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雨店最大的演武场被划分成八个相对独立的分擂台,如同八朵盛开的巨大莲花。为了效率,每个分擂台一次可容纳四对选手同时进行一对一比试,只有在特殊申请或需要更专注关注的焦点之战时,才会调整为单一擂台进行。巨大的法阵光幕笼罩着每个擂台,既能隔绝能量余波伤及观众,又能将精彩的战斗画面清晰地投射到半空的光影水幕上,供四方观者品评。
许平安带着白芍、玫花、司星和约兰达,在属于散修和小宗门区域的观战席上找到了位置。许平安居中而坐,四个弟子分坐两旁。他一边关注着场内八个擂台上同时上演的激烈碰撞,一边低声为弟子们现场讲解。
“看西南角那个擂台上,穿灰衣的修士,”许平安目光如炬,声音沉稳,“他是‘百巧门’的弟子,善用机关傀儡。你看他看似狼狈后退,实则在布置‘牵机引线’,一旦对手踏入陷阱区域,那些不起眼的丝线瞬间就能束缚行动,配合他袖中暗藏的‘蜂鸣针’,胜机便在顷刻。”
白芍和司星看得目不转睛,连连点头。司星好奇地问:“师父师父!那对面那个拿大斧头的呢?他力气好大啊!”
“那是‘力王宗’的外门好手,”许平安耐心解答,“走的是纯粹的力量和防御路线。他的弱点在于招式大开大合,变化不足,且灵巧不足。对付他,要么以绝对速度游斗消耗,要么以巧劲破其重心,正面硬撼非明智之举。”
约兰达也指着另一个擂台:“师父,那个会放火球的女修士,她的火……好像和赤阳宗的不太一样?”
“观察仔细,”许平安赞许地看了她一眼,“那是‘离火谷’的独门控火术,更注重火焰的凝聚与爆裂瞬间的冲击,而非赤阳宗的煌煌大势。她的破绽在于施法前摇稍长,且对水行、冰行法术抗性较弱。”他顺势又指点了几处其他擂台上值得注意的细节,如符箓的预判、阵法的节点、身法的优劣等等,深入浅出,让第一次见识这等场面的白芍和司星受益匪浅。玫花则安静地听着,琥珀色的眼眸扫过各个擂台,将许平安的分析与自己轮回中的经验相互印证。
就在许平安讲解之际,四道风尘仆仆的身影终于挤过人群,来到了这片观战区域的外围——正是司星的四名护卫,甲乙丙丁。他们一路紧赶慢赶,总算抵达鹿雨店,然而登云台那种核心区域,没有朝廷特发的通行证,他们根本无法靠近。
“小姐在那里!”甲护卫眼尖,看到了司星的身影。
“我们进不去里面,但外围可以保护。”乙护卫沉声道。
“现在怎么办?都守在这里?”丙护卫问。
丁护卫提议:“小姐在许宗主身边,安全应无大碍。我们抽签,留一人就近保护,其余三人去找个地方落脚歇息,轮换值守。”
四人迅速达成一致,从腰牌中抽出特制的竹签。片刻后,丁护卫抽到了短签,他点点头,默默退到观战席后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锐利的目光锁定司星的方向。其余三人则悄然离开,去寻找住处。
很快,轮到白芍上场了。
她深吸一口气,琉璃灰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紧张,但更多的是坚定。许平安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吧,相信自己,安全第一。”白芍用力点头,走向了指定的分擂台。
擂台上,白芍的玄冥冰魄之力初露锋芒。她身姿灵动,冰雾符配合着精妙的控冰术,或冻结对手行动,或凝聚冰锥突袭,或制造滑溜冰面扰乱步伐。前九个对手,大多实力平平,在白芍越来越纯熟的冰系操控和冷静的战术下,纷纷败下阵来。每一次胜利,白芍脸上都会浮现一丝红晕,那双琉璃灰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极淡的红芒一闪而过,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感在她心底悄然滋生,仿佛有一个更冷冽、更强势的自我在冰层下苏醒,享受着掌控与胜利的快感。
然而,第十个对手上场了。这是一个来自“地煞门”的精瘦汉子,身法诡异如烟,使用的是一对淬毒的短刺,招式刁钻狠辣,专门克制远程和控场。他轻易避开了白芍的冰雾覆盖范围,如同附骨之疽般贴身缠斗,毒刺带起的腥风让白芍压力陡增。冰层被轻易刺穿,寒气被对方身上一股阴煞之气抵消大半。白芍渐渐被压制,灵力消耗巨大,动作开始迟滞。眼看对方一记毒辣的刺击直取咽喉,她心神剧震,一股源自冰魄深处的暴戾寒意几乎要失控爆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左手腕上的守心玉镯骤然亮起温润的乳白色光芒!一股柔和而坚定的暖流瞬间涌入心脉,如同许平安温暖的手掌按在她的肩头,瞬间抚平了那即将失控的冰寒与躁动。瞳孔深处那丝诡异的红芒迅速褪去。白芍眼神一清,毫不犹豫地激发了护身符箓,同时清脆喊道:“我认输!”
光幕一闪,她已被传送至擂台之外,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致命一击。她微微喘息,脸色有些发白,带着一丝后怕和失落走回观战席。
许平安迎上前,没有责备,只有温和的赞许:“做得很好,白芍。连胜九场,远超为师预期。最后能及时稳住心神,果断认输,更是明智之举。冰魄之力强大,更要懂得掌控其心,而非被其掌控。你做得已经很棒了。”他轻柔的话语如同暖流,迅速驱散了白芍心头的阴霾和那一丝残留的、来自冰层下的躁动。她点点头,眼中重新焕发出光彩。
紧接着是玫花上场。
她的战斗,完全是另一种风格。没有华丽的光影,没有炫目的法术。她短发利落,身形矫健,动作简洁、精准、狠辣到了极致!每一次闪避都恰到好处,每一次攻击都直指要害。对手的招式在她眼中仿佛被放慢了数倍,破绽清晰可见。她利用擂台的地形、对手的心理、甚至对方招式带起的风压进行借力打力。
匕首、短刺、偶尔甩出的淬毒飞针、甚至突然激发的小型陷地符……各种手段信手拈来,组合运用妙到毫巅。她就像一部精密而高效的战斗机器,将四十九次轮回中磨砺出的生存本能和战斗智慧展现得淋漓尽致。
一个,两个,十个……三十个……五十个!
她如同不知疲倦的磐石,又如同收割生命的阴影,在擂台上掀起了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风暴。对手在她面前纷纷倒下,无论是力量型的、速度型的、还是法术型的,似乎都找不到破解她这种返璞归真、以实战为唯一准则的战斗方式。直到第六十二个对手——一个来自“玄龟宗”、防御力极其惊人的筑基后期体修,凭借龟甲般的硬功和雄厚的灵力,硬生生扛住了玫花所有刁钻的攻击,最终凭借范围性的震荡冲击波,才将灵力消耗过大的玫花震退到擂台边缘,勉强算她落败。
当玫花平静地走下擂台时,整个分擂台区域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六十二连胜!这简直是一个匪夷所思的数字!短暂的沉默后,是震天的哗然!无数道目光聚焦在她身上,震惊、钦慕、忌惮、探究……一些小有名气的宗门代表更是按捺不住,立刻派人上前试图拉拢招揽。
“这位道友,我乃‘流云阁’长老,观你身手不凡,可愿……”
“姑娘!‘神拳门’虚位以待!资源、功法任你挑选!”
“……”
面对这些所谓热情的橄榄枝,玫花只是冷冷地扫了一眼,琥珀色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看一群吵闹的苍蝇。她一言不发,径直穿过人群,无视所有招揽,快步回到了许平安身边的位置坐下,紧挨着他。只有在靠近许平安时,她紧绷的肩线才微微放松下来,仿佛只有这里,才是她历经无数轮回后,唯一能感到安心和归属的港湾。许平安看着她,眼中带着赞许和理解,轻轻点了点头。
最后轮到司星和约兰达。
司星信心满满地跳上擂台,对手是一个同样年纪不大的小宗门弟子。两人你来我往,司星凭借司家给的法器和灵活的头脑,倒也打得有声有色。眼看她一个漂亮的闪身躲过对方火球,正要反击,脚下却不知怎么踩到了一块之前战斗留下的、被冰冻后又融化的湿滑区域,脚下一个踉跄,“哎呀”一声惊呼,竟是自己手舞足蹈地摔出了擂台光幕!
约兰达则更为“壮观”。她高大的身躯在擂台上格外显眼,湛蓝的眼睛里满是斗志。对手是一个水系修士,不断召唤水箭攻击。约兰达牢记师父教导,试图凝聚冰雾干扰对方视线。然而她初学乍练,灵力控制不稳,一个用力过猛,冰雾没困住对手,反而把自己大半个身子连同脚下的擂台一起冻成了一坨晶莹剔透的大冰块!只剩下一个脑袋露在外面,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对手的水箭打在冰坨上,叮当作响,却伤不到她分毫。裁判哭笑不得,最终判约兰达因“失去行动能力”而落败。
许平安看着自己这两个宝贝徒弟如此“抽象”的落败方式,嘴角先是抽搐,随即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声越来越大,肩膀都微微耸动。他平日里温和沉稳,少有如此开怀大笑的时候。
司星小脸涨得通红,羞恼地跑回来,嗔怪地轻轻捶了许平安胳膊一下:“师父!不许笑那么大声!太丢人了!” 她自己其实也觉得刚才摔得太过滑稽,又羞又窘。
约兰达则是一言不发,低着头,高大的身躯缩着,从脖子到耳朵根都红透了,像一只煮熟的大虾。她快步走到许平安身边,一屁股坐下,然后直接把滚烫的脸埋进了许平安的肩膀里,像只羞愤欲绝的鸵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许平安强忍着笑意,伸手轻轻抚摸着约兰达金色的短发,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笑意,却充满了温暖和鼓励:“好了好了,不笑你了。没事的,兰达,第一次嘛,已经很勇敢了。你看,你这‘冰坨子’防御不是挺结实的嘛?对手都打不动你,哈哈……”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是忍不住又乐了几声,但手上的动作却无比温柔。约兰达感受到头顶的抚摸和那带着笑意的安慰,埋在师父肩膀的脸颊更烫了,却奇异地感到一丝安心和羞赧交织的暖意。
与此同时,位于最高处、视野最佳的“翠竹室”内。
凌霜端坐于铺着雪白灵狐皮的玉椅上,身姿笔挺,如同冰雕。室内檀香袅袅,装饰清雅。几位清灵宗长老和其他大宗门的代表正低声点评着下方各擂台的战况,讨论着值得关注的新秀。
“……那个叫玫花的散修女子,战斗本能惊人,六十二连胜,实属罕见。可惜是散修,根脚不明。” 一位赤阳宗长老捋须道。
“玄龟宗那小子的防御确实扎实,是个好苗子……”
“万花谷这一代的‘百花引’似乎又有精进,那控花之术……”
然而,这些点评落入凌霜耳中,却扭曲成了另一种声音。她的目光,自始至终,几乎未曾离开过下方散修区域那个身影。她看着他对弟子们温和讲解,看着他安慰落败的白芍,看着他为玫花的战绩点头,看着他为司星和约兰达的滑稽失败开怀大笑,看着他温柔抚摸那金发异域女子的头顶……
每一次注视,都像在冰层上凿开一个孔洞,让底下汹涌的岩浆更加炽热翻腾。长老们的声音在她听来,渐渐模糊扭曲,仿佛变成了遥远记忆中,许平安在清灵宗时对她的关切低语:
“凌师姐,小心些……”
“师姐,这招寒冰剑气,灵力运转还可更凝练些……”
“有我在,别怕……”
病态的爱恋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表面依旧平静无波,精致的下巴微微扬起,冰蓝色的眼眸淡漠地俯视着下方。但在她心底,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
“看啊…他在笑…他本该只对我笑的!他抚摸别人的样子…那双手,本该只属于我!只有我凌霜才配站在他身边!只有我!”
她幻想着许平安就在这清幽的翠竹室中,只对着她一人微笑,温柔地唤她“霜儿”。她幻想着用绝对的力量击溃所有碍眼的存在,将他彻底禁锢在自己打造的冰雪宫殿里,永生永世,只属于她一人。这份独占欲和扭曲的爱意,在每一次看到许平安与其他人的互动后,都变得更加偏执、更加疯狂。周围的一切,包括这万众瞩目的大比,在她眼中都已褪色,只剩下那个靛青色的身影,是她唯一想要攫取、想要彻底占有的完美存在。只要变得更强,更强……就能实现这一切!她冰封的唇角,似乎勾起了一丝无人察觉的、令人心悸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