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正午,阳光灿烂。根据线报,安洁莉娅会在今天出院,踏上一辆吉普车离开这座城市,上面的某位大人物希望她在今天,从人间彻底销声匿迹。
线人给了我一张照片,那是在一幢高楼上用300mm的长焦镜头拍下的,画面上,灰发女子躺在病床上,目光冷静而苍白,像是大病初愈一般,身边有两个面容脱尘,身材高挑的女子,都披着斗篷,诱人的曲线中充满力量感。
直觉告诉我,想要在这两人面前下手绝非易事。
经过对地形的反复勘测,我选择了两个有利的制高点,无论她出院时是步行从大门出来,还是直接进入地下停车场上车,都必然会经过城市的主干道,也必然会暴露在我们的最佳射程范围内。
是的……我们。
这场暗杀的方式很简单,经验更为丰富的我会开第一枪。
如果没能成功击杀,就顺势暴露目标,吸引火力,趁着安洁莉娅手下的战术人形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我这里时,WA2000将会从毫无防备的反方向……一击毙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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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先前计划好的那样,WA2000小鸟依人地挽着我的胳膊,我们像一对情侣般走入医院对面的高档宾馆,手中是泛着深色光泽的小提琴盒,因为是第一次进入这种场合,所以她的脸蛋泛着红晕,美丽的眼眸四处打量着,看上去比平日里还要乖巧懂事几分。
“我们现在是扮演情侣……对吧。”
“是的,所以你可以放松一点,否则我会被当作诱拐少女的可疑人士被警察盘问的。”
“哼,要是那样的话,我绝对不会帮你说话。”
“那样的话,你要想办法一个人完成任务,毕竟我欠着老大的,答应的事情必须做到。”
“对不起,”她小声说着,声音迟疑又柔弱,“我并不讨厌你,所以……就算被人误解也没关系。”
我望着这个孩子,心中闪过一丝抑制了许久的温情。
她今天梳妆打扮许久,换上了紫红色的外套,象牙玉似的大腿和百合花色的颈项都被紧紧包裹住,即便如此也依旧美不可言。少女还不知道这是一场赌博,而我或许马上就会铸下致命大错,那样的话,为了保全自己和利益相关者,WA2000则会被抛弃,销毁。
“我也不讨厌你,说实话,你住在家里的这些天,我的起居比以前都规律了很多。”
“那是当然的吧~许多事情都是我帮你代劳了,可不要忘记了哦。”
“不会忘记的。”我认真地说。
“好、好啦!”她一挥手,含羞带臊地赶我离开,“记得事成之后请我吃冰淇淋!”
其实,时节已经很冷了。冷锐的阳光依旧保持着良好的视线,而我的手指则在另一栋建筑物的顶端饱受风寒,隐隐作痛。在那寒气入骨的疼痛中,我拉开街角买来的罐装啤酒,久违地体会着苦涩的酒精滑过喉咙,浸润肠胃的感觉。
无论如何,这都将是我杀手生涯的最后一份工作。
将来的话,或许也会带着哇酱去过普普通通的生活。
将来的话,或许也会接受她成为我生活中的一部分。
抑或是……生命中的一部分。
我解开布包,最后一次抚摸手中的Kar98k.
“这是我最后一次狙击了。”我对着它说道。
这句话应该是代表了人生某个阶段的结束。
早就已经无法向她倾诉自己的理想了,她的回答也再收不到了。
究竟为什么要这么执着呢。
本应当更加正式地告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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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0am,安洁莉娅出现在了视野里,我拉上面罩,瞄准了目标。
她距离吉普车只有30米的距离,另外两名身材高挑的女子则紧随身后。
“WA,你的视角是否清晰?”
“没有问题。”
“车上有一名驾驶员,安洁极有可能坐在前排,和预期中一样,她会完全暴露在我这一侧。”
“祝你好运,埃文前辈。”
“目标已经就位。”我开始屏住呼吸,估算着微弱的风速对弹道的影响。
虽然这种情况下爆头的难度增加了一些,即使用上了先进的光瞄和竞赛级的子弹,Kar98k也只能确保1.5MOA的精度,但只要子弹击穿女子的心脏,结果不会有任何差别。
扣下扳机。
子弹飞出去的一瞬,我的嘴角也露出傲慢且残酷的笑容。
安洁莉娅被击中了,她的身体剧烈倾斜了一下,我的耳边却莫名地听见了一丝金属碰撞的声音,我再次望向瞄准镜,看见有血液在胸前缓慢扩散开。
但是,她还活着。
“WA,计划有变,我失算了——这个女人接受了人体改造,她的半个身体都已经是机械的了!只能射击头部,重复一遍,必须找机会爆头!”
“埃文,我在找机会,你不要暴露目标!”
“不行,服从命令!”我飞快地卸下了消音器,蹭的站了起来,在高楼上再次瞄准那辆吉普车,扑哧一声打掉了一只轮胎。
眼睛闭着的银发女子在此刻睁开了双眼,她仿佛天生就有一种野兽般的敏锐感应,迅速定位了我的存在,然后露出一丝危险的笑意,将枪口对准了我。
“突突突,突突突!”
此刻我才认出那是AK12突击步枪,在这个距离和高度差射击没有精准度可言,但是和另外一名使用AN94的少女一起编织起来的火力网却足以压制住我,让我无法留在天台的边缘。
“看你的了,不要放弃,必须完成任务!”我对着通话机喊道。
“我明白,那名司机现在挡住了我的视线!”
“杀了她!”我喊道。
“好吧,反正我本来就是一个杀戮机器,看好了,埃文,你的小命是我救下来的——”
然而形势突变,本来信心满满的哇酱忽然尖叫了一声。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我的心跳似乎都停止了。
“怎么了?”
“那个司机没有倒下,她也是战术人形……”
“糟糕,失算了。”
“啊啊——!我的位置被打了!”
“不可能,”我低呼不妙,“她是怎么发觉你的位置的?”
城市那么多窗口,单凭视线是不可能搜索到位置的,如果只是凭借对弹道的察觉和计算,那毫无疑问这位经验丰富的战术人形也是天生的狙击手,但是……那不可能,WA2000的射术理应非常精湛,提前占据好有利地形的她,根本无惧和任何人对枪。
……骤然间,我明白了一点什么,于是找到一个角落,将瞄准镜移向驾驶员。
那个身影,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很熟悉。
时间的速度仿佛变慢了,她从容地把帽子摘下,一头美丽的银发倾泻而下,回头望向我的,是一双红宝石般瑰丽的瞳孔。
我倒吸一口气。
大约只有0.2秒的犹豫,我立马往后仰倒,摔在阳台上,一枚子弹追身而来,正中我脑门刚才所在的位置。
“埃文,你没事吧!”
“WA2000……不要朝那位狙击手开火。”我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蒸发。
“诶,你说什么?”
“不要开火,最后再重复一次,不要开火!行动取消!”我嘶吼着。
哇酱显然被我的声音吓坏了,她语无伦次地说着:“可、可是如果我撤退的话,你就没有掩护了,我在瞄准着安洁莉娅,那两个战术人形才无法抽身对付你,你已经暴露位置了啊!”
是的,我的目标暴露了,WA2000作为火力压制点也会愈加危险,这场行动必须取消掉。
而且,即使是此时脱身,或许也太晚了,击杀掉安洁莉娅之后,我也没有信心从那两个战术人形手中逃脱,那样的话我就死定了,老大也死定了,最好的办法,就是卖掉WA2000。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以一敌三,我就可以伺机逃走。然后打开手机,把这次行动前就拟好的文字发送出去——
行动失败,执行销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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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
她的人生没有红地毯,只有满地的荆棘。
为什么我明明走在前面,却不告诉她呢……
Kar98k曾经说过的那句话,毫无征兆地回响在我的脑海里。
——人类在这方面真的是很吝啬的。
——自己想要拥有的事物,必须独一无二。
——看着别人一无所有,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平衡起来。
——本应当共同追逐的事物,就这样越来越远了。
我咬紧牙关,感觉自己的胃逐渐绞痛起来,不知何时阳光隐匿了,城市湿润的尘土和落叶在强风中飞过,割在脸颊上有种痛彻心扉的悔恨。
对不起,哇酱,我一直都喜欢你。
就这样,手指放在手机上许久,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去。
“哇酱。”
“怎么办?”
“你知道这个城市有一个废弃已久的旧车站吗?”
“诶,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在那里等我,我一定会回去见你,你要在车站等我!听懂了吗?”
具体为什么是在车站见面,她一定未曾知晓,但说出这句话之后,我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触及到了某种遥远的事物……自己最思念的事物。
很久以前的某天,一个天使般的女孩对我说。
埃文,我一定会回来的。
原来,人的脆弱和坚强都超乎自己的想象。有时,会脆弱得只因为一句话就泪流满面;有时,却发现不知不觉中咬着牙走了很远的路。
哪怕只是这样一句话,也支撑了我走过了这么多年。
朝着楼下,我扔了两枚烟雾弹用以混淆视线,但以此为代价,我也中了一枪,扔掉98k后,我跌跌撞撞地冲进电梯,由于害怕被安洁的手下堵住,不敢直接到一楼,而是在三楼找了个窗口跳了下去,用衣服牢牢地护住伤口,不敢让一滴血落在地面上,也不敢晕倒在地,怕来往的行人发现我的身份。
其实,在看见Kar98k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决心不会死在这里了。
路边我打了一辆车,没开多久就因为更加苍白的脸色而害怕吓到司机下车了,此时距离那个废弃的车站还有10分钟的路程,我跌跌撞撞地走着,听见路边的教堂有孩子们在唱歌,就如同从一个遥远国度传来的圣乐一般,清晰地在耳边回响。
下雪了。
久违了的雪花溶解在我心中那扇紧闭多年的门扉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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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钟头过后,我终于在站台看见了我那骄纵而又执拗的公主,她就这么远远的望着我,没有迈开脚步。
WA2000压低的睫毛不再掩饰内心的情感,眼里的泪花渐渐变得越来越大,然后一如既往地用委屈与不甘的目光紧紧盯住我。
那仿佛是少女人生中最珍惜的时刻。
一个我从未等到的时刻。
直到我踉踉跄跄朝她走过去之后,她的手才一下子抓住我的袖角,额头贴在我的胸前,眼泪掉落在白皙的手背上。
“笨蛋……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