“还好,”许平安放下名单,语气温和地对围在桌边的弟子们说道,“你们的对手看起来都算正常。记住我的话,擂台之上,尽力而为,但安全永远是第一位。感觉不敌,立刻认输激发护符,莫要逞强。名次、输赢,都是虚的,你们平安回来,才是我最看重的。” 他的目光逐一扫过弟子们,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白芍认真点头,司星虽然有些跃跃欲试但也乖乖应下,约兰达用力拍着胸脯保证会小心,玫花则沉默地点了点头,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名单上的名字虽“正常”,但擂台之上,变数太多,她深知人心险恶。
而许平安自己,则在所有能报名的项目——一对一擂台、多人混战、甚至偏门的符箓、阵法小项都勾选了名字。他的目的很简单:亲自下场,摸清这七宗大比的具体规则门道、各宗弟子的普遍实力和惯用手段,为日后阴阳宗的发展积累最直接的经验。这份名单,对他而言就是一份需要解读的情报。
夜深了。
本该是养精蓄锐的时候,许平安的房间隔壁却灯火通明。白芍、司星、约兰达三个第一次参加大比的姑娘凑在一起,兴奋劲头丝毫未减。
“白芍师姐!你看到那个耍火的了吗?好厉害!不知道我的冰雾能不能挡住……”司星叽叽喳喳地比划着。
“嗯…感觉…有点难,但可以试试干扰他施法…”白芍小声分析着,琉璃灰的眼睛在灯光下闪动着认真的光芒。
约兰达则兴奋地描述着那些神奇的表演:“师父!那些会飞的剑!还有那个能变成大鸟的火!太神奇了!比我们瀚海的风暴还壮观!”她高大的身躯在小小的房间里显得有些局促,但脸上的神采飞扬。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着白天的见闻,猜测着明天的对手,分享着紧张和期待,毫无睡意。
玫花独自盘膝坐在房间的窗边,没有参与隔壁的讨论。她闭目凝神,气息沉稳,体内灵力按照混元一气诀的路线缓缓流转。窗外的月光洒在她利落的短发和英气的侧脸上,投下一片静谧的剪影。那十几次轮回的记忆碎片如同暗流,在她平静的修炼表象下无声涌动,提醒着她不可松懈分毫。
而许平安,则早已在自己的床榻上安然入睡。呼吸均匀悠长,神态平和宁静。白日里护持弟子、观察局势、应对凌霜那充满压力的目光所耗费的心神,似乎都在这深沉的睡眠中得到了抚平。窗棂外,一轮皎洁的圆月高悬中天,清辉如练,静静地洒满鹿雨店的每一个角落,也温柔地笼罩着客栈中这或兴奋、或警惕、或安眠的人们。月华如水,将喧嚣过后的夜晚,晕染得一片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