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千里之行始足下

作者:夜雨观竹 更新时间:2025/9/1 12:24:23 字数:4448

清晨,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枕流轩的小院便已忙碌起来。

许平安将那只看似普通的箱笼收拾妥当,其实大部分行李早已纳入其内的空间。白芍、司星、玫花和约兰达也都各自背着小包裹,里面装了些随身常用之物和许平安为她们准备的路上用度。

当许平安推开院门,正准备悄然离去时,却意外地发现,门外巷子里,竟已稀稀拉拉站了十余人。

有那位曾被许平安帮忙修补过屋顶的王阿婆,挎着一篮子还带着露水的新鲜瓜果;有那位儿子走失被许平安寻回的张猎户,提着两只风干的野兔;有街角茶肆的掌柜,包了好几包耐存放的糕点;还有几个曾受过许平安义诊或帮助的普通百姓,手里都拿着些自家的土产。

见到许平安出来,众人立刻围了上来,脸上都带着不舍和感激。

“许先生,您这就要走了?”王阿婆率先开口,将篮子往许平安手里塞,“带着路上吃,自家种的,甜着呢!”

“是啊,许先生,怎么走得这么急?”张猎户也把野兔递过来,“一点心意,别嫌弃!”

茶肆掌柜笑道:“许先生,您可是我们碧水原的贵人,这点糕点带着路上垫垫肚子。”

众人七嘴八舌,都是质朴的感谢和挽留之言。

许平安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暖流涌动。他本不欲惊扰众人,没想到这些淳朴的街坊还是自发前来送行。他连忙拱手回礼:“多谢各位乡亲厚爱,平安愧不敢当。只是带着弟子们外出游历,并非久别,他日或许还会回来叨扰。”

白芍看着这些曾经帮助过、或者笑脸相迎过的面孔,眼中也流露出暖意和不舍,她上前一步,轻声道:“谢谢阿婆,谢谢大家。大家保重身体。”

司星最是感性,眼圈都有些红了,吸着鼻子道:“王阿婆,您的桂花糕最好吃了,我会想您的!张大叔,以后打猎要小心呀!”

约兰达则对茶肆掌柜送的糕点最感兴趣,好奇地打量着,用还不太流利的官话道:“谢谢!好吃的,喜欢!”

玫花站在稍后方的位置,看着这一幕,眼神依旧冷静,但紧握青岚杖的手微微放松了些。她不太擅长应对这种温情场面,只是微微颔首,算是与众人道别。

许平安推辞不过,只好将乡亲们的心意一一收下,那满满一篮瓜果、两只风干野兔、几大包糕点,在他手中一闪便消失不见,被收入了箱笼之中。这神奇的一幕又引得众人一阵惊叹,对许平安更是敬重。

寒渊则安静地飘在许平安身后阴影里,周身散发着与这温情场面格格不入的冰冷气息。她幽紫的眸子漠然地看着这些情绪激动、拿着东西往许平安手里塞的“凡人”,眼神深处是全然的不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与讥诮。在她看来,这些行为毫无意义,脆弱且无用。但当她的目光扫过许平安那带着无奈却温和笑意的侧脸时,那讥诮似乎又淡去了些许,转为一种更深的茫然。

终于辞别了送行的乡亲,一行人走出了碧水原的城门。

官道之上,行人车马渐多。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身后传来一阵铃铛声和车轮滚动声。只见一辆拉着些布匹杂货的骡车从后面驶来,赶车的是个面色黝黑、笑容憨厚的中年汉子。

那汉子看到许平安一行人,尤其是几位容貌出色的女子,便放缓了车速,热情地招呼道:“几位先生小姐,可是要往西边去?俺这车去前面的落霞镇,顺路的话,可以捎你们一段儿,这路还长着呢!”

许平安看了看几位弟子,尤其是修为较低的司星和约兰达,走了这段路额间已见微汗,便笑着拱手:“那便多谢大哥了,我们正要去往西北方向。”

“嗨,客气啥!出门在外,互相帮衬嘛!快上来,地方窄,挤挤哈!”车夫爽朗地笑道。

许平安先扶着司星和约兰达上了车,又看向白芍和玫花。白芍轻轻一跃便上了车,玫花则摇了摇头,表示自己跟在车旁步行即可。许平安知她性子,也不勉强。

最后,他看向寒渊。车夫也好奇又有些畏惧地看着这个赤足飘浮、气息冰冷的黑衣女子。

寒渊幽紫的眸子扫了一眼那简陋的骡车,以及车上堆放的杂物,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嫌恶。让她与这些凡俗之物挤在一起,仿佛是对她的亵渎。

许平安看出了她的抗拒,无奈地低声道:“要么上车,要么继续飘着走路,你自己选。”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车上……或许能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寒渊沉默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那骡车。最终,她还是极其不情愿地、如同没有重量般飘上了骡车,选择了一个最边缘的角落,尽可能远离其他人和其他物品,仿佛那些东西会玷污到她一般。

许平安自己也跃上车,坐在靠近车夫的位置。车夫吆喝一声,鞭子轻响,骡车再次吱吱呀呀地向前行去。

司星和约兰达第一次坐这种乡间的骡车,觉得十分新奇,趴在车沿上看着不断后退的风景,叽叽喳喳地说笑着。白芍也安静地坐着,看着两侧的稻田和远山,神情宁静。玫花则不远不近地跟在车旁步行,步伐轻盈稳健。

寒渊蜷缩在角落,一开始只是漠然地看着自己的指尖,或者闭上眼,对周遭一切毫不关心。但随着骡车前行,微风拂过,带来田野的青草气息、远处炊烟的味道、还有泥土的芬芳……这些气息与她本质的冰寒格格不入,却无法完全隔绝。

她偶尔会极快地、不经意地瞥一眼车外。看到水田里倒映的天空白云,看到路旁野花上停落的蝴蝶,看到远处村落里跑过的孩童和摇尾巴的黄狗……那些鲜活的、平凡的、充满生机的景象,是她在那片只有痛苦与绝望的精神世界里从未见过的。

她的目光有时也会落在许平安的背影上。看他与那粗鄙的车夫随意地聊着天,询问前方的路况、今年的收成、落霞镇的风物……语气始终平和耐心,没有丝毫修士的架子。看他偶尔回头,对司星和约兰达过于兴奋的举动无奈地笑笑,或者对白芍投去询问是否安好的眼神。

这个男人,强大到可以将她从宿主体内剥离封印,却又可以如此自然地与凡人同乘一车,闲话家常。这种矛盾,让她那充满负面情绪的思维,也偶尔会产生一瞬的停滞。

途中,车夫热情地拿出自己的水囊和干粮想分给众人。许平安笑着谢绝,表示自带的有,并从箱笼里实则取出了之前乡亲们送的糕点和水果分给弟子们,也递了一份给车夫。车夫推辞不过,接过尝了,直夸好吃。

许平安甚至拿了一块看起来最甜的蜜糕,犹豫了一下,递向角落的寒渊:“尝尝?”

寒渊幽紫的眸子冷冷地扫了那糕点半眼,如同看到什么秽物,立刻厌恶地扭开头,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污秽。”

许平安也不强求,自己把那块糕吃了,点点头:“确实甜。”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简单的尝试。

车夫看着寒渊,咂咂嘴,小声对许平安道:“先生,您这位……表亲,性子可真够冷的哈……”

许平安只能无奈地笑笑:“是啊,她……身体不适,畏寒,也不喜人多。”

骡车走了大半日,在日落前抵达了落霞镇。这是一个比碧水原小许多的镇子,看起来颇为古朴。

车夫要在镇上交货,便在此与许平安一行人分别了。许平安再次道谢,并悄悄将一小块碎银子塞在了车上的布匹缝隙里。

离开落霞镇,前方不再是平坦的河道平原,地势开始有了起伏,远处出现了连绵的丘陵。植被也开始发生变化,少了些南方水乡的茂密葱茏,多了些耐旱的灌木和乔木。空气也变得干燥起来,风里带着尘土的气息。

天色渐晚,许平安不再赶路,在一条清澈的小溪边寻了处平坦背风的地方,决定露宿。

司星和约兰达兴奋地去捡拾干柴,白芍帮忙清理出一片空地,玫花则警惕地巡视着周围环境,检查是否有野兽或不安定的灵气波动。

许平安从箱笼里取出帐篷等物,开始搭建临时的营地。

寒渊依旧飘在一旁,看着众人忙碌。许平安递给她一个小巧的、同样用沉水木雕刻的、带着冰凉气息的简易凳子:“坐下吧,总是飘着也耗神。”

这次,寒渊沉默地接过了凳子,放在离火堆最远、阴影最浓的地方,坐了下来。虽然依旧是抗拒和疏离的姿态,但比起完全拒绝,这已是一个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变化。她的目光偶尔会落在跳跃的篝火上,那温暖的光芒似乎让她有些不适,但她并没有移开视线,只是静静地看着,幽紫的眸子里倒映着闪烁的火光,深不见底。

许平安升起篝火,架上小锅,煮起了热水,又将干粮和肉干烤热。食物的香气弥漫开来。

他盛了一碗热水,又拿了一小块烤热的、什么调料都没加的面饼,走到寒渊面前,将东西放在她旁边的地上:“不吃东西,喝点水总可以?或者,你需要……吸收月华?阴气?”他尝试着询问她维持存在的方式。

寒渊低头,看了看那碗冒着热气的清水,又看了看那块粗糙的面饼,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回答。

许平安不再多说,回到火堆边,和弟子们一起用餐。

夜色彻底笼罩下来,繁星满天,旷野的风带来远方的气息。司星和约兰达累了,早早钻进了帐篷。白芍也在许平安的催促下进去休息。玫花表示守上半夜,抱着青岚杖坐在火堆旁,目光如炬。

许平安走到寒渊身边,见她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那碗水一口未动。

“今晚我守下半夜。你也……随意吧。”他说完,便走到另一块大石旁盘膝坐下,开始调息,并未进入帐篷。

寒渊依旧坐在那个冰冷的木凳上,抬头望向夜空。旷野的星空格外清晰辽阔,银河如同匹练,横贯天际。这与被困在精神世界、或是困在白芍体内时看到的、扭曲痛苦的幻象截然不同。

是一种冰冷的、浩瀚的、亘古的……宁静。

她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不远处那个盘膝闭目、周身气息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男人身上。

篝火噼啪作响,远处传来不知名野兽的嚎叫,夜风拂过丘陵,带来沙沙的声响。

这个世界,似乎……并不仅仅只有她所认知的那一种颜色。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那双冰冷的手,将地上那碗已经凉透的水,端了起来。

动作生涩而迟疑,仿佛这简单的举动对她而言,比操控寒冰、撕裂神魂更为陌生和艰难。碗是粗糙的陶碗,边缘并不光滑,与她指尖冰冷坚硬的金属以及那身华美阴戾的衣袍格格不入。

幽紫的眸子低垂,凝视着碗中平静无波的水面。水很清澈,倒映着旷野的星空,也倒映出她那张妖异苍白、毫无生气的脸。水面的倒影因轻微风而泛起细微的涟漪,扭曲了星辰,也模糊了她的容颜。

她看了很久,久到仿佛时间都在她指尖凝固。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将碗沿凑近那暗沉的绛唇。

没有喝。

只是微微张开唇,极其轻微地、试探性地,嗅了一下。

没有味道。

只有一种……最纯粹的、水的冰凉感,透过碗壁和空气,传递而来。这与她自身散发出的、那种带着死寂与怨毒的冰寒不同,这是一种自然的、干净的、甚至可以说……中性的冰凉。

她维持着这个姿势,又停顿了片刻。似乎在思考,在权衡,在进行某种复杂的内在博弈。

最终,她微微倾斜手腕。

几滴冰凉的水珠,沾湿了她绛紫色的唇瓣。

没有吞咽的动作,那几滴水珠仿佛接触到的不是血肉,而是万年寒冰,只是悄然渗入,消失不见。

她放下了碗。碗底与地面接触,发出极其轻微的“磕哒”声。

整个过程寂静无声,除了夜风的呜咽和篝火的噼啪,再无其他动静。她没有表现出任何享受或厌恶,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冷漠然的神情。

仿佛刚才那试探性的接触,只是一次无关紧要的数据采集,一次对未知变量的无聊验证。

她重新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浩瀚的星空,似乎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但那碗水,的确少了微不足道的几滴。

不远处,正在闭目调息的许平安,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复又归于平静,仿佛从未察觉。

而更远处,负责守夜的玫花,锐利的目光扫过这边,将寒渊那诡异而短暂的举动尽收眼底。她握着青岚杖的手微微紧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更深沉的警惕与不解,却并未出声,只是更加专注地监控着周围的一切,包括那个危险的、行为难以预测的“存在”。

夜,依旧深沉。寒渊端坐于阴影之中,如同融入了这片旷野的寂静,唯有那双映着星火的幽紫眼眸,显示着她并非真正的死物。那几滴微不足道的清水,并未在她体内激起任何波澜,或许……也并非全然如此。

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无法感知的、对固有认知壁垒的第一次,微不足道的触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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