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光微熹,薄雾如同温柔的纱幔,笼罩着临桉县,枕河居小院也浸润在一片宁静的湿润之中。
许平安缓缓睁开眼。没有预想中重伤初愈的虚弱与疲惫,反而觉得通体舒泰,神清气明。他下意识地内视己身,惊讶地发现不仅损耗的生命本源与修为根基被完全弥补,连往日修行、战斗中积累下的一些细微暗伤和陈年旧疤,此刻也尽数消失无踪。经脉宽阔坚韧,灵力奔腾流转间圆融无碍,甚至比受伤前更胜一筹。
那“星辰泪”…果真夺天地之造化。他起身下床,动作轻盈,毫无滞涩之感。
推开房门,清晨微凉的空气带着水汽和花香涌入肺腑,令人心旷神怡。他信步走到院中那张老旧的藤椅旁,却没有坐下,而是从储物箱笼里取出一本讲述东域地理风物的杂书,倚在廊柱下,就着渐亮的天光,随意翻阅起来。神态安宁,仿佛昨日那场惊天动地的生死搏杀从未发生。
就在这时,东厢房的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
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的白芍,正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睡眼惺忪的司星,两人似乎正准备出门。
“司星,我们快些去回春堂再请李老先生来看看,说不定他今日有更好的法子…”白芍的声音轻柔,带着浓浓的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责。
然而,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目光抬起,恰好撞见了廊下那道熟悉的身影。
青衫依旧,身姿挺拔,正安然地站在晨光中,手持书卷,眉目温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白芍的瞳孔骤然放大,呼吸瞬间停滞,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术般僵在原地。她死死地盯着许平安,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嘴唇微微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下一秒——
“师…师父!!”
一声带着哭腔的、几乎破音的呼喊猛地从她喉间冲出!她猛地甩开司星的手,如同离弦之箭般扑了过去,重重地撞进许平安怀里,双臂死死地环住他的腰,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师父!呜呜呜…都是我不好!是我失控了!是我害您受了那么重的伤!对不起…”她把脸深深埋在许平安的胸前,瘦弱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了数日的恐惧、愧疚、后怕如同决堤的洪水,化作了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许平安的衣襟。她语无伦次,只是一个劲地道歉,哭得撕心裂肺。
许平安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撞得微微一晃,手中的书卷差点掉落。他愣了片刻,随即心中涌起无尽的酸软与怜惜。他轻轻放下书,抬手,温柔地、一下下地拍着白芍的后背,声音放缓到极致:“好了,白芍,不哭了。我没事,你看,这不是好好的吗?一点事都没有了。那不怪你,不是你的错…”
他试图安抚她,想起她体内的隐患,便顺势轻声问道:“别怕,都过去了。告诉师父,之后…你有没有再做噩梦?那个‘她’…有没有再为难你?”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如同戳破了白芍最后一点强撑的坚强!
“哇——!”白芍哭得更大声了,眼泪更加汹涌,“没有…她没有出来…可是我宁愿她出来折磨我!我也不要师父为了我变成那样!呜呜呜…都是我!都是我体内的怪物害的!师父您罚我吧!您打我骂我都行!别不要我…”她哭得几乎喘不上气,巨大的愧疚感几乎要将她淹没。
许平安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手忙脚乱,笨拙地擦着她的眼泪,却越擦越多,只得连声安慰:“胡说!我怎么会不要你?别瞎想,没事了,真的没事了…”
一旁的司星也早就清醒了,看到许平安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先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随即小嘴一瘪,眼圈也迅速红了起来。
她走上前,不像白芍那样直接扑上去,而是站在许平安面前,仰着小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带着一丝嗔怒和浓浓的委屈,声音带着哭腔:“师父!您…您也太乱来了!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我和约兰达直接传送走?!明明…明明我们也很努力修炼了!我们也可以帮您的!就算…就算打不过,我们也能在旁边给您加油…或者…或者帮您挡一下也好啊!您怎么能…怎么能自己一个人扛着!您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呜呜呜…”
说到最后,她也忍不住抽噎起来,金豆子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既气师父的“独断专行”,又心疼他受的伤,更多的是一种被排除在外的委屈和后怕。
许平安看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司星,又是一阵哑然。这…这让他如何解释?难道说当时情况危急,她们留下反而更危险?
就在这时,西厢房的门也被推开。
约兰达走了出来。她似乎早就醒了,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她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显得异常严肃,那双湛蓝的眼眸深处,却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
她一步步走过来,步伐沉稳,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压迫感。
她绕到许平安身后。
然后,在许平安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的时候,她猛地张开双臂,从背后,紧紧地、紧紧地将许平安和白芍一起抱住了!
她的拥抱不像白芍那样崩溃,也不像司星那样委屈,而是带着一种仿佛失而复得的、沉甸甸的力度,甚至勒得许平安微微有些发疼。她将脸埋在他的后背上,一言不发,但许平安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迅速被温热的液体浸湿了一大片。
许平安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彻底无奈了。他空出一只手,反手过去,轻轻揉了揉约兰达那头金色的短发,动作带着安抚的意味。
约兰达在他掌心下蹭了蹭,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抱得更紧了,无声的泪水流淌得更加汹涌。
一时间,许平安身前是哭得几乎晕厥的白芍,面前是委屈掉泪的司星,背后是默默流泪、紧紧抱着他的约兰达…
而玫花,不知何时也静静站在了房檐的阴影下,看着被团团围住的师父,看着姐妹们宣泄着担忧与后怕的情绪,她用力抿着唇,眼圈泛红,却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只是那双紧握的拳头,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许平安站在原地,只觉得四面八方都被眼泪和哭声包围了。少女们或崩溃、或委屈、或沉默的哭泣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深入骨髓的担忧和对他“自作主张”的心疼埋怨。
他平生应对过无数强敌,破解过无数危局,此刻却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手足无措,头大如斗。他想安慰这个,又想安抚那个,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
最终,他只能化作一声长长的、充满无奈与歉疚的叹息,任由她们抱着,哭着,用这种最直接的方式,宣泄着这几日积压的所有恐惧与不安。
晨光温柔地洒满小院,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细微尘埃,也照亮了这被眼泪和拥抱填满的、混乱却又无比真实的温情一幕。
许平安站在中心,如同一棵沉默的树,承受着、也守护着这份沉重而甜蜜的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