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重,但也预示着光明将至。
呼延穆留下的探子,如同夜行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潜回胥黎大营。他带回的消息让原本因被迫撤退而弥漫着沮丧情绪的营地,瞬间躁动起来。
“首领!查清了!”探子单膝跪在呼延穆的营帐外,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那支所谓的‘援军’,根本不是什么勍国主力!不过是一群由伤兵、残卒和拿着农具的泥腿子百姓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人数绝不超过五百!”
营帐内,灯火昏暗。呼延穆躺在兽皮褥子上,脸色蜡黄,额头布满虚汗,呼吸沉重而急促。连续多日不眠不休的督战,加上昨夜误判军情、功败垂成的怒火攻心,竟让这位以勇力著称的年轻首领一病不起,已经几日未能下床。
听到探子的回报,呼延穆浑浊的眼睛里猛地迸发出一道精光,挣扎着想要坐起,脸上涌起不正常的潮红:“好!好一群不知死活的勍狗!竟敢虚张声势!传令……咳咳……传令!集结部队,天一亮,不,现在就给我杀回去!踏平祈安城,鸡犬不留!”
他仿佛已经看到洗刷耻辱、砍下张巍和那青衫修士头颅的场景,激动的情绪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然而,就在他准备下达反攻命令的当口,又一名探马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声音带着惊恐:
“报——!首领!大事不好!南……南面发现勍国大军旗号!尘土遮天,部众庞大,先锋骑兵距此已不足五十里!看旗号,是……是勍国的镇北军主力!”
这个消息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呼延穆和帐内所有部落头领的头上。镇北军,那是勍国常年驻守北境、最能征善战的主力军团!
帐内瞬间一片死寂。方才还叫嚣着反攻的头领们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了惧色。
就在这时,一名一直沉默地站在阴影里的老迈胥黎部的长老凑到呼延穆床边,低声耳语,声音虽轻,却如同重锤敲在呼延穆心上:“首领,刚刚收到的急报……呼延合大首领之前攻占的汜水城……已经被勍将章忠敦率部……夺了回去。”
“什么?!噗——”
呼延穆双眼勐地凸出,一口鲜血无法抑制地喷溅出来,染红了胸前的兽皮。他身体剧烈颤抖,手指死死攥着褥子,指甲几乎要掐进木头里。
汜水城被夺回!
这才是最致命的一击!如果只是勍国主力开来,他或许还能凭借兵力优势和野战能力拼死一搏。但汜水城一丢,他的后勤粮道便被切断,退路也受到了严重威胁。祈安城久攻不下,士气已堕,如今前有勍国主力,后路堪忧,再打下去,很可能陷入前后夹击、全军覆没的绝境!
“天……亡我也……”呼延穆发出一声充满不甘和绝望的低吼,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瘫软下去。纵有万般不愿,千般愤恨,现实的残酷也由不得他再任性。
“传……传令……”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命令,每一个字都带着血丝,“全军撤!放弃所有重型器械,轻装简从,立刻北撤……”
命令下达,胥黎大营彻底陷入了混乱和恐慌,撤退变成了争先恐后的逃亡。
……
数日后,当勍国镇北军的大旗真正飘扬在祈安城头时,这座饱经摧残的边城,终于彻底卸下了沉重的负担,迎来了久违的和平。
许平安和张巍站在城楼上,望着城外狼藉但已无敌人的战场,望着城内开始艰难清理废墟、收敛尸骨的军民,不约而同地、深深地松了一口气。紧绷了无数个日夜的神经,终于可以稍稍放松。
城内的庆祝与其说是欢庆,不如说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宣泄。没有美酒佳肴,只有勉强凑出的稀粥和一点点腌菜,人们围坐在篝火旁,分享着这来之不易的安宁,眼神中既有失去亲友的悲痛,也有幸存下来的庆幸。说是庆祝,却弥漫着一种悲壮而克制的氛围,因为城内实在拿不出什么太像样的东西了。
镇北军的主将与张巍在临时清理出的县府内探讨了许久,主要是关于防务交接、伤员安置、战后重建以及此次战役的详细经过。
过了两日,来自帝都的嘉奖令和钦差抵达。张巍将军因坚守孤城、力抗强敌之功,被浚通皇帝 下旨,召往首都接受褒奖,授予更高的军衔及封邑,这是对他和祈安城守军最大的肯定。
而当钦差将同样丰厚的封赏——包括官职、灵石、府邸——许诺给在此战中居功至伟的许平安时,他却淡然拒绝了。
“在下散漫惯了,身为散修,只愿追寻心中之道,守护该守护之人,不便受朝廷官职束缚。”他的理由很简单,也很坚定。最终,他只接受了部分钱财作为盘缠和宗门用度,婉拒了所有荣誉性的封赏。
对他而言,祈安城的战事已了,此间的因果已告一段落。阴阳宗需要新的起点,弟子们也需要一个安稳的环境继续修行。于是,在张巍启程赴京后不久,许平安便带着弟子们以及沉默跟随的寒渊,悄然离开了这座他们曾为之浴血奋战的城池,开始寻找下一个落脚的地点。
未来的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