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碧水脉脉

作者:夜雨观竹 更新时间:2025/8/27 13:45:44 字数:3695

一踏入碧水原,便觉一股温润水汽裹挟着草木清香扑面而来,洗去了连日赶路的尘埃与疲惫。举目望去,并非一马平川,而是水网密布,河道蜿蜒如脉,将大地分割成大小不一的绿洲与岛屿。

一座座石桥姿态各异,或拱如飞虹,或平如卧波,连接着两岸的人烟与生计。白墙黛瓦的屋舍依水而建,窗棂雕花,檐角飞翘,偶有翠绿的藤蔓攀附其上,垂下几串不知名的嫣红小花。舟楫是此间最常见的交通工具,乌篷船、小划艇、甚至还有稍大些的货运帆船,在清澈如碧玉的河面上悠悠滑过,橹声欸乃,荡开圈圈涟漪,惊散了水中怡然自得的云影天光。

时值午后,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洒下温暖而不炙热的光线,将整个碧水原笼罩在一片朦胧而安宁的氛围中。空气中弥漫着慢节奏的生活气息,与鹿雨店的喧嚣、临桉县的隐晦阴郁截然不同。

“哇……”司星第一个发出惊叹,鹅黄色的衣裙在绿水白墙间显得格外鲜亮活泼,“这里好漂亮!比乾安城还要水灵!师父你看,那桥下的鱼好大!”

白芍亦是眼眸发亮,她赤着脚,小心翼翼地踩在岸边光滑的青石板上,清凉细腻的触感从脚底直窜上来,让她舒服地眯起了眼。此地的水灵之气充沛且温和,与她体内的玄冥冰魄并无冲突,反而有种奇异的滋养之感。“河水……很干净,很舒服。”她轻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难得的松弛。

玫花则保持着惯有的警惕,目光敏锐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河流的走向、桥梁的结构、来往行人的神态、甚至水中偶尔冒出的水妖气息。她手摩挲着那枚木牌。

约兰达湛蓝的眼睛里充满了对异域风情的好奇,她指着一条装饰着彩绸的华丽画舫:“平安!看那个船!像不像我们瀚海城邦节日里的花船?不过他们的屋顶是弯的!”她的勍国官话越发流畅,只是语调仍带着些许独特的异域韵味,唤“平安”时总是格外自然亲昵。

许平安看着弟子们各异的反应,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连日来的奔波与暗处的压力,在此刻似乎也被这碧水清风拂去了少许。他此行的首要目的并非急切地寻找宗门驻地,而是想让这些经历了太多的弟子们,好好感受一番这天地间的宁静与生机,见一见这不同于山野、城镇、擂台的另一番世面。

“碧水原以水闻名,民风淳朴中带着灵秀。”许平安缓步前行,充当起临时的向导,“此地不尚武力,多以渔业、织造、种植水生灵植为业。我们初来乍到,多看多听,少言慎行,莫要惊扰了此地的宁静。”

“知道啦,师父!”司星笑嘻嘻地应着,已经蹦跳着跑到前面一个卖菱角的小摊前,好奇地张望。

几人沿着主河道的青石板路漫步。岸边店铺林立,多是些渔具店、绸缎庄、茶肆、酒坊,还有不少售卖本地特产的小摊——刚出水的鲜鱼水嫩活跳,饱满的莲蓬翠绿欲滴,各种用水中灵草编织的小工艺品精巧可爱,空气中混杂着水汽、鱼腥、茶香和淡淡的糕点甜味。

司星很快买了一大包刚煮好的菱角,分给众人。菱角粉糯清甜,带着水乡特有的风味。

白芍小心地剥着菱角壳,眼角余光却始终追随着许平安。见他目光扫过河边一家卖手工绣品的铺子,她便悄悄记下了那铺子的位置。见他因暖阳微微眯起眼,她便不动声色地挪了半步,用自己的身形替他挡去些许侧面的阳光。这些细微的动作做得自然而然,仿佛只是无意之举,那份深藏的依赖与慕恋,却已融入这点滴细节之中。

玫花的注意力似乎都在观察环境上,但当许平安停下脚步,向一位老渔夫询问附近风物时,她便会悄然停在最适合应对突发状况的位置,指尖若有若无地拂过储物袋,那里有她惯用的飞刀和许平安所赠的木牌。她的守护沉默而锐利,如同蛰伏的猎豹,那份因轮回而积淀的情感,复杂而沉重,化为了最直接的护卫本能。

约兰达最为直白,她几乎紧跟在许平安身边,不时指着一些新奇事物发出询问:“平安,那个飘着旗子的高台是做什么的?”“平安,他们划船怎么不用桨呢?”“平安,我们晚上可以吃那种银白色的小鱼吗?”她的热情像阳光一样洒满一路,看向许平安的眼神大胆而炽热,毫不掩饰其中的倾慕与依赖。偶尔走得近了,手臂或衣袂相触,她会露出明媚的笑容,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司星则是在活泼之余,时不时流露出世家小姐的细心。她会注意到许平安衣袍上沾染的些许尘土,很自然地拿出自己的绣帕想替他拂去;会在路过茶肆时,提议进去歇歇脚,理由是“师父走了这么久,该渴了”,其实是她自己看到精致的茶点有些嘴馋,但总要把师父摆在前面。那份少女的崇拜与朦胧好感,混杂在娇憨的关怀之中。

许平安一一应对着,耐心解答约兰达的疑问,温和地对司星点头,接受白芍无声的关切,亦对玫花的警惕抱以赞许的眼神。他看似平静地享受着这午后漫步的闲暇,感受着碧水原的脉脉风情,内心却并非毫无所觉。

弟子们不同程度、不同方式流露出的情谊,他并非铁石心肠,岂能毫无感应?只是那感应化作的,并非旖旎心动,而是一种更为深沉复杂的情绪——有温暖,有责任,有难以言表的压力,更有一种清晰的认知:他是她们的师父,是阴阳宗的宗主。

他的道,在于平衡,在于守护,而非陷入个体情感的漩涡。这些情愫,如同这碧水之下潜藏的暗流,美丽却需谨慎对待,稍有不慎,便可能打破现有的宁静与平衡。他只能将这一切默默收于心底,以师长的温和与宗主的持重,小心地维持着眼前的和谐。

夕阳渐沉,将碧水原的河道染成瑰丽的流金色。舟船陆续归岸,点点灯火开始在白墙黛瓦间亮起,倒映在水中,碎成一片摇曳的光晕。

“天色不早,先寻个住处吧。”许平安开口道。

他们沿着灯火渐亮的街道行走,最终在一条较为安静的支流河边,看到了一间看起来颇为雅致的客栈。客栈临水而建,后半部分甚至延伸至水面上,以木柱支撑。门楣上挂着一块樟木匾额,上书三个清秀却不失风骨的字——“枕流轩”。门边还挂着一对细竹灯笼,此时已被点亮,散发出柔和的光晕。

“枕流轩……名字倒雅致。”许平安微微颔首,“便在此处吧。”

步入客栈,厅堂不大,布置得却十分清雅。桌椅皆是竹制或原木,擦拭得干干净净。壁上挂着几幅水墨画,描绘的都是碧水原的风光。柜台后站着一位身着葛布长衫、气质温和的中年掌柜,正低头拨弄着算盘。

见有客至,掌柜抬起头,脸上露出和气的笑容:“几位客官,住店?”

“要五间相邻的上房。”许平安道。

掌柜闻言,面露些许难色:“实在抱歉,今日恰逢附近镇子的水神祭,来了不少观礼的客人,上房只剩三间相邻的了,另有一间稍小些的雅阁,在走廊另一头,不过环境也是极好的,推窗便可见河景。”

许平安略一沉吟,看向身后四人。司星立刻道:“我和白芍姐姐住一间!”约兰达也马上说:“那我住那间小的就好,离得远些也不怕!”玫花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表示无异议。

许平安见状,便对掌柜道:“那就这样安排吧。”

订好房间,掌柜唤来一个机灵的小伙计引他们上楼。房间果然如掌柜所说,干净雅致,推开窗户,潺潺流水声便隐约入耳,带着水汽的凉风拂面,令人心旷神怡。

安置好行李,几人下楼用了晚饭。饭菜多是水产时蔬,烹制得清淡鲜美,颇具水乡特色。席间,司星叽叽喳喳地说着白天的见闻,约兰达对一道醋鱼赞不绝口,白芍安静地吃着,偶尔给许平安夹一筷子她觉得好吃的菜,玫花则吃得很快,吃完便默默观察着客栈内外的情况。

许平安看着她们,心中一片宁和,白日的些许纷扰似乎也暂时沉淀了下去。

饭后,司星拉着白芍说要回房试穿今天偷偷买的新裙子,约兰达被窗外河上的祈福水灯吸引,跑出去看热闹,玫花则说要去客栈周围再转转,熟悉环境。

许平安独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没有立刻休息,也没有打坐练气。而是在窗边的竹榻上坐下,望着窗外河面上星星点点的灯火倒影,默然片刻。

然后,他从储物箱笼中,取出了那一沓厚厚的、来自花期的、未曾寄出的信。

纸张因年岁有些泛黄,但保存得极好,字迹清晰而有力,能看出书写者当时的心绪起伏。他一封一封地仔细重新阅读,那些关切、担忧、倾诉、以及深藏其中难以明言的情愫,隔着岁月扑面而来。

月光渐渐爬上窗棂,洒下一地清辉,与桌上的油灯光晕交融在一起。

许平安铺开新的信纸,取笔蘸墨。

笔尖悬停片刻,他终于落笔。

“花期道友如晤:一别经年,忽得旧笺,恍如隔日。鹿雨店中仓促一晤,未及深谈,见君安好,修为精进,心甚慰之……”

他写得很慢,字迹沉稳而干净,一如他给人的感觉。回信的内容,有关切问候,有对过往的回忆与感慨,有对花期如今成就的欣慰,有对杏林宗的敬意,也有对自己如今状况的简要叙述——已至碧水原,弟子安好,诸事渐稳。语气温和有礼,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却又透着故人之间的那份真挚与信任。

对于信中那些未曾明言却暗流涌动的情愫,他并未直接回应,却也未曾刻意回避,只是以一种坦然而持重的态度,将话题引向更为广阔的道途与未来。每一封信,他都认真回复,不敷衍,不轻慢。

夜渐深,河上的灯火渐渐稀疏,唯有水声潺潺,亘古不变。

房间内,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男子沉静均匀的呼吸声。窗外月光如水,窗内灯影如豆,映照着他专注的侧脸。

他将所有的纷扰情愫,所有的责任压力,都暂时压下,凝注于笔端,化作写给故友的一字一句。

这是一个承诺,也是一次梳理。

直至子夜时分,最后一封信的回函写完,墨迹吹干,仔细叠好,与花期的原信一同收回箱笼深处。许平安才吹熄了油灯,和衣躺下。

窗外,碧水原沉浸在温柔的夜色里,水声呢喃,仿佛在诉说着无数故事。

窗内,许平安闭上眼睛,呼吸渐渐绵长。但他是否真的入睡,或许只有那脉脉流水和洒满房间的月光才知道。

明日,又有明日之事。而此刻,万籁俱寂,唯有心潮,在碧水脉脉的夜里,暗自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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