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有猎人死去,燃烧的烈火就不会停息。
只要还有人死去,那么就不会有人停止唱歌,停止舞蹈。
但,什么时候才会没有人死去……
我一直在等着那一刻,纵然无人可以听到我的呼喊,纵然那代表着悲伤的红莲仍在猎猎燃烧。
我的愿望,真的只是那么渺小吗?
最后一刀,迅龙漆黑的喉咙被从中切开,滚热的鲜血立刻喷薄而出,四散飞溅开来。那只曾经还威风满面的速度之王仰天绝望的吼叫了一声,紧接着便身体一软仆倒,激起周围一片灰尘。朔空从死去的迅龙身上拔出他的太刀,鲜血滴滴答答的顺着锋利的白刃流淌下来。
即便是那么美丽的血红,却总也染不红这一片泛着光芒的冷冽颜色。朔空叹了口气,伸出手去试着去摸了摸迅龙的头颅。他有些惊奇,迅龙的黑毛的触感像家里的猫一样柔软。
喉咙被切开的迅龙紧闭着双眼,看上去倒好像是在睡觉。只不过,那对它来说却是永远的沉睡了。
“假如你不出现的话,我本来不用夺走你的性命的。真可惜,你一定曾经是个了不起的战士。”
布满伤痕的坚硬的刃翼被锋利的猎刀割下了,过不了多久,它大概就会成为队伍中谁的武器。在狩猎的战场上尽显它生前的锋芒。
或许猎人和怪物就是有着这种微妙的关系,互相追逐,互相狩猎,谁都不能离开谁,互相依赖的存在。武器的锋芒是由死去的怪物尸体堆积而成,而精良的素材又是无数次怪物狩猎人类的证明。
——扭曲的关系。
朔空从口袋中取出一块海绵质,就近在小溪里沾了一些水,开始擦拭起他心爱的太刀。水痕顺着刀锋迅速凝结成水珠向刀尖流去,仿佛它们只是匆匆的过客。高山巅峰上带来的雪水温度冰凉,把他的太刀浸润出丝丝外流的寒气。
“朔空,我们回去吧,再耽搁的话恐怕……”
朔空把他的刀收入刀鞘,随后抬起头来。面前还尚显稚嫩的少年很快便停了口,仿佛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似的。萨多仍然在盘算着要如何把这头巨大的迅龙装到丸鸟车上,他似乎还是不放弃要从这家伙身上剥下一点素材的想法来。
“嗯,我们回去。”
仿佛并不在意他的话似的,黑发的青年抬起头,深不见底的瞳仁深处似乎有一瞬的失神。不过少年因为低着头,并没有看见。
“朔空?”
“我没事。”
“可你看起来很有事。”
少年吓了一跳,因为这个突然出现的声音并不是属于自己。
不知什么时候,专心收集素材的壮汉站了起来,大声道,一脸浓密的胡须随着说话的节奏不断抖动着。
“萨多,我真的没事。再不回去的话,就要来不及了。”
朔空完全没有理会接萨多在后面的叫喊,径自向营地的方向加快步伐赶去。
“他怎么了?好像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毫不费力的将巨大的剑装回背后,少年一脸疑惑。巨大的剑和他矮小的身板看起来并不符合,不过少年却能一手将那把剑舞的呼呼生风。
但在萨多的眼里,这家伙不过还是个小毛孩子而已。
“他是赶着回去和那两个人告别的。”
萨多的声音很低,似乎并不想让朔空听见似的。他知道朔空的心里藏着巨大的痛苦,所以他尽量不让自己的话再次碰到那家伙的痛处——即便从认识那家伙的一天开始,他也没见过朔空生气的样子。越是安静的人生气起来就越可怕,萨多总是这么想。
赶回村子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按理说仪式早就该开始了才对,但远远望去,村子的方向并没有冲天的火光。
难道错过了?
“您平安回来了,朔空大人。那么我们可以开始了。”
“请不要这样看高我,我只是个普通的猎人而已。”朔空好像并不喜欢这种太高位的对待,他从来都是个低调的人。
“抱歉,因为我,仪式没能按时进行。”
迎来的村长叹了口气,她拍手叫来了村里的所有居民。这是个十分重要的仪式,不允许任何一位的缺席。
所有人都来了——带着悲伤而来。
哪里都没有点灯,唯一燃烧着,发出光和热的只有立在村外的小溪旁那堆巨大的篝火。火堆发出哔哔啵啵的响声,将闪耀的灰烬抛向天空。
这是猎人的葬礼,每当一个猎人战死在猎场的时候,结云村就会举行这种古老又神秘的仪式,他们相信,这个仪式将把葬身荒野的猎人的孤独的灵魂送回猎神始祖的怀抱去。
没有人说话,只有偶尔传来的一两声抽泣——来自死者家人和友人,还有那些一直敬仰着他们的孩子们的抽泣。
朔空知道这是谁的葬礼,他当然也知道村里为什么要特地推迟葬礼的时间。
因为这是烈和夜歌的葬礼——他们曾经是朔空的挚友,在他们还活着的时候。
不久之前朔空还随他们一同翻越雪山去支援波凯村的猎人,也就是他们从波凯村归来的时候,听到了烈和夜歌的死讯。
是分头行动,完成了先驱任务的人活着,但留下的人却再也没有回来,而且连尸体也根本不可能找到。
听波凯村的猎人说,是运气不好,遇上了大雪崩。虽然事发的时候他们第一时间去救人,但最后是绝望的一无所获。
烈和夜歌他们死去了,带着无双猎人毕生的荣耀而去。
朔空感到自己的头很痛,胸口也很堵。在他眼前跳跃的火光突然变得异常狰狞,就像一只不知名的张牙舞爪的龙,在对着他狞笑。仿佛向他宣布是自己赢了,这个恶魔有力量夺走他重要的人,甚至一切。
烈一直都是那么爽朗的笑着,夜歌也是个很温柔的人。
代表两名猎人的灵魂的图腾被火化了,火舌疯狂的吞噬着那两片细小的木雕,不一会,它们便燃烧殆尽,随风飘向漆黑的夜空,仿若一点光辉的星辰。
“这边的人们,眼中含着泪水,挥手告别……睡吧,去那另一边……”
然后朔空听到了一个稚嫩的声音低低的唱着歌,用不知究竟有多古老的语言吟唱的镇魂曲。火焰另一端坐着的小女孩面无表情的看着燃烧的烈火,口中却只是反复的唱着那单调但却神秘的旋律。
“这边的人们,眼中含着泪水,挥手告别
睡吧,去那另一边
坐上竹子小舟,顺水而下,去那另一边。
乘上红莲之火,凌空而上,去那另一边。
彷徨的灵魂哟,找不到回家的路……
夜晚的时候,红莲之火会亮起,通向天空,前往那一边。”
恍惚记起,在以前,村里猎人的葬礼上,也会有人唱起这首歌,将灵魂引渡到彼方,前往猎神始祖的怀抱。
——那个人就是夜歌。
夜早已深了,燃烧的篝火已经被扑灭,只留下一团死气沉沉的灰烬。
万物似乎都失去了发声的能力,整个村子笼罩在死一般的寂静之中,但仔细听的话,才能发现这里并不是一片死静。
——很轻的声音唱着镇魂歌,时不时的夹杂着一两声抽泣。
朔空循着歌声一路走到结云村的正门前,他看到一个小小的影子蜷缩在石阶上。
察觉到有人来,歌声停止了。
“是谁?”
“别怕,我不是坏人。”朔空蹲下来,看了看女孩的脸,虽然光线太暗看不清楚,但他猜想小女孩一定满脸都是泪水的痕迹。
——就在不久以前,当主持仪式的村长将烈和夜歌的图腾投入火中的时候,他清楚的看见女孩的眼泪如决堤般涌出。
“这个时候小孩早就该睡觉了。”
“我不会回家的,那里根本不是家。”
她扭过头去,只是看着大门那边模糊的远方。
“他们会回来的,只是忘了回来的时间而已。村里人告诉我爸爸妈妈已经死了,可是我不信。”
是啊,我也不信。朔空在心里这么说。
“所以我要在这里等,直到他们回来。”
他忍不住想叹口气,感叹小孩子的执着真是可怕。但如果就这么告诉她这是无果的行为,又是不是太过于残酷呢?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女孩停止了抽泣,抬起头看着他。
夜色中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分外明亮,眉间神情和烈惊人的相似,虽然脸孔仍然带着孩子的稚嫩,但却隐约透露出一种咄咄逼人的英气。
“流歌。”
“你想不想做个猎人?”他接着问,虽然他不敢肯定这临时想出来的方法算不算上是个好主意。“与其在这里苦等下去,不如先去找他们?但是在那之前,你必须变得足够强。如果你死了的话,也许他们永远不会知道你在找他们了。”
朔空蹲下身,将女孩拥入怀中。
“请相信我,一定会再次见到他们的。”
拼命活下去,变强。
——猎人的守则之一,完成任务。
其二则是,活着回来。
第二天我带着流歌离开了结云,然后我尽力的将她培养成一名优秀的猎人。
我的确成功了……
但是,同时我又失去了许多重要的东西,最后,连流歌也离开了。
在一瞬间我变得一无所有,变成一个失败者的同时,我,真的如她所说是个差劲到底的猎人吗?
完全没有想到的是,当我再次回到结云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的是——
新的,无双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