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安城,已是一座在血与火中煎熬了太久、行将破碎的孤岛。
连续数日惨烈到极致的攻防,榨干了这座边塞小城最后一丝元气。城墙多处坍塌,只能用尸体、沙袋和一切能找到的杂物勉强堵塞,形同虚设。守军将士,那些曾经眼神锐利的勍国边军,如今大多眼眶深陷,嘴唇干裂,依靠着手中卷刃的兵器才能勉强站立。粮草,在昨日就已彻底断绝。饥饿如同无形的蛀虫,啃噬着他们最后的体力与意志。每一次举起武器格挡,每一次推动滚石,都显得无比艰难迟缓,战斗力早已大不如前。
然而,城下的敌军——呼延穆统领的胥黎部联军——攻势却未有丝毫停歇。
呼延穆急于证明自己,指挥着部队不分昼夜地发动一波又一波的狂攻。他们如同不知疲倦的狼群,轮番扑击着这座摇摇欲坠的城池,用血肉之躯消耗着守军最后的力量。
许平安的青衫早已被血污和尘土染得看不清原本颜色,俊朗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依旧深邃明亮。他游走在残破的城垣与挤满伤兵的角落,混元之气近乎枯竭,却依旧被他一丝丝压榨出来,化作温和的生命力,渡入那些重伤垂死的士卒体内,勉强吊住他们的一口气。他的神识,如同一张无形网,始终笼罩着战场,在救治的间隙,从未停歇地细细扫描着敌军深处,试图从那混乱的气息中,锁定最后那三名如同毒蛇般隐藏的巫师踪迹。他们不除,守军随时可能被诡异的巫术击垮。
而在压力相对较轻的南面城墙,寒渊独自一人守在那里。她没有像普通守军那样呐喊、搏杀,只是静立着。每当有敌军顺着云梯攀上城头,或者试图从破损的缺口涌入时,她甚至不需要移动脚步,只是目光所及,极寒之气便瞬间蔓延,将那些凶悍的胥黎勇士连同他们的武器、甚至脚下的墙砖,一同冻结成僵硬的冰雕,随后在她意念微动间,碎裂成满地冰屑,被城下的风吹散。对她而言,清理这些杂兵,绰绰有余。她像一道无形的、绝对零度的壁垒,冷漠而高效地维持着这一段防线的稳定,那双冰眸偶尔会扫过城中忙碌的许平安,带着一丝难以解读的复杂。
绝望的气氛,如同浓稠的墨汁,弥漫在祈安城的每一个角落。张巍拄着卷刃的战刀,靠在主城楼的垛口后,望着下方仿佛无穷无尽的敌潮,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鼓舞士气的话。他知道,也许下一刻,就是城破人亡之时。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达到顶点的刹那——
“杀啊——!”
“为了祈安城!为了张将军!杀——!”
一阵虽然不算洪亮,却异常坚定、充满决死之意的喊杀声,骤然从敌军侧后方,也就是祈安城的东侧方向传来!
这声音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瞬间打破了战场固有的节奏!
张巍猛地挺直了几乎要垮掉的身躯,浑浊而疲惫的眼睛瞬间瞪大,死死望向喊杀声传来的方向。虽然被城墙和夜色阻隔,看不到具体情形,但那熟悉的勍国口音,那决绝的冲锋呐喊……他几乎是立刻明白了什么。
不是幻觉!
是援军!是……是王莽那个混蛋!他竟然……回来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上张巍的眼眶,这位铁打的将军,此刻眼睛红润不止,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无声地滑落。那不是软弱的泪,而是在绝境中看到一丝微光、看到袍泽不惜赴死来援的激动与悲恸!
许平安刚刚将一名士卒断裂的臂骨接续好,感受到那突如其来的喊杀声和敌军后方隐隐传来的骚动,他施术的手指微微一顿。他也感应到了什么,那气息中有熟悉的、属于王百夫长和他麾下士卒的微弱波动,更有一些他未曾料到的、更加微弱却众多的生命气息一同涌来。
他并未言语,脸上也没有露出狂喜的神色,只是缓缓直起身,抬起头,望向那被硝烟和夜色笼罩、只有几颗稀疏星辰顽强闪烁的天幕。
一丝弧度,在他沾满尘土的嘴角微微勾起。
那是一种感到欣慰的释然。
他所守护的,他所坚持的,并非毫无意义。这星火,终究没有完全湮灭于黑暗。
他低下头,目光再次变得锐利,重新投向城外那混乱的敌阵。巫师的踪迹,必须尽快找到。真正的决战,或许,才刚刚开始。而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因为这一点星火的回归,似乎也透出了一丝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