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可怕的事情不是不知道危险将要到来——有些时候,无知是一种幸运——而是知道危险将要到来,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不列颠尼亚的人们对这一切似乎全然无知,或许他们也知道了,但无所畏惧。毕竟,对于他们来说,有强大的501“强袭魔女”,还有利比里昂在欧洲的驻军拱卫着他们。他们是欧洲的灯塔,是大陆的生命线......从涅洛伊危机爆发以来,他们就是这样认为的。这个小型的斯巴达在世界的边缘守着自己的一小块土地,在这里最被看重的是战士在战斗中的忠诚度和勇猛度。他们相信没有什么东西能从他们手中夺走不列颠尼亚——毕竟在六十年以前,不列颠尼亚就是欧洲最后的孤岛。
505“幻影魔女”的反应倒是出乎了亚莉希德和少校的预料。她们的动作非常迅速,在将橘郡的第二大队撤出北海一线的同时,欧洲统合航空步兵的唯一一艘航空母舰“戴高乐”号搭载着505的阵风M和超军旗进入了英吉利海峡。对于高傲的501的亚马逊人来说,这似乎有些不能容忍,因为这不仅意味着欧洲南部地中海沿岸的防御出现了空白,还意味着自己负责的区域里出现了其他航空步兵。但505对此并没有怨言。
当然,这对505来说并不容易。“幻影魔女”刚刚损失了两架战斗机和两名优秀的飞行员——这还和503有脱不开的关系。少校清楚这一点,亚莉希德还记得她在同“幻影魔女”的橘郡总部通电话时自责的神情,尽管对方不可能看到。少校本人都觉得自己是在冒险,或许不去求助他们才是正确的?
然而,另一部电话——拨往501的电话却迟迟没有接通。
海底的光缆是好的。就算海底光缆真的被切断了,现在她们也有权限调动更高一级的无线电通讯保障措施。所以,只可能有一种解释:不列颠尼亚没有接起电话,也没有拨通任何电话。他们似乎一切正常。
这样持续了很多天之后,亚莉希德甚至开始怀疑焉岛的信息究竟是否可靠。是的,焉岛成功预言了南海大空战,她有太多神奇的、几乎不可能的经历,但谁知道她这一次是否依然准确?亚莉希德在此时只是努力试图弄明白一件事情:为什么所有的这些都需要焉岛出马?而现在焉岛已经不在了,能依靠的只有她们自己。
不...!她突然意识到,还有一种可能,是她和少校都未曾想到过的。少校还在地图前面画着线,桌上的茶水在慢慢变凉,统合航空步兵内话的通话机就放在那里,绿灯亮着,通着电,一切正常......她扑向电话,不顾一切地敲击着键盘,拨打出501指挥中心的内话号码。少校显然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往后闪开了半步。听筒里一开始只有回声,随后有了无线电干扰的沙沙声,再然后终于想起了等待接听的滴滴声。
一...二...三...四...五...
快,接电话,无论如何。如果他们还活着,如果迄今为止他们还没有被完全消灭,如果在米尔登霍尔的地下机堡里还有那么一群人依然活着,依然在战斗,那么就快接电话,让这个世界给她们一个机会,在一切彻底来不及阻止之前。在海峡那头出现一个人拿起听筒吧!
“亚莉希德,你在干什么?”是少校的声音。
“长官,把48小时内伽利略和锁眼卫星经过不列颠尼亚上空时拍摄的所有照片都拷贝出来。通知505的航母战斗群立刻撤出海峡,越远越好。”亚莉希德急促地说,生怕慢了半步,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你说什么?”
“我们都忽略了一个可能。”
十三...十四...十五...
电话那头依然无人接听。
九千九百九十五。一万。一万零五。
无人接听。
“戴高乐”号航母战斗群靠拢了卡尔斯兰东部港口,他们没有发现任何异常。难道这一切都是焉岛的幻想?这种臆想甚至传染给了亚莉希德,让她也变得神经质起来。或许,少校也或多或少有感染。她在地图前不耐烦地敲击着油性笔,浏览着电脑上传回的卫星图像。
看起来好像真的一切正常。也许这只是虚惊一场?
亚莉希德数着数,她有点想放弃,想说服自己这不过是想多了。电话已经连续不断地拨打了五个半小时,即使是死人也应该被电话吵醒了。自欺欺人?是的,就算是自我麻痹吧。话简里面单调的脉冲声好像从来没有停止过——让人难以忍受,她试图用这声音放空自己的大脑,但她没能做到,她无法脱离现实去思考问题。当她闭上眼睛,就会想起那本沾了血的小册子,落满了灰的垂尾,废弃的场站。在电话线的另一端可能没有一个人还活着了。每当亚莉希德闭上眼睛,她的眼前都会浮现这幅画面——
她看见封闭的地下机库大门被锁死了,沾满血污的笔记本摊开在地上。战斗机起落架旁躺着一个人,一只手握着登机梯,一只手无力地垂下,整个人横跨在登机梯上。显然,眼睛和耳朵都在流血的人不可能听见电话铃声。如果此时有人从门口路过,那台内部电话绝望的叫声不但门口的人能听见,还传到了更远的地方,停机坪,机库,盘桓在燃烧的战斗机和防空雷达残骸上方。曾几何时,电话铃响还会被人群的喧嚣、脚步的声音和战斗机的引擎声淹没,但现如今除了电话铃声,再没有什么东西能打扰这里的尸体了。信号灯一闪一闪,意味着电池的电量正在枯竭。
她不希望这一切重演。
但这声音响得太有规律了,亚莉希德开始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沙漏之中,来回翻转:如果这个声音不停止,那么她永远无法从中逃脱出来。中世纪的时候存在这样一种受刑方式:人们剃光罪犯的头发,在他的头部上方放置一只水桶,水一滴一滴地滴落在他的光头尖儿上,每一个接受这种刑罚的人最后都会变疯,失去心智。在人们无力把犯人吊到拷刑架上接受抽打的地方时,用普通的水效果往往出乎意料的好。
一万零一十。一万零一十五。
她竭力说服自己只是想多了。501不会有事情,她们有最好的武器装备,有最坚固的防御工事,她们足以保卫不列颠尼亚......但亚莉希德还是迟迟没有放下电话听筒,她只是把听筒从被汗水浸透了的那只耳朵换到了姑且还正常的那只,努力不数错数。
一万零二十。一万零二十五。
就在亚莉希德完全不抱希望的时候,突然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情——第一万零二十六个占线声戛然而止,电话的另一头响起拿起听筒的声音。
“这里是503。”亚莉希德强忍着激动说。
“503......台风魔女......听得到吗?这里是米尔登霍尔空军基地呼叫!”听筒里对方的声音非常急切,音调模糊,通话质量很差,听的不明不白,“......守住海峡!不要让它们过去......”
“你们怎么了?!”旁边的少校扑了过来,拳头重重敲击在桌面上,把话筒那一头也吓了一跳,“你们还好吗?”
“我们遭到了袭击!米尔登霍尔已经撑不住了......那些预警系统没有任何反应,涅洛伊几乎是凭空出现的......守住海峡!这是最后的命令!”
“涅洛伊在哪?它们做了什么?什么时候开始的?”
“在米尔登霍尔!伦敦也没有人了......三天前......最重要的是......不能......”
“我知道,在米尔登霍尔!现在不列颠尼亚还有多少人?你们能撤离吗?戴高乐号就在海峡!坚持住!”
“不要......不要前来......守住海峡!这里不能......”语句末端被通讯干扰杂音覆盖。
“见鬼!为什么有线电话也会被干扰。”少校咒骂了一句。“不能什么?”
“它们早在半年前就盯上我们了。不要来救我们,守住海峡!守住海峡!”突然不知为何,电话那头变得清晰起来。随后突然一切戛然而止,话筒像死了一样,只剩下快速重复的嘟嘟声。亚莉希德意识到:电话线断了,随之被切断的一定还有光缆和输电线路。她们与不列颠尼亚的联系彻底中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