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从身下坚硬粗糙的石面传来,混合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寒,将玫花从一片混沌的模糊中刺醒。
她艰难地睁开眼,视野先是模糊,随即被无尽的暗红与昏黑所占据。
这是…哪里?
记忆的最后片段,停留在枕河居的院子里,百生先生温和地递给她一枚新炼制的、有助于稳固境界的丹药,她服下后,便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困倦袭来…再醒来,便是此地。
她试图移动,却骇然发现四肢被冰冷沉重的漆黑铁链牢牢锁住,铁链上铭刻着无数扭曲诡异的符文,不断汲取着她体内的灵力,带来阵阵虚脱感。她被迫半跪在一个巨大的圆形石台上,石台材质非金非玉,触手冰凉,表面布满了无比复杂、深深刻入的法阵纹理。那些纹理如同活物般,正缓缓流淌着暗红色的光芒,仿佛地底岩浆在缓慢蠕动,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血腥与焦臭气息。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
她惊恐地抬头四望,眼前的景象更是让她如坠冰窟,浑身血液都快要冻结!
这里绝非临桉!甚至不像她所知的任何一方世界!
天空是压抑的、永恒不变的暗红色,没有日月星辰,只有浓稠得化不开的、仿佛由无数怨念与血雾凝聚而成的云层低低地压着,令人喘不过气。大地一片焦黑,龟裂开无数深不见底的裂缝,从中喷涌出灼热的岩浆与有毒的硫磺气息,形成一片片危险的火焰沼泽。枯死的、扭曲的黑色树木如同垂死挣扎的鬼爪,零星地矗立在焦土之上,有些还在 silent燃烧,发出噼啪的轻响。目光所及,尽是毁灭与死寂,能勉强落脚的坚硬地面寥寥无几,空气中弥漫着绝望与疯狂的味道。
这里…是地狱吗?
难道…难道这一次轮回…依旧逃不掉死亡的结局?无尽的挣扎,好不容易在师父那里感受到一丝温暖与希望,终究还是一场空吗?巨大的绝望如同潮水般淹没了她,让她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铁链随之发出冰冷的撞击声。
“你醒了。”
一个温和的、熟悉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却在此情此景下,显得无比诡异。
玫花猛地转头,看到百生就站在石台边缘。他依旧是一身素白衣袍,白发如雪,但那条蒙眼的白色布条已然取下。他看着她,脸上依旧带着那抹熟悉的、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只是这笑容,在此刻这片焦土地狱的映衬下,显得无比虚假、冰冷,令人毛骨悚然。
“百…百生先生?这里是哪里?你…你为什么绑着我?”玫花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带着哭腔。
百生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竟真的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歉意?
“对不起,玫花。以这种方式请你来此。”他缓步走上石台,脚步声在死寂的空间里异常清晰。他无视了玫花惊恐的目光,自顾自地开始诉说,仿佛在对着一个即将完成的祭品,进行最后的告解。
“轮回者…之所以能不断轮回,不死不灭,并非无缘无故。”他开口,第一句话就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劈在玫花的心头!
他…他怎么知道?!这是她埋藏最深、从未对任何人言说的秘密!玫花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无边的震惊与骇然!
百生仿佛很满意她的反应,继续用那温和的语调,说着最残忍的话语:“首先,生辰必是九月初九,重阳极致之日,禀受天地间最纯粹的阳气。”
“其次,体质需是万中无一的重阳之体,百脉俱通,阳气自成循环,堪称人形宝药。”
“最后…”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这暗红的天空,望向了某种冥冥中的轨迹,“便是那千年难遇的‘九星连珠’异象。当九星连珠之光掠过重阳生辰的重阳之体…一种悖逆天地轮回法则的‘契’便达成了。”
他的目光落回玫花惨白的脸上,带着一种学者般的探究与怜悯:“你的每一次死亡,若都充满了极致的‘不甘’与‘遗憾’,这股强大的执念便会触动那份‘契’,撕裂轮回,将你的灵魂裹挟着记忆,一次又一次地抛回起点…重生。”
玫花只觉得浑身冰凉,每一根骨头都在发出恐惧的颤栗。她最大的秘密,她无数次午夜梦回都无法理解的诅咒,竟被眼前这个人如此轻描淡写地、如此清晰地剖析开来!那种感觉,就像被剥光了所有衣服,赤裸裸地暴露在冰天雪地之中,连灵魂都被看了个通透!
“对不起,玫花。”百生的声音里那丝歉意似乎真切了几分,他看着她,那双终于显露出来的眼眸,竟是如同熔炼的黄金般的璀璨金色!而在那金色眼眸的深处,若隐若现地缓缓旋转着一个精致的、散发着古老气息的五芒星图案!
“我很自私。”他轻声道,金色的眼眸中流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有痛苦,有追忆,有无法动摇的决绝。
他抬起手,指向这片无边无际的焦土与火焰,声音变得低沉而缥缈:“你看到的这片土地…这片如同炼狱般的废墟…在四百五十二年前,也曾水草丰美,林木葱茏,充满了生机与欢笑。我和我的族人…‘曜瞳一族’…就世代生活在这里。”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深切的怅惘与痛苦:“我们一族,血脉特殊,天生金瞳,能窥见一丝天地能量流转的轨迹,生于斯,长于斯,与世无争…直到那一天…两个庞大仙门为了争夺一条新发现的灵石矿脉,将战场选在了我们家园的上空!”
“那是…何等毁天灭地的力量啊…”他闭上眼,仿佛还能看到那日的惨状,“仙法轰击,法宝对撞,逸散的能量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山川崩塌,河流蒸发,森林化为火海!我们的结界,我们的家园,在那样的力量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
“族老们为了保住最后一丝血脉,启动了最残酷的‘火种’计划。全族三千四百八十五人,进行了多轮抽签…最终,只剩下我和我最好的兄弟,百英。”
百生金色的眼眸中泛起剧烈的波澜,痛苦几乎要满溢出来:“按照族规…我和他,必须决斗…胜者,将承载全族最后的希望,活下去,寻找复兴的可能;败者…则与所有自愿献祭的族人一同,将全部的生命与灵魂之力,灌注到胜者体内…”
“百英…他的天赋其实比我更高…”百生的声音哽咽了,“那场决斗…他…他故意卖了个破绽…我的剑…穿透了他的心脏…”他仿佛又看到了兄弟倒下时,那释然又带着鼓励的眼神。
“全体族人…就在这片即将彻底毁灭的土地上…在我面前…微笑着…化作了最精纯的生命之光,融入了我的身体…”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充满了无尽的悲恸,“我活了下来…承载了三千四百八十五名族人的意志与希望…却也永远被困在了那个绝望的日子…”
他睁开眼,金色的五芒星缓缓旋转,看向玫花,那眼神复杂得让玫花心碎:“我流浪,我寻找…寻找一切可能复活族人的方法…找了一百三十四年…终于,在一处上古遗迹中,我得知了一个近乎绝望的方法…”
“需要找到一个完美的、活着的‘轮回者’,以其超越轮回法则的‘本源’为引,以其充满不甘与遗憾的‘灵魂’为柴,再辅以我族失传的禁忌法阵…或许…或许能有一线生机,逆转生死,将我的族人们…从永恒的沉寂中拉回来…”
“这一百多年来,我寻找了无数重阳生辰之人,验证了无数线索…直到遇见你,玫花。”百生的目光落在玫花身上,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灼热,“你是最完美的…生辰、体质、那轮回的‘契’…你都符合…你是我等待了百年的…唯一的希望。”
他长长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中充满了命运的沉重与无奈:“玫花,对不起。我是一个自私的人。我的族人在等着我…他们在那片永恒的黑暗中等得太久太久了…”
在他的金色的眼瞳中,玫花清晰地看到了那深不见底的落寞与化不开的悲伤,那是一个背负了整个族群命运、行走世间百年孤魂的绝望。他甚至轻轻挥了挥手,仿佛在展示:“我将我们族人曾经生活过的、如今已化为焦土的家园,都尽力收集、封存在了这片独属于我的空间里…这里很大,不是吗?大到可以装下我所有的思念与痛苦…”
他缓缓抬起手,石台上的法阵纹路瞬间亮起刺目的血光,强大的能量开始汇聚,锁住玫花的铁链变得滚烫,疯狂抽取着她的力量与灵魂!
“玫花…请你赴死,换我族人一线生机。”他的声音变得冰冷而决绝,带着一种献祭般的狂热,“我在此立誓…在这之后,我曜瞳一族若能归来,必将世代铭记您的恩德,为您设立长生牌位,您的名字将永远载入我族的史册,受我族后人万世景仰!”
恐怖的吸力从身下传来,灵魂仿佛要被撕扯出体外的剧痛让玫花发出了凄厉的惨叫,绝望的泪水刚刚涌出就被周围的高温蒸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说完了吗?”
一个平静的,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疲惫的声音,突兀地在这片充斥着岩浆翻滚声和能量嗡鸣的焦土空间里响起。
“是不是该我了?”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一切嘈杂。
百生脸上的决绝与狂热瞬间凝固,猛地转头,金色的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难以置信的震惊!
玫花也艰难地抬起泪眼,循声望去——
就在石台下方,一片翻涌的岩浆池边缘,一道青色的身影不知何时悄然矗立在那里。
依旧是那身青衫,衣角甚至有几处被利刃划破的痕迹。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未擦净的血迹,呼吸略显急促,显然经历过一场恶战,身上带着伤。
但他的身姿依旧挺拔如松,脸上甚至还挂着一抹熟悉的、令人心安的和煦微笑。只是那微笑深处,带着一丝冰冷的锐利。
正是许平安!
“师…师父?!”玫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巨大的惊喜和委屈瞬间冲垮了心防,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不可能!”百生失声惊呼,金色的五芒星眼眸剧烈闪烁,充满了骇然与不解,“你怎么可能找到这里?!这是我以血脉和神魂开辟的绝对秘域!只有我能打开!外界根本无法感知更无法进入!你…”
许平安没有理会百生的震惊,他甚至先低头看了看自己破损的衣袍,有些无奈地轻轻掸了掸灰尘,仿佛只是出门不小心蹭脏了衣服。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越过惊骇的百生,直接落在了被锁在石台上、泪眼婆娑的玫花身上。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温柔,带着一种足以融化坚冰的暖意,仿佛周围不是灼热的地狱焦土,而是春日的枕河居小院。
他对着玫花,露出了一个安抚的、令人无比心安的笑容,声音轻柔却坚定,穿透了锁链的冰冷和法阵的嗡鸣:
“别怕。”
“玫花。”
“我来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