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叔叔不在家,爱兰在这个时间来才能好好看看我们,而不是和慧菊吵起架来。
她拿来了些新鲜牛肉,当场就在后院烤得香喷喷后拿进客厅来。
“陶制的碗盘真是讨厌啊,又贵又容易摔坏,还是家里那种木盘子好用。”她抱怨着把一整盘肉放在我跟前。
“猎回来的?”我对晚餐并不是肉干而感到惊讶,在我印象中夏天就是腌制食品的代名词。
“嗯,很幸运地沾了下弦月的光,有侏儒牛跑出森林了。不是我的错觉,可是近来林里的魔兽多起来啦!”她喀喀地笑着,眼边竟是多出一道小小的鱼尾纹。褪去青春带来的幼稚以后谁也会敌不过时间的摧残。
“一开始让你们在这个疯子的家寄居就是个错误,待这鸟事告一段落吧。我们就搬家,搬到城外去。然后再也不用回来东街了。”她用像是从什么解脱了出来一样的口吻向莉莉说。
“可是我的朋友都在这里耶。”莉莉回答道。
“不要紧啦,朋友这种东西以后也能再交的,你不是要上学了吗?那里有很多年龄和你相近的人在,不用愁交不到朋友的。”真是轻描淡写,一个真正能相信的朋友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
“新家会有壁炉吗?”我问。
“啊…那种东西可能就没有了,但是!像以前一样多盖几张毡子也一样暖乎乎的是吧。”没有壁炉吗?倒不如说这样才正常,可是…
我看向房子里的壁炉,还是不禁有点贪恋。
“嘛,最起码我还是可以偶尔焗焗曲奇,泡点花茶讨一下邻居们的欢心。”我半开玩笑地说。
“这个…新房子有点小。开茶会的话会有点挤…也许你会比较喜欢在农田附近玩儿喔。”这句认真的回答,让我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手一抖,已经吃光的盘子摔在地上,成了尖锐的碎片。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讨厌瓷制的碗盘。别捡了,待会我去拿柄扫帚扫一下。看,又说自己富有什么的,家里还不是连个木盘子也没有!”爱兰似乎真的认为这是个不错的玩笑,迳自笑了起来。
“才不是呢…能买陶瓷盘子的话就一定买得起木盘子…”我并不是个势利的人,但选择的自由是我所向往的。纵使最后可能都不会去选择最华丽高档的东西,可是知道自己想要就能得到总是会让我感到踏实一点。
真正重大的决定不是只需几天就能决定好的。很多时候人们在一开始心里就已经有了既定的立场,抉择的那几天只是让说服自己痛快地付出代价的一个流程而已。
所以几天后爱兰在小姨的家门前等了很久很久也看不见我的踪影,似乎也合情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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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莉!”代价往往在收获以前就需要付出。当拿着钱袋的我转过身去,看见母亲嗔怪的面容时我已经打好了最坏的打算。
“真是的…早上才叫你收拾好东西呢,怎么一转眼就给忘了?算了,都不重要。现在快去收拾一下吧。”
“不是的,我…要留在这。”与其磨磨蹭蹭,还不如痛快地来个了断。坚决地,我道出了自己的选择。
“哈?”对我的忤逆,她的脑子似乎处理不来,只发出了这样的一声,然后又像是想到些什么一样化作了慈笑。
“闹脾气不是在这时间闹的喔,到了新家以后再撒娇也不会迟的。”看来,她把这当成了气话之类的东西。
“我是认真的。”这是决定,我不得不再次用话语刺伤她的心。
“怎么?喔,我知道了,你手上的是他给你的零花钱吧? 是叔叔让你这样说的?”
“这…不是零花钱,是我替叔叔工作的报酬。”我必须坦白,因为一个由谎言构成的决定根本毫无意义。
“你…是在开玩笑吧?”
沉默是我的表态,这一刻她知晓了一切。
“所以他们说你把别人的皮剥了下来的事是真的…”无论受了多重的伤,被人怎么冷言相向我也从来没有看过她洒下一滴泪水。如此坚毅的一个女人现在却因为我的三言两语而哭泣。
“你根本不知道这意味着些什么!代表着你得向恶魔出卖自己的良知啊。那疯子早晚一天都要倒霉,他只是找你去和他陪葬而已!”她的声音是苦涩的。那刻我根本就是应该被钉上火刑架灼烧的罪人,此等丑态,真应庆幸附近在势力大洗牌的今天成了无人区。
“爬得越高,摔得越重。妄想用蜡制的翅膀和太阳并肩而行只会摔个粉身碎骨!”
“所以你要我怎样做?因为害怕摔伤身子就一辈子躲在森林里当地上的烂泥?你可记得那些冬天,有多少次我们得跑到邻居的家里借毡子,因为我们真的快要涷坏了?有多少次我们必须得厚着脸皮用肉干来向村里的农夫换取果子,因为再不吃些新鲜的果子我们会因为败血症死个清光?”往日忍耐着的不满、愤怒一次过喷发了出来。
“那也有很多方法啊!你怎么偏偏就得选这不归路?”鬼叫,两母女的冲突已经成了两个疯婆子互相对着对方耳朵尖叫的滑稽场面。
“让你成了最富有的人又如何?你赚取的都必堆在尸骨上,所吃的锦食都是人肉所换来、所喝的佳酿都是鲜血所酿成。这样的晚餐你真的能咽下去吗?跟我走罢!我们有彼此可以依靠。睡于其上的也许只是几块破布,但胜在心里平安。咽下肚子的也许只是粗茶淡饭,但已经足够让我们恪守本分!”
“去他妈的平安喜乐!去他妈的各司其职!这世界就是部天杀的绞肉机。大家生下来就是要杀戮、抢掠、毁掉所有自己不喜欢的东西。也许正如你所言,每次行凶都会让心中那片拼图缺上一块。但谁会他妈的在乎!我们所猎杀的魔兽难道就不是生命了吗?你还不是一样杀得正欢!” 我多希望此刻的疯狂是被他们膜想出来的恶灵控制着的结果。可是我不正是那个所谓的恶灵吗?面前这位妇人的女儿早就在一开始就用一柄匕首逃离了森林。
“回答我!若从不为恶,你现在能活着站在这里吗?”我落下了让她哑口无言的一句。
“疯子!疯子!”我以紧闭的木门挡住了她的身影,却挡不住她心碎的捶门声和话语。
“就放下那个钱袋吧…在一切太迟以前…”她知道我的决心势不可挡,行使暴力只会把我的心越推越远。
(这决定…最好真的值得!)真是一副奇景,不是吗?一扇木门的两侧都坐着一个泪人的情景总不是太常见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