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村子里的人都叫我做‘流歌’的时候……大概那时我只有五六岁,那个时候我和你一样的天真,我以为我会和其他孩子一样度过快乐的童年。
是的,那个时候孩子的思想就是如此的单纯,你应该很清楚的吧。
只要坐在村口看着远方的猎人胜利归来,晚上听着他们在篝火边讲着故事,就是那时最快乐的事情。
……
“喂喂,还少一个人啊。”鼻梁上贴着一块胶布的少年举起手来招呼道,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健康的古铜色,看起来像是村里孩子的头头。“不再来个人可是玩不了怪物游戏啊!”
稍微矮小一点的金发少年坐在地上摆弄着手里青熊兽甲壳的碎片,他知道青熊兽的素材在互相交换素材的游戏里并不受欢迎,也许还会受到嘲笑——他可不愿意这样,这些小小的甲壳碎片可是他的宝贝呢。
比起听见自己视若珍宝的东西遭到孩子们的嘲笑,他倒是宁愿少一个人而玩不成。青熊兽的素材无疑在怪物游戏里占不了什么优势,他知道其他孩子里的手里或者握着彩鸟漂亮的羽毛,或者是远方白兔兽的一只耳朵。如果真的开始比较的话最先败下阵来的肯定是他吧。
“暮云,坐在那里愣着干什么?你不想玩吗?”那孩子高声叫道,金发的孩子愣了一下,握着手中的甲壳碎片有些不知所措。“不多个人来就没意思了!”
“嗯,好。”
暮云站了起来,虽然他并不喜欢这个游戏,但孩子王所说的话还是必须照做的,如果他将来还想和那些孩子们相处的话。
然后他想起了经常在村口坐着的女孩,无论村里的孩子干什么的时候,她总是坐在村口,不和任何人说话的奇怪女孩。
……找她的话真的好吗?少年有些犹豫,他从没和那女孩说过一句话。而他想那女孩也不可能接受一个从不认识的男孩的邀请吧。
这么想着的时候,暮云已经走到了村口,那个小女孩果然在那里,她一手托着脸,眼睛只是望着前方。看到那幅样子暮云突然有一瞬间的错觉,似乎那孩子真的有足够的耐心可以在村口坐上一整天。
女孩没有回头,好像并没有察觉身后有人。她依旧静静的看着前方,唯有轻轻哼着的快乐的旋律才能证明她并不是一尊栩栩如生的蜡像。
“那个……”
暮云开了口,这才想起来他并不知道小女孩的名字。但出口的话收不回来,未免还是有些失礼。
已经听到他的声音的小女孩回过头来,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如同早就料到的一般,她真的一句话也不说。
“……我们要玩怪物游戏,你想来吗?”暮云结结巴巴的说着,他第一次和这个从不说话的孩子对话的时候居然有些莫名的紧张——没有办法,他在村里的孩子们中也算是不善交往的类型。“那个,只是人数刚好不够……你有怪物的素材可以和他们交换吗?”
沉默的女孩点了点头,然后站了起来,似乎是答应了他的邀请。
接下来的游戏结果让人出乎意料,很少说话的女孩子拿出了村里的孩子们从来没有见过的素材残片,那是漂亮的几乎让人不能置信的金色棘刺,连组织这游戏的孩子王都没见过的珍贵素材碎片。
“这是什么啊?”孩子王最先发问了。“哪个怪物身上的?”
“金火龙。”女孩平静的说。“偶尔会出现的雌火龙稀有种,这是它的上棘碎片。”
孩子们全部发出了惊叹的声音,他们手里的那些小玩意不过是做完猎人装备而剩下的边角料,而大多数都是作为猎人的父母给他们的小玩具——这些孩子将来都要成为结云村的猎人,对怪物的各种认识毫无疑问该从幼时就开始培养。
“我拿我的宝贝换你的金火龙碎片,行吗?”皮肤黝黑的孩子王讨好般的蹭过来,他的手里只有一块鸟龙玉的碎片,在手心里闪着温润的光芒。
对方只是慢慢的摇了摇头,然后她站了起来,径直走到那金发男孩的面前去然后把闪光的碎片放在了对方的手心里。整个过程中没有说一句话,仿佛这选择并不需要什么理由似的。
孩子们发出羡慕的叹息声的同时也凑到了暮云的那边去,不屈不挠的商讨着用什么东西去换金火龙棘的碎片。
没人再去关心那女孩,她大概又回到原来那个地方去了。
——又去坐在村口,等着谁?
那天晚上等来的不是胜利归来的猎人,而是一个葬礼。
坐在烈火边上的暮云,默默的看着代表猎人的图腾被丢入了火焰之中,顷刻间变成了闪耀的鲜红灰烬升上天空。死去猎人的同伴垂着头哀伤的注视着舔舐着那小小木雕的火苗,一句话也不说。孩子们无法知道在狩猎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能够做的只有站在父母的身边,拽着他们的衣角。
视线习惯性的扫过周围的人,然后男孩突然发现了不寻常的一幕。
坐在村口的女孩现在正坐在火焰的另一端,她的脸上还有未干的眼泪——事实上,大颗的眼泪正在决堤似的从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滚落下来,把袖子上都浸湿了一片。
死去的猎人是她的父母吗?
也许这个时候并不是合适的时间去过问这些事情,那么……如果等她心情好一点,也许可以问问吧。
虽然那女孩并不爱说话,但直觉告诉自己她并不是一个难相处的人。
而且,我还没有问她的名字。
“这个时候小孩子该睡觉了。”
我的面前是黑发的,背着雪亮的大太刀的男人,他在用悲伤又怜悯的眼神看我。
我知道这个人,他是爸爸妈妈狩猎的同伴——被村里的人和孩子敬仰的存在。
“我不会回去,那里不是家。”
我在心里说,因为没有爸爸妈妈的地方不能称为家——只不过是容身的房子而已。
黑发的男人看着我,那一瞬间我并不清楚自己看到的是真的还是错觉,他的眼神似乎有一瞬间的抖动。
“他们说,爸爸妈妈已经死了,可是我不信。”
我抬起头,止不住的要回想起不久前的仪式,一回想起来眼泪就会忍不住往下掉。
“他们……不过只是忘了回来的时间而已!所以我要在这里等,直到他们回来为止。”
我把头再次埋进衣袖中——可恶,袖子全湿了。
“他们还活着。”黑发的带着太刀的猎人对我说。“我向你保证他们还活着。但在那之前你可以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我擦干眼泪看着他点头。
“想不想做一个猎人?那样你就可以有足够的力量去找他们,然后总有一天会见面,不管多远。”
太刀男人黑的发亮的眸子闪着光,他的语气很恳切。
我也许可以相信他,不如说我只能相信他。当我点头的时候,他蹲下身来,伸出细长的手指擦掉了我的眼角还未干的眼泪。
“叫我朔空就可以了,你的名字呢?”
“……流歌。”我回答了他的问题,然后他笑了,那真的是个十分温柔的笑容。
2
在前方走着的是,黑发的带着极长的太刀的男人。在后面跟随的,是那深色瞳孔年龄尚小的女孩,猎人的子嗣。那是十分沉默的一段很长的旅途,自始至终女孩所看到的只有男人的背影。她一直都是那样的渺小,相比之下,男人高大的背影却显得有些遥不可及。
自始至终所看到的,只有男人的背影。
朔空第一次将太刀交给流歌的时候,她差点因为那柄刀惊人的重量而弄伤了手腕。沉重的刀刃落在地上发出极轻的声音,夹杂着朔空的叹息。她毕竟还是太小,太柔弱,冰冷又沉重的武器只会弄坏那双柔软的手。
但流歌并不那么认为,她铁了心跟随朔空去寻找不知在远方何处的父母。那一天朔空的话已经被她牢牢的刻在心里,再也不会消失。如果没有可以保护自己的力量,那么她注定要一辈子留在结云村的门口等待着那不知何时会归来的亲人们,而这并不是她想要的结果。纵然表面上看上去是那样的逆来顺受,但心里无疑却藏着惊人的意志。
“你若是能在今天讨伐完附近的小狗龙,那么就算合格了。”
这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是不可能的任务,朔空在说完了以后很快就后悔了,他本来以为流歌会放弃,但这个孩子坦然的提着对她而说还过于沉重的一柄细长太刀满脸平静的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这个反应有些出乎于他的意料,但更让他吃惊的还在后面。流歌那孩子居然成功了,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在几近正午的时分流歌离开了他的身边,在夕阳开始崭露头角的时候朔空已经做好了第一时间冲出去,抢在那群小狗龙撕碎那孩子之前把她揪出来的打算,但还没等他真正的出发,那女孩单薄的影子就在远方出现,走的摇摇晃晃。
大概那个讨伐的任务耗尽了孩子全部的体力,那柄已经快要卷了刃的太刀拖在她的身后,刀刃上未干的鲜血在地上拖出弯弯曲曲的一条鲜红的轨迹。再近一点就能看到那孩子浑身的伤痕,被抓的或是被咬的,每个伤口或深或浅,但一定很疼。
朔空走过去,想要看看伤势,但孩子打开了他伸过去的手。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莫名的光芒,像是在等待回答。于是他便知道了,这个倔强的孩子若是今天不听到回答大概是不会让自己插手任何事情的。
“安心吧,明天我带着你离开结云。”
流歌的眼神在听到那句话之后立刻柔软了下来,随即,她对揉着自己头发的那只手也没有表示过分的抗拒,只是轻轻的合上了眼睛。看起来她似乎很喜欢这种感觉似的。
我们是一样的人。
无论是提着武器去面对不可能完成任务的时候的那份冷静,还是夕阳中蓦然出现的那个摇摇欲坠的单薄身影,居然有种莫名的重叠感,仍是个孩子的流歌,还有那个时候自己的影子。朔空忽然觉得他们是如此的相似。
如此相似的执着,只不过是为了在这个世界中存在的渺小的不值一提的东西。
世界太大,所以人类变得十分渺小,和脆弱。
流歌的天分让他也忍不住要赞叹,这个女孩和手中的太刀仿佛可以有灵魂上的共鸣。在她手里紧握的利刃向外散发着丝丝的寒气,这是那些刚开始学习狩猎技术的孩子们都很难做到的。由刀身传出的几乎无法听见的细小声音便是那武器和猎人体内中那不寻常的波动的共鸣,认同或是拒绝,全都由武器来决定。
不是我们选择武器,而是由武器选择我们……
在流歌真正长大以前朔空没有让她独自狩猎过任何大型的龙,那些脾气暴躁的怪物们撕碎脆弱的人类不过只需要一瞬间。在她面前所出现的那些怪物,大多数都倒在朔空的刀下。
她不能死,只有流歌不能在自己的面前死去。
那女孩的容貌带着清秀的同时,眼神中却透出一丝锐利逼人的英气。相比村里那些见到血就会开始尖叫的女孩儿们,她显得那么与众不同,就算是身上溅满了怪物的血,就算是身上被那些强大的怪物铭刻上了疼痛的印记,流歌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动摇。这些阻碍并不足以使她轻易放弃狩猎的道路,反而是一次又一次变强所必须的代价。
第一次给她了狩猎雌火龙的作业,那是只相当年轻的雌性,它经验上的不足大概不会给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的猎人造成麻烦。朔空站在一旁看着流歌双手握着太刀轻松的开始起舞,用着他教的那个步法。每一击成功都能够轻松脱离雌火龙的攻击范围,而又不会离开它太远。流歌将他说的话谨记于心并加以揣摩而得出的成果基本符合了他的要求,成熟了不少的女孩的每一步轻盈而又坚定,只要她的目光一选定落脚的地点立刻就会跟上相应的动作,没有一步的失误——在战场上,哪怕一步的失误也是不被允许的。
但战场上的事情往往都是瞬息万变的,一件毫无征兆事情突然发生了,流歌没有料到,就连朔空也没有料到。
心高气傲的雌火龙大概被流歌那些花样繁多的攻击搅得失去了耐心,突然伸长脖子大吼了一声,炽热的火焰顷刻间从它的嘴角溢出来。发育良好的翅膀仅仅拍了一下强大的风压就足以让流歌无法睁开眼睛,等到她能够看清楚东西的时候,已经容不得她反应了,急速俯冲过来的雌火龙巨大的勾爪只一下就将流歌掀翻在地,长长的尾巴上一根尖利的倒刺穿破身上的薄甲直直戳进了她的肩上。
毒素顺着伤口里的血顷刻间蔓延至全身,呼吸逐渐变得困难,神智也开始不清。流歌在迷蒙的视线中看见嘴巴里喷着火的雌火龙直直的朝她冲过来的瞬间突然觉得有一种要死了的预感,随即占据了心里的大部分都是不甘。
没能自己击杀一头火龙也就不代表自己有够变强吧,她这么想,看着雌火龙离自己越来越近。
——至少它还留有最后的一手,嗯,不过我也有。
体力即将耗尽的瞬间一个身影陡然出现在面前,锋利的寒刃从刀鞘中极快脱出,仿佛一条闪电直击雌火龙的头颅。噗呲一声那银色的刀刃已经刺穿了它的脑袋,血混着脑浆扑簌簌的洒在草地上,把满地的嫩绿顷刻间染上一朵朵鲜红。朔空从死去的雌火龙脑袋上拔出了太刀,鲜血顺着刀锋滴滴答答流下来,在眼前晕染成一片红色的云。
“你没事吧?”
朔空从地上扶起了女孩,她的脸色惨白,肩膀上折断的倒刺还没取出,但血依旧不停的流着,状况看起来很不好。
“看来如果不赶快回到村里去处理伤口恐怕不行。”朔空低声说,从包里摸出一瓶解毒剂递给她。“你得先把这个喝了,不然撑不到回去的时候。”
流歌什么都没说,把解毒剂从他的手中接了过去。那时候朔空清楚的看见流歌的手中紧紧捏着一柄投掷匕首,刃口大概有三寸长,被细心打磨到极其锋利,可以轻松的贯穿任何怪物的铠甲。
那,大概就是她最后的一手吧,在快要被雌火龙撞上的瞬间只要能把匕首准确的刺进它的眼睛,就一定能够为自己赢得时间恢复,甚至能获得逆转的优势。流歌看着自己的眼神里有着十分的不甘心,是的,在她展现出这最后的智慧的时候自己鲁莽的上去打断了。朔空知道这个女孩在心底里一直想要超越自己,虽然她时常寡言,但心底想的是什么却能够一目了然。
女孩看着自己的眼神一直都带着淡淡的不甘。
大概自从她跟随自己离开结云的时候,在她的眼中所看到的,只有自己的背影。
而那背影以现在的流歌而言是根本无从超越的,所以她所能做的就只有静静看着。
但一旦超越了,她就会取代自己的位置,成为新的无双。
可是,那并不是朔空所期待着的结果。
流歌的伤很重,要从伤口里一点点取出火龙棘刺的碎片无疑是痛苦的,更何况伤口还要被撕开以便清洗。
“痛吗?”朔空问。
流歌回过头来只是轻轻点头,但仍旧保持她的沉默。大概她心底自认为没有完成任务而感到十分失落。
“不是你的错。”朔空轻轻叹了口气。“如果我认为以你一个人的力量无法搞定,我会冲过来保护你的安全,你所看到的不过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我知道。”流歌开了口,声音很淡。然后她看着朔空的脸。“很疼吗?”
朔空的脸上被划了一道,现在贴着一块胶布。他只是用手轻轻摸了一下而已,随即摇头。
“不,比起以前受过的那些伤,简直不算什么。”
女孩的眼神闪烁了一瞬,低声说了句谢谢,然后又回归了沉默。她总是这样,似乎有很多话憋在心底,但就是不愿意说出来。
不过现在也算是默许我了,朔空能够感觉到这种气息。
只有流歌他是会全力保护的。
为此……并不会后悔。
他们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的纪念,这就算是拼尽全力也要守护的存在。
但流歌不会超越自己,她不会有任何机会,所有她能做的只是看着那背影就足够了。
能尽力奔跑,但是决不能超越的存在。
3
十年前的波凯村,正在经受这从未有过的磨难。从将近万年的沉眠中苏醒的传说中的古龙进入了活动期,而它的活动势必会威胁到村子周边的安全。因为古龙的苏醒而变得狂躁不安的怪物,还有频繁的地震和雪崩,这些种种因素夺走了波凯村数十名优秀猎人的性命。将近毁灭的村子,绝望的人们,仿佛他们的末日已经要到来。
那简直像是人类和自然的一场战争,直到最后自然的狂怒已经逼得村子走投无路的时候,波凯村的人们才不得以向远方的结云同盟寻求帮助。
然后前来援助的是结云的十二名最强的猎人,被尊敬的称之为无双的十二位强者。
最后战争终于结束了,随着那只苏醒的崩龙在十二无双和波凯村残余的力量的总攻下死去,波凯村的危机就此解除。
但同样,在猎人这一边也付出了诸多的牺牲。
十二无双的时代,为此一去不复返。
“我知道我一个人的力量也许做不来什么,但既然我们的同盟遭受到了这样的打击,身为无双的我也不能坐视不管,所以请放心。”
朔空对波凯村那位年迈的领导者俯身行礼,一旁的少女随即也俯身做了同样的动作。背着太刀的黑发男人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随后再次向村长介绍起她来。
“叫她流歌就可以了,村子附近出没的狂躁怪物都可以交给她来处理。她已经可以一个人去单挑白速龙王了。”
名为流歌的少女轻轻点点头表示默许,但仍是不说一句话。外面的一切变化好像都不会引起她的注意,就算是当地的同龄人友好的笑着和她搭讪,她也只是报以安静的微笑,随即就是持久的沉默。
不过,虽然不爱说话这一点的确令这个孩子变得难以交流,但她的实力却真的如同朔空所说的那般,交给了任务就会完成,虽然有些时候会受点小伤回来也从来不抱怨。她的一天相当有规律,每天去和其他的下位猎人结伴去讨伐周围烦人的怪物,多少会带着点伤回来。然后再没有任务派给她的时候,就会带着一身的绷带坐在酒馆的一角。等到深夜的时候身背太刀的男人就会出现,然后像是早已约定好一样到流歌坐着的那张桌子去。
第二天早上又是一个循环,两个人之间仿佛维系着微妙的平衡,至少在外人看来是这样的。
但,总有那么一天崩坏的时候……
这种微妙的平衡崩坏的一刻,就是分道扬镳的那一刻。
流歌依稀记得最后一次见到父母的时候,他们正要前往远方的波凯村执行任务,和朔空,还有另外一个不认识的大叔一起。然后,回来的只有朔空和那个大叔。
波凯村的人也许会知道什么吧,她带着这样的想法问了村里的人,在几年前是否真的有一队结云的猎人前来支援——那大概是她在波凯村为数不多的开口次数之一,理所当然的把村里的人震惊到了。
他们大概早已认为朔空身旁的女孩也许不是不爱说话,或者就是根本不会说话。但她现在的确开口问他们事情,那么按照正常的推测,流歌或许真的有什么的确想要知道的事情,才会来问他们。
“他们已经牺牲了,似乎遇上了雪崩……但最后我们的猎人出于对结云的感激不顾一切的寻找他们,最后终于找到了——不过那个时候已经太晚了。”
流歌依旧静静的听着,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但她眼中的光芒却在一点点黯淡下去,最后冷的像一潭深沉的水,再也看不出里面隐藏着什么。她的确知道了她想要的,但似乎这并不是她所期望的。
“果然,你是知道的。”
朔空的眼前是一柄闪着寒光的利刃,随后视线里出现的是,流歌没有一丝表情的脸。
随后她所做的是,第一次拿着自己的太刀指向了朔空——在她还很短暂的旅程之中除了父母以外陪着她的人。朔空面对闪着寒光的刀刃不为所动,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无可奈何,或许他早就知道这一天的到来,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他的表情还无声的说了,这时间到来的似乎有些过于早了。
“那一天你也在吧,在他们——死去的那一天。”
刀尖向前推了一点,离喉咙越来越近。
“无论如何你总有不能否认的事情……见死不救也好,或者,丢下他们也好……”
流歌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很淡,但却带着不能否认的冷。
“并不是你所想象的这样的。”朔空开了口,他的语气仍然平静。“很多你都不知道,关于你的父母的事情,有很多你都不知道——你还太小。总有一天你……”
“闭嘴!”
流歌低了头发出一声尖叫,她讨厌这种平静的语气,既然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为什么一个人还能够这样的冷静?这种冷静未免太不正常了,他一定知道什么,而从自己跟着他离开结云的那一天开始,或许朔空就一直在说谎。
“你一直在说谎,那一天也是,虚伪的人,一直在编织着美丽的气泡——但你没想到它也会有破碎的那一天。”
声音带着嘲笑的意味,在耳边如同轰鸣。朔空止了声,但眼中的悲戚却越发浓重起来。
“请原谅我,我是……”终于他开了口,连原本清亮的声音都变得沙哑,仿佛他一瞬间大病了一场似的。“有很多事,连我也不能预测——我知道这不是抱歉就能够挽回的事情,事实上,我一直都不知道该怎样对你说这件事情,而在那之前你就已经发现了。”
“的确,那一天我的确是先于他们踏上了回去的道路,但我并没有预见到之后的事情,所知道的也只有雪崩而已。你若是认为真是我丢下了他们见死不救的话,那么就这样认为好了。反正我再怎样说,你大概也不会再相信我了。”
无论怎样说,大概她也不会相信。悲伤和愤怒大概已经把那颗心填满了,从她的眼睛深处都能看到的快要溢出来的悲哀和愤怒……可怜的孩子,或许我真的犯了天大的错误。
——一直支撑着流歌完成她的狩猎修行的,或许就是那个信念。她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父母还活着。于是我编织了那个气泡,因为我也愿意相信烈和夜歌还活着。但如同她所说的那样,气泡真的破灭了,于是一切支撑着她的东西都垮掉了。
——我们之间那种微妙的平衡崩溃了,那么就让一切都结束吧。
只是轻轻的指尖弹了一下刀刃,那种强烈的震动就让流歌的双手无力握住刀柄。她的太刀立刻摔在地上,撞出一声绝望的钝响。女孩看着她的眼神有惊愕,随后变成了无边的冷漠,那是只有面对敌人的时候才会出现的冷漠。
——于是,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我们两个消失一个就可以了,如果是这样就能够彻底了断的话。
错愕的瞬间,年轻的男人已近眼前,随即是一阵钝痛。
好像是拳头狠狠的命中了小腹,紧接着是强烈的眩晕感,他的脸在面前开始变得不清楚,只有嘴巴模糊的动着,似乎说着什么。
流歌张了张嘴,但什么都没有说出来,视线就变成了一片漆黑,身体不由自主的软倒下去。在她完全晕倒之前朔空接住了她,眼中仍旧是抹不去的悲哀。也许流歌大概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了。
在她醒来之前,争取赶快从她的视线中消失吧——虽然以她的性格,大概会一路追过来,到下一次他们相遇的时候,可能就是自己被她揪着领子再次逼问的这一个事实了。
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陪伴着自己的只有冰冷的太刀。头很痛,也不愿意再回想昨晚发生的事情。
女孩抓起她的刀,抱在怀里。
“我所能相信的就只有你了,是不是。”她低声的说着,仿佛那不是一件武器,而是和灵魂共存的伙伴。
“我醒来的时候,朔空已经消失了,我直到现在也没有见过他。很多人都说朔空已经死了,葬礼也举行了,但我认为那个混蛋不是那么容易死的。他就是个骗子,所有人都被他骗了。然后我去了波凯村的公会,去那里获得了我的猎人卡片。然后我一直留在了波凯村,那里的人大概想要表示歉意所以很照顾我……直到最近在结云附近出现了雷狼龙的踪迹,我才被派到这里来支援——他们其实早就想这么做了,因为我原本就是归属于结云的猎人,好像是被送还回来一样。”
“那个,猎人卡片上要写什么名字啊?”
年轻的看板娘望着身高才刚刚过了柜台的女孩,带着半分温柔的微笑问她。一旁的年轻猎人感叹最近真是一代比一代优秀,语气中有着掩饰不住的骄傲与兴奋。
“红。”对方毫无犹豫的答道。
“但是你的名字不是流歌吗?”
“红是妈妈的姓,现在是既是姓也是我的名,流歌已经是过去了。”女孩的眼神很认真,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好好。”看板娘无奈的笑了笑,心里还在想着现在的孩子真是奇怪。
“我以为舍弃了原本的名字,就会舍弃一段过去,但事实证明我错了。朔空对我来说是一个太大的影子,无论我怎样试着去忘记大概也无济于事,因为我知道在我的心中总是藏着超越他的想法——即便我自己不愿意那样认为。”
红依旧望着外面一轮巨大的圆月,而边上的金发少年早已听的目瞪口呆。她丝毫没有注意到暮云脸上不可置信的表情,只是半带着恶作剧一般揉了揉他从来就没有服帖过的头发。
“好了,我的故事讲完了。但愿你还能睡个好觉,晚安。”
朔夜安静的望着漆黑的夜空上突兀的那轮月亮,鲜红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波动。他的确是被什么而困扰着,空荡荡的药盒被随意丢在身边,里面已经找不出一粒药片。
今天晚上,银会来找他。
“这样做真的好吗?”
出现在面前的银依旧是一袭白袍,依旧用复杂的眼神盯着自己——啊啊,他曾经毕竟是银最钟爱的徒弟啊。银把一盒药片递给他,对方接了过去,然后很快的倒出一些扔进嘴里去。
“药物的作用也在减小,很快就是极限了。”
银的声音很冷,但却带着不可质疑的悲戚。“我知道,我也是一样的。从今后开始我也不可能再帮助你了,你又要怎么办。”
朔夜轻轻的笑了一声,随后歪了歪脑袋,在他的面前银似乎一直都被当做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瓜。
“我的故事快要结束了,但如果能够有一个壮观的结局,不是很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