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村彩香。”
讲台前,这个带着口罩的女生自我介绍。
哪怕老师频繁示意,她没有摘下口罩的意思,这让她日后的同学们稍稍躁动,甚至小声议论。
“真是有够傲慢的……”
“听说她被之前的学校退学了,好像是卷入了什么恶性事件。”
“欸,好吓人。”
无声无息地,绸缎般乌黑的长发飘起,猫科动物似的吊眼俯视着每一个投来的目光 ,眼角的泪痣露在口罩的外缘,格外瞩目。
成司不知道别的同学怎么想,他只是知道,只一眼,自己就该死地被这个还不知来路的女人迷住了。
学校门口,成司跟女朋友提出了分手,之后顶着脸上的红肿,守在门口等待那个叫作彩香的转校生。
他心神不宁,左右看了看:幸好,没有与他一道告白的同学。
跟女朋友分别耽误了些时间,成司态度坚决甚至有些粗暴,待他心头被期待充斥,并没有等太久,就看到那扬起的黑色长发,依旧是那么勾人心魂。
他几乎是飞着贴了过去。
彩香皱起眉头,嫌弃地看这个有点眼熟的男生贴过来,好似软了骨头,如同爬虫类的拟态让她寒毛耸立。彩香提了提口罩。
“中村同学,看到你的第一眼我便深坠爱河!”成司好像在祷告,提高音调,几乎在大喊着。
“你是个好人。”彩香摆摆手,扭头要走,却被拉住了衣角。
“请务必,务必给我一次机会!”
男高音不依不饶,依旧在激情放送。
浑厚的音调吸引了里三层外三层的观众,有学生,有路人,还有老师混杂其中,彩香似乎还看到了早上才打过照面的校长。
“给我松手,笨蛋!”
成司高大的身体缩作一团,抽搐着倒在地上。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人拍了拍手,向围观群众吆喝:“好了,事情解决,大家都散了回家吧!”
校长的光头一闪而过,露出张尴尬的老脸,密不透风的人群也变得稀疏。
“不好意思,这家伙脑子不好,没吓到你吧。”
彩香摆摆手,处于礼貌,也鞠躬表达谢意,她不想引人注目,心里早盘算着离开,脚下已经顺势要溜走。
“稍等,”彩香回过头,默默祈祷,看男生嘴巴开合道,“我叫和辉,是这家伙的损友。”
“彩香。”
察觉到对方冷淡的态度,自认颇受欢迎的和辉哑了火,心里五味杂陈。
对于和辉来说,虽然这个损友的恋情的死活无关痛痒,但亲妹妹的请求却无法拒绝。
当初妹妹固执地要成司作男友,他也从中牵桥搭线。
为了贯彻妹妹的心意,和辉能够利用的都会利用上。
和辉狠狠地掐了一下躺倒的成司,看他跳起来,呲牙咧嘴地痛呼,轻笑出声。
“彩香,成为我的女朋友吧!”成司睁开眼睛,便一边痛呼,一边叫喊,三步并作两步地扑过去。
呼喊声聚拢来无数视线,有看热闹一直没离开的,也有好奇新凑上来的。此时看到倒下的勇者战吼着再次向高山冲锋,有甚者还附和加油鼓劲。
成司并没有思考许多,血液在沸腾,其中流淌着无穷无尽、难以遏制的冲动,驱动着他的口舌五肢,阻塞了耳听目视,只是向前方那个绚丽而令人渴望的女人伸出手。
手的触感,细腻如丝,刺激着神经大脑,脉冲自相接触的表皮,顺着颤抖的脊髓直达大脑,令人狂乱的兴奋暴动开来,白色刺目的斑点好似天堂的圣光,下一瞬就将一切渲染作纯白。
世界洁净得如同一张崭新的白纸,成司全身仿佛浸入温和的羊水,全身的毛孔舒展,于是那光与水便与其融为一体,冥冥中似乎灵魂脱离了肉体,听不到敲鼓般的心跳,风箱般的呼吸,负了重的赘肉被全部舍弃,飘飘然在纯白与宁静之中,好似成仙成佛。
那是一个女人。
一个念头从成司脑中闪过,本应舍弃的大脑连接着肉体,在他抓住这一念头的同时,坠落的恐惧感产生了。
那个女人面无表情,柔顺的黑发垂于两颊,口罩遮挡住大半的面孔,只剩眼眉,写满了拒绝与嫌弃。
白纸起了皱褶,好似泄愤般**又展开,密密麻麻的皱褶分隔了光,曲折阴影化作无规则的错乱片段,变得繁杂恶心,那完满而幸福的天堂转瞬已经堕落。
那不是我想要的!成司恐惧地大吼,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四周不再纯白也并非漆黑的空间,渗漏出难以名状的混浊。
无数的杂声在聚集压缩,无数的色彩在搅混浸染,于是便也听不见声,也看不到物,只有不知来自何处的无意义的信号,将其碾碎。
“喂,成司,你又在发什么癫?”和辉焦急的声音若隐若现,“唉,这看起来是真癫了……救护车……”
破碎的时间自空中坠落,混浊化作肮脏的水滴滴落在泥泞的血色大地。
成司便坠落在这片粘稠的大地上,痛苦自眼耳鼻口皮肤等一切有隙可乘之处钻入脑中,强烈的刺激下,他无法哀嚎,鼓起的眼泡把眼睑撑开,亦无法闭合,被动地将这异世地狱般的景象映入眼帘,表皮的颜色都照得通红。
血管如蔓藤攀上眼白,结成刺痛的荆棘之网,成司目呲欲裂,茫然地凝视着远处昏黑,大地与天空融为悠长的线,天之高处,一个庞然巨物伫立在那里,绸缎般的玄发如自银河垂下的瀑布,隐约可见巨大惨白的面孔。
轰然炸裂。
天旋地转中,一切归于秩序,天花板的白色映入布满血丝的眼中,好似一张纯白的纸。
如同掉落在地上的鱼,成司挣扎起伏,剧烈地呕吐起来。
耳边是慌乱的人声,一只柔软的手轻抚他的脊背。
“凉香……”
成司哽咽着,吐出前女友的名字。
和辉退出门,把时间留给自己的妹妹和损友,之后无论是和是离,爱恋或是悔恨,都会在时之长河在中摩挲沉淀,将无数的沙砾化作闪闪发亮的珍珠。
病院的走廊上人来人往,却都静悄悄的,少了热闹与人气,暗淡的灯光延伸向黑漆漆的尽头。
和辉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一杯速溶咖啡在手中摇晃着,对于他来说,这件事情告一段落,但作为事件起因的那个转校生,名为彩香的冷淡凉薄的女人,却仍被谜团笼罩,只留下那个成司倒下后漠然离去的背影。
破旧的出租屋里,层层窗帘遮蔽外面的光线,罪魁祸首蜷缩成一团,倒在床褥间,化作这个小黑屋里的一团苦闷的影子。
嗡嗡作响的墙壁,透出女人凄厉的尖叫,一双双纤细的手掌穿过腋下,轻滑过皮肤,指甲抵刺出鲜红,渗在细腻的纹路里,十根指头搅动着,顿挫出越发开裂的创口,在皮下,在血肉间穿行。
不仅是手,足、面、躯干,好似被顽童剪切复制,调整大小的人像,在皮下凸现出形状,甚至露出血肉模糊的肉瘤,尽态极妍地嘲笑着扎根的本体。
而彩香好似冬眠般屏息静气,埋头安静地度过了又一个夜晚。
凉香和成司复合了。
和辉一边在口头上恭喜妹妹,称赞其算无遗策,一边在心头升起了难以释怀的疑惑。
特别是在学校里,看成司忽然变得疑神疑鬼的模样,就更加好奇那天在他发生的诡事。他也直截了当地询问损友,只得到支支吾吾的模糊回复,更是被腻在一起的妹妹凉香训斥。
是巫术、魔法、诅咒、还是超自然力量?和辉胡乱猜想到最后,心头还会升起些怂恿损友犯险的愧疚。
“不过……”和辉又皱起眉头,他记得成司和那个女人是同班同学。
课间的空隙是短暂的,或许容不得两个腻在一起的情侣串班亲密,但只是去一窥究竟,时间上还是足够的。
喧闹是课间的主旋律,而成司无疑是最瞩目的那个,无论是夸张滑稽的言行、无穷无尽的活力、没心没肺的脸皮,都直让人感慨一声天赋异禀。
而当和辉从窗户向教室里看时,却是先被那个女人的身影吸引了目光。
在女人身旁摇尾乞怜的,正是自己的损友,才刚刚经历生死,与自己的妹妹,他的前女友复合的成司!
一股无名的怒火升腾而起,转瞬间就充斥着和辉的胸膛和头脑。
理性上,他告诉自己这一系列事情很诡异,需要冷静地观察与探寻;但感性上,无论是两面三刀的损友,还是妹妹被玩弄感情都令他难以忍耐。
教室门打开的声音从意识的边缘传来,和辉回神,惊觉刚才自己偷窥的对象正站在身侧。
黑发摇摆,眼角的泪痣若隐若现,女人的视线从教室里收回:里面成司正一脸兴奋地呆立在原地。
彩香提了提手套,猫一般警惕的眼睛侧目打量着和辉。
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
“你……”彩香扶着下颌沉思了片刻,喃喃道,“……知道‘富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