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将在一片潮湿满是雾气且灰蒙蒙没有一丝晨光的黎明当中带领着众人继续在森林之中跋涉着，队伍之中弥漫着一种比雾气更让人压抑的气氛。在她们再次丢下了数十具同伴尸体之后，本就低迷的士气现在更加让众人感觉踹不过气。
溃兵不如冦，流兵即为贼。但即使在这种全军静默的情况下，众人却依然没抱有一丝对上将的质疑和不满。在这连绵不绝且看不到未来的战争之中，这样的败退与死人实在是正常不过。能够活下去就已经是一种奢侈，活下来的人在为了能继续活下去而挣扎着，再没有一丝多余的功夫去为已经死去的人哀伤。而上将却在这时想起了那名被自己击毙的人形。
步枪人形M21，侦察班班长。其带领的小队在撤退前夕自告奋勇作为前线支援部队赶往基地最后一道防线协助驻守部队布防。最终该小队在撤退前与攻破防线的敌军陷入胶着状态无法分开，与驻防部队一起失去通讯。而M14本该是作为其小队的副队长与M21一同前往。但或许是M21知道这将会是她最后一次执行任务，直到小队出发前，M14收到的命令依然是原地待命。
上将想起了M21在指挥室里自告奋勇要求主动出击时眼神中夹杂着的坚决与不舍，又想起M14在得知M21已经带领小队赶往前线后眼神中难以掩饰的悲伤。这两种眼神此刻在上将脑海中交汇、撕裂又融合，最终定型在上将眼前的是M14落寞的背影，而这背影又与那天晚上同样落寞的艾丽卡重合在一起。
到底不是军用的人形，心智极其容易被情绪干扰。M14在缓过悲伤的情绪过后，一言不发继续跟随着部队前进。而其余四名参与了暗杀任务的人形也从这场灾难之中幸存了下来，她们没有对任何人提起昨天晚上的那场任务。M1汤普森这次是排头兵，走在队伍最前端，身后是同样身为排头兵的M9。M2HB扛着一米多高的重机枪走在队伍中前端，一旁的M950A正帮她扛着同样巨大的机枪三脚架。而ZAS则作为上将的副官默默地跟在上将身后。
正当上将依然沉浸在自己暧昧且混乱无章的内心世界中时，一名人形从背后拍了拍他肩膀。
当上将转过身时站在他眼前的是一名老旧的人形，身着西点军校的礼服，盘起来的头发上正绑着一条红边白缎带。
“长官…”对方脸上强挤出来的微笑实在无法掩饰她此刻的焦灼。“伯莱塔…她可能不行了…”
上将漫不经心地听着，同时回忆着眼前这名谦卑的人形的名字。随后又诧异自己竟如此冷漠，比起活人却对死人更加冷漠。但他没说话，伸出手示意ZAS带领部队继续前进，自己则跟随那名人形走向队伍末端。
“春田M1903。”上将看着眼前人形的背影，神使鬼差地说出了对方的代号。
“是的，长官，很高兴您还记得我的代号。”对方此刻的彬彬有礼跟周围沉重的气氛显得格格不入。
两人来到队伍路边的一个草丛之中，推开齐腰高的杂草后，随之映入上将眼中的是一名早已死亡的人形尸体。
上将默默地弯下腰，伸出手在尸体脖子上摸出一枚铭牌。
“伯莱塔38。”上将低语着。“已经死了五分钟了，为什么现在才通知我。”
上将发觉自己说错了话。事实上，即便上将早来五十分钟，除了默默看着她死，上将什么都做不了。
“因为这孩子直到最后还在握着我的手。”M1903哽咽了，之前的彬彬有礼在此刻瞬间土崩瓦解，铺天盖地的悲伤瞬间淹没了M1903的心智。“我不想…我不忍心让这孩子走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人陪伴，想让她最后也能有…有一只手可以握。”
上将看着眼前正跪在地上掩面抽泣着的M1903，听着草丛外面队伍乱作一团的行军步伐将她有如蚊子梦呓般的哭喊声完全淹没。死人已经太多了，活人心之中再也没有多余的空地去为一个活着不多死了不少的人悲伤。
上将神使鬼差地再次把眼前哭泣的人影与那天晚上的艾丽卡重叠起来。
“该死。”上将咒骂道，同时闭上眼睛试图让将艾丽卡的身影从自己脑海之中驱散。
“您…您在说什么？”M1903抬起满是泪痕的头，错愕地看着上校。
“我说我们都该死。”上将猛然醒悟过来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这场战争之中每一个人都该死。”
M1903伸出颤抖着的手将其放在上将因长期焦虑而满是皱纹的额头上。眼前的人似乎有着难以抗拒的亲和力，致使上将无法抵抗对方这一怪异的举动。
“没有生病，又在说糊涂话呢。”M1903在确认上将并没有因为恶劣的环境而患上某种恶疾之后破涕为笑。“人清醒时谁会想着死呢。”
“你呢。”上将再次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于是他只好把这原因怪罪于眼前这名母亲般温柔的人形，随后上将把尸体上的铭牌取下站起了身子。
“我吗？我是眼睁睁看着你们一个个都在这场战争中犯下一个个糊涂却什么都做不了，我是心痛死的啊。”
“是不是只要有手给你握你心就不痛了?来，我的手给你握。”上将不耐烦了，他感到自己的内心的外壳正被眼前的人形一点点抽掉。于是他走到M1903身前，伸出手将她拉起来，随后头也不回地走出草丛，却在扒开杂草的同时，看见了草丛外阴魂不散的ZAS正看着他。
“我现在是您的副官。”上将的反应跟ZAS想象中的一模一样，她嘴角带着一丝笑容意味深长地看着脸色阴沉的上将，好似刚看完一场滑稽的闹剧。她很少这样笑过就如同她很少看见这般狼藉不堪的上将。
上将此刻被这两个人搞得心绪不宁，一声不吭地转过身往队伍前进的方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