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去·VII

作者:B503雪風 更新时间:2025/8/24 1:17:30 字数:2138

她不知道开战前离开军营是不是一种逃兵的行为,但她觉得有必要走这一趟,她要回家——去见见自己的父母和兄长。

在电车开到一半的时候她就下了车,走入雨后的德累斯顿老工业区那蒙着灰却又无比清晰而熟悉的清晨里。她穿过十字路口,看见施工的围挡伫立着,经历了半年的风吹雨打,没有丝毫要拆除的迹象;而她原先生活过的小楼已经被推平了,变成了一座由砖石,钢筋和瓦砾构成的小山,在砖石的缝隙里,几株葡萄幼苗艰难地攀援着,它们细瘦的藤蔓顶开巨大的混凝土,沿着裸露的钢筋向上伸展,尽力触碰那些被倒塌的建筑结构掩埋了一半的铁丝架。

亚莉希德想,这里恐怕已经没有什么留下的了;她正准备离去,脚下却突然踩到了什么东西,隔着厚重的鞋底传来轻轻的触感:她弯腰将其捡起,用袖子擦去表面附着的泥浆和灰尘。那是一枚在旅游景点路边的小摊上就能买到的“人造琥珀”,通俗地讲就是用一团树脂包裹起来的昆虫;它的表面布满了划痕,代表它经历了漫长的岁月。亚莉希德记得这个小东西,它并非是花钱买来的,而是她和自己的哥哥以及母亲一起,花了一个周末制作的;她在天尚未亮透时攀上山脊,在朦胧的日光中抬手拦住那些嗡嗡作响飞行的金龟子,将它塞进瓶子里;她那不善言辞的兄长用工厂里的硅胶制作了一个简易模具,并从某个仓库角落里找来了两罐没人用过的,落满灰尘的AB胶。她还记得,他们打开那两个铝制罐子时,浓烈的芳香烃气味差点没把她呛窒息。真难闻!——而最后,他们那在回忆里永远温柔笑着的母亲,如今却已经以泪洗面的母亲,用砂纸将他们的作品抛光,在背面刻下了他们的姓氏。亚莉希德把手中这块小东西翻过来,果然在背面的角落里找到了一行小小的,被磨损得不甚清晰的字样:Heckler。

是时候告别了,她心想。她把这老宅留给她的最后纪念品放进口袋,随后继续前进。

新的住宅在几公里外的办公楼群里,当她赶到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她的兄长正和他妻子一道准备午饭,看见她的到来,两人显得有些惊讶。

“需要帮忙吗?”亚莉希德脱掉鞋子,快步走进厨房。这是她第一次“回到”自己的新家,她手忙脚乱地翻开厨房的抽屉,初步记住了新的陈设。

她的兄长深深叹了一口气。“怎么突然回来了?”他发问,语气平淡,但亚莉希德听出了一丝隐隐的担忧。

是时候说出实情吗?亚莉希德犹豫着,这时她见到自己的母亲从房间里走出来:她的气色比上一次见到时好了不少,眼角的泪痕已经消失不见;过了一会,亚莉希德意识到她母亲化了妆,很淡很淡的妆容。这不常见。

就在这一刻,她决定不再把这个并不愉快的事实告诉家人。让别人,让那些应该操心的人去替他们担心吧:少校,艾米,库兹明,博格丹,以及自己——她的母亲和哥哥只需要生活下去,维持现状就好。这本来就是她的职责。

“没发生什么事吧?”她的哥哥继续追问。亚莉希德没回答,只是走去拥抱了自己的母亲,随后回到厨房里,默不作声地将兄长已经揉好的面团分割,切块,封入盘中,再从旁边的水池里拿出蔬菜,将它们切碎。

中午饭吃的很简单:家里人并不知道她要回来,因此也没有准备很丰盛的午餐。但这就够了,亚莉希德心想。她环顾四周,看到自己的兄长和母亲也都盯着自己看。

“亚莉希德,”她的兄长开口了,“有什么事就别瞒着我们。”

“千万别在那想着撒谎!”她母亲补充道。“没人出事吧?”

“没有,没有。”亚莉希德磕磕绊绊地回答道,“什么事也没有。只是我们可能要向海峡方向调动一阵。不会有很大的事情的,我保证。任务完成后,我就会回来看你们。”

“哦,是这样,”她的母亲结结巴巴地说,“那里是……难道说它们要来了?要知道那里......”

“那都是传言,海峡什么都没发生。”她急忙打断她母亲的胡思乱想。她知道,即使她什么都不说,她的家人也能从电视、新闻报纸和杂志里或多或少的知道不列颠尼亚发生的事情,进而揣测出她的这一趟凶多吉少;也许她不应该向他们告知自己的去向,这或许是一个错误?亚莉希德感到羞愧,打心眼里后悔,但是一旦自己心软下来,那便前功尽弃了。难道自己应当拒绝执行下一步的战斗任务,仅仅是为了花更多的时间陪家人一起?然后会有一天,一切该发生的都会发生,如果他们没有守住海峡该怎么办?如果涅洛伊沿着海岸线侵入了卡尔斯兰内陆会怎么样?而那时她会陷入无尽的后悔之中,要知道这一次,对她来说也许是人生中的最后一次机会。

于是她只是默不作声。

但她的母亲并未哭泣,只是将肉饼和面包往她的盘子里推了推。

这餐饭吃的很快。临走时,亚莉希德再度拥抱了自己的母亲,脸颊相贴。这让她感到些许羞愧。

“答应我,你会回来。”她对亚莉希德说,“完好无损地平安回来。”

接着,亚莉希德又拥抱了自己的兄长,以及兄长的妻子——尽管她与这个女人相处的时间加在一起还不到24小时。拥抱无言。她提起自己的背包,将那块人造琥珀从口袋里掏出来,立在桌子上。树脂反射着窗外午后的阳光——那阳光透过乌云,刚好照过窗棂,在桌子上投射出一小片金黄的光斑,光斑里有树叶摇曳的阴影。

在她不算长的一生中,她不止一次地听到母亲这样要求她,也不止一次向母亲许下承诺;她知道,承诺本身能不能兑现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它由自己亲口说出来。

于是她说了。“会的,等作战任务结束,我就回来。”

她的母亲笑了,哥哥和那个女人也笑了。她向他们挥了挥手,大踏步地走下台阶,走入户外那阳光与阴霾交织的潮湿空气里,靴子踏起的泥水飞溅到腿上,混合着泥沙,她毫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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