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疾驶在平整的田间小路上,速度快得惊人,但由于车夫娴熟的驾驶技术,坐在这车上的人却丝毫没有颠簸的感觉。不,大概是,这辆车根本容不得一丝颠簸吧。
按照车夫所说的,这样的速度已经是极限了,但即便如此也要花上半小时才能回到结云——前提是路上不出意外。假如再加快速度,颠簸的幅度势必会伤到车上的伤员。一路上红都没有清醒过来,她背后的伤口已经被浸过一些药草汁液的绷带处理过,虽然这对愈合起不了什么作用,但是至少能够减缓大出血的势头。
“假如我们之中有哪一个被它偷袭了,那么后果……”
暮云转过脸去,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他希望这辆车能够再快一点,但是大概不行了。他向公会报告了委托中所提到的青熊已经被讨伐的事实,同时也报告给他们红受伤倒下的消息。那时暮云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很奇怪,仿佛他自己像是个犯了错误的孩子似的。
假如我那个时候听她的话就好了,那么红就不会受伤了。
红依旧人事不省,除了偶尔发出一两声梦呓,念着一个不认识的名字。
一枚信号弹在空中炸开,炫目的光线非常刺眼。这是车夫在向不远处的结云村发出信号,告诉他们车上有伤员。一到大门前暮云就跳下了车帮助几个随从猫将红放上担架,几只白猫并不十分用力的抬起担架,一溜烟的向公会跑去。
“她不会有事吧?”暮云蹲下来,问一只正在指挥其余的猫将青熊的尸体运到公会去的白猫。
“放心喵,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她不仅背后遭到重击,全身都被青熊的爪子划伤了。伤势怎么说,似乎伤到骨头了,喘气都会疼喵。不过不太严重,大概用一份秘药就能恢复了。但是因为流的血很多,最近一个星期暂时是不能接委托了吧。可怜的孩子喵。”
“是吗……”
一只大手重重的拍在了他的肩膀上,拍的年轻人一个趔趄。
“师父……吗?”
暮云没有转头,反而像是在对着一团空气自言自语,他知道萨多就站在他的身后,但是他能够想象到那名老猎人的脸上是什么表情。大概是僵硬而又铁青的,他从来都没有看过的脸色吧。
“现在你知道了?”背后的声音低沉而又冰冷。
“嗯,抛下同伴独自前行是多么愚蠢的决定,我已经知道了。”
年轻的猎人低下头,将双手绞在一起。“我差点就害死了红,现在我……后悔了。”
他抬起头,看到远处公会建筑燃起的点点火光中,浑身裹着绷带的红正倚在门边。不清楚她是不是看见了暮云,但是她向这里走了过来,直到快要和年轻人擦肩而过。
“红,我……”
暮云想说什么,但是却发现他几乎无话可说。此刻进行解释是多么的苍白无力,现在大概明白了。
“我没事的,明天去采集吧。”她抬起头来,淡淡的说。
“不……我的意思是,对不起。”
“……没什么,只是小伤。”
“红,请等一下,我有件事想要问你!”
她停下了,然后转过头来看着年轻人。“什么事?”
“空,那个你神志不清的时候念着的空,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之后大概有大约半分钟的沉默,红的眼神在听到那个名字的瞬间突然一变,但很快恢复成平时的波澜不惊。不过显然这并不是让她乐意谈论的话题。
“萨多先生,我累了,请您也早点休息,晚安。”
最后她头也不回的走了,大概之后无论是谁叫她也不会答应了。
“那就是新来的猎人啊,看起来你好像惹到她了哟,暮云。”
“谁都好,不要再理我了。”
黑影中的人显出身来,却是一个蓄着长发的青年猎人。他看起来较为暮云年长五六岁,身上的装备闪着不同寻常的光芒,背后装备的巨大的剑看似沉重,但它仿佛有着能一击灭龙的力量。
年轻的猎人扑哧一声笑出来,好像对暮云的那种表情见怪不怪似的。
“我虽然已经停止狩猎很久了,但是看到你这个毛头小子的表情,还真是令我怀念那时候的时光呢。你大概问了不得了的事情,所以可爱的女孩子就被你气走了吧,大概。”
长发的猎人刚一摊手,暮云的拳头就直击他的面门。
“哎呀。”一瞬间对方的鼻子被正中。“很疼的,暮云。”
“看起来你好像知道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啊,谢尔前辈。”
名为谢尔的年轻猎人从拳头中挣脱出来,终于脱下戏谑的表情换成正色。虽然从鼻子里流下的红色液体让他的表情显得有些可笑。
“我可是不会告诉你的,在那孩子自己讲出来之前,谁都不要想从我这里打探到任何消息。”
“谢尔前辈!”
那长发的猎人并没有回应他的任何问题,径自向远处的公会走去。
“你看起来心情不怎么好啊,谢尔。”
负责接待上位猎人的看板娘桔梗熟练的倒了一杯新酿造的蜂蜜酒,修长的手在吧台上一推,酒杯像一道流星似的划过光滑的台面,停在那长发猎人面前。“喝了吧,今天我请客。”
谢尔一口喝干了酒,以同样的姿势把杯子推了回去。
“你听说那新来的猎人的事情了吗?”
“是啊,听说是和暮云去讨伐青熊,结果受了重伤回来的。为此他们的报酬似乎也减少了。”
“这也没办法。”桔梗已经倒好了第二杯酒,把酒杯向那个曾经的上位猎人传了过去。“毕竟猎人要用自己的报酬负担医疗费用啊。”
“桔梗,你觉得有一天你会见到他们在你的面前接受委托吗?”
“这倒说不准呢,每年都有新手猎人叫嚣着要成为最高的六段,到最后还是在一段徘徊,下位的抚子为此感到很头疼,因为那些猎人每次都要她给高级委托,但最后却是输光了所有的报酬和契约金,被白猫用担架抬回来的嗯。”
谢尔笑了笑,又喝了一大口酒。“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到我还是一段猎人的时候了,明明回复药带了一大堆,可最后还是输光了所有的报酬,受了重伤被抬了回来。那个时候真是狼狈啊。”
“那时候你明明被骂惨了。”
“是啊,而且你还抱着我的脖子哭说不要死什么的。”长发的猎人又一口喝干了新上来的酒。“我曾经也和暮云那小子一样,有一个成为村子里的猎人英雄的梦想,但后来我却发现了,结云村的猎人里不会有英雄,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你不要把话说得那么悲观。”
“你不懂的,桔梗。一个猎人要面对的不只是狩猎和活命,他们要面对的东西比这些复杂的多。”
“我知道因为那件事你心里不好过,但……无论如何,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桔梗叹了口气,她和这个猎人同龄,但她是无论如何都猜不透谢尔的心思的。
“有人点名要给你委托,谢尔。”
“不了,我已经发誓不再拿起我的武器。但是,还是要谢谢一直以来你的招待,因为我今天就要离开这里了。”
桔梗显然对这个消息吃了一惊。不过她很快明白过来,现在即使说什么也没用了吧。
所有她能做的只是,看着那个曾经的猎人落寞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的苍茫夜色之中。
红坐在她的居所的床上,把脸埋在双膝之间。背后巨大的爪印让她不能够躺下,大概只能这样才能获得短暂的休息时间。
但是她无法平静下来,因为暮云最后问她的那个问题。
“那个你在梦中念着的空,到底是什么?”
我在梦中居然念了那个人的名字吗?
她用手挡住眼睛。是的,原来自己无意识之中,也活在那个人的阴影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摆脱掉,真正害怕的是,一辈子都摆脱不掉。
“红?”
有人在下面喊,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只不过,被叫到名字的人实在懒得回答。
下面的喊声又重复了几次,然后才传来喃喃的自言自语。
“难道已经睡了?”
“找我有什么事?”
“哇!”
暮云被吓了一跳,但是更加悲惨的是他正试图攀着石壁上的常春藤以便看到红现在在干什么,然而对方突然的回答却吓得他整个从石壁上摔了下来。
“疼~”
“这种高度摔下来,但愿不要伤到骨头了,没事吧?”
红披上一件大衣,从窗台上跳了下来。
“大概骨头没事……说起来,你的伤从那种高度跳下来才不会没事吧。”
“我已经习惯了。”红说。“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只是……想来和你道歉。”暮云抓着他有些乱的头发,显得很尴尬。
“任务的时候我说的那些话……对不起,现在我后悔了,真的。还有……不该在你心情不好的时候问那种让你不愉快的问题,希望你别在意。”
红叹了口气。“我并没有真的生气,只不过,是有些累了。”
“真的么,看起来不像啊……”
“不相信我吗?”
“没……”
“那么要不要去喝酒,我请客。”
已近深夜,偌大的公会中,只有几个任务归来的上位猎人零散的坐在角落处独自饮酒。他们大都看起来疲惫不堪,想必是遇上了强力的对手。像红和暮云这样初出茅庐的一段猎人是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的,但是这样也好,本来这对话的内容也和他们无关。
“所以,你是想知道那个名字究竟代表着什么?”
“呃……算是吧,我只是好奇。那是你家人的名字吗?”
红举起她的杯子,眼睛只是看着酒液中漂着的冰块晃来晃去。
“……不,那是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讨厌至极的人。”
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她喝干了杯中的酒,然后才接着说了下去。
“理由大概很可笑吧,就是因为太讨厌了,所以除了父母以外,唯一能记得的就是他了。我一直认为那家伙是世界上最差劲的猎人……我所能告诉你的,就只有这些了。”
长发的元猎人慢慢走在郊外的路上,他背后的大剑泛出冰冷的光芒。
深夜之中只有风吹动树叶的清响,有时还能听到依偎着的灵鹿温柔的低吟。然而,这一切并不代表着安宁。
“青白色的……雷光虫。”
谢尔抬起头看着面前几步远中那不寻常聚集的光团,喃喃道。
“这是不祥的征兆啊。”
话音未落,一阵悠长的龙吟划破这片寂静,电流的尖利声音在空中瞬间炸响。
“是么,今天是满月,你就出来散步了啊。”
一只雷狼龙自面前的黑暗中现身出来,全身泛着电流美丽又危险的蓝光。利爪踏在地面上的声音沉闷无比,连大地都为之颤抖,与之共鸣。雷狼龙发现了眼前的猎人,便长啸一声,全身的光越发猛烈起来。
“我已经发誓过不会再为了狩猎拔出这武器,请不要为难我。”
谢尔叹了口气,抬起灰白的眼睛和那只雷狼龙的目光对视,丛林的王者停了脚步,同样也好奇的看着面前这个不畏惧它的人类——尽管它身上的光芒亮的耀眼。
龙这种奇特的动物,大概也会通人性的。
就在那对视的一瞬间过后,刚才还蓄势待发的雷狼龙瞬间熄灭了身上的光芒,安静的从谢尔身边走了过去。仿佛刚才它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是对一个久违的老朋友开了个有点过分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