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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人……总有一天会变成猎物。
不同的不过是二者交换的时间而已。
-2-
“为什么我要存在呢？”
第一次提出这个问题的少年，脸上带着易碎的神情。鲜红的伤痕触目惊心，遍布在那张稚嫩的脸上。
“妈妈她，并不喜欢我……”
朔空盯着那张和自己酷似的面孔，记忆中关于昨夜的片段苏醒，女人的尖叫再次重现。
“混蛋！要是你不存在就好了！和那个男人一样，你们都想抛弃我是不是？！”
巴掌抽在脸上的声音分外刺耳，少年发出了剧烈的抽吸。
脸上并没有泪水，但朔空能够清楚的感觉到在朔夜心中叫嚣的痛苦。因为身为兄弟的这份羁绊，对方的痛苦，做哥哥的也能够从心中深切的体会到……并且同样的，甚至是加倍的痛苦着。
——啊啊，好可怜的孩子，他们的疯妈妈又在打他们了。
人们的议论纷纷，他并不是没有听见。而自己也在心里排斥着那些话语。
——妈妈不是疯子！
那是个悲哀的女人，无法接受现实的女人……
朔夜脸上的伤口似乎并未痊愈，又被添上新的。
“朔夜……”
朔空的手覆上了少年的脸，他想说什么，但喉头一堵，却无论如何再也说不出来。
他害怕如果一个闪失，自己就会在他的面前放声大哭。
“但那并不是……妈妈的错啊……”少年的微笑如同晶莹剔透的玻璃般易碎，带着年少特有的纯真与宽容。“如果我能够稍微缓解妈妈的痛苦，那么她做什么也无所谓了……”
话语戛然而止，朔空突然伸出双臂紧紧拥着他弱小的弟弟。他带着长长黑发的头颅埋在少年的肩膀上，声音变得沉闷而又古怪。朔夜想，也许他是哭了，只不过不想让自己看见而已。
“对不起……朔夜……”
“……为什么要道歉，并不是你的错。”
苍白的手指深深插入了朔空漆黑的发，朔夜的眼神里闪烁出一丝奇异的色彩。
——哥哥毕竟也是有软弱的一面。
他这么想着，轻声安慰着朔空。
——为什么哥哥要成为猎人，我想我大概是知道理由的。
他站在窗前，凝视着远方云雾缭绕，不时雷鸣电闪的灵峰，他知道朔空在那里，或许在和那传说中带来灾厄的古龙战斗。
哥哥可能会死，对手可是活了上万年的古龙。
少年慢慢走到窗前，闪电照亮了他沾满冷雨的苍白的脸。
——那大概是，因为我……还有因为妈妈吧。
就在那一天。
-3-
我们是没有双生子关系的兄弟。
但，我们却是如同双子一般的相似。
我，不是朔空的影子啊。
-4-
朔空原本修长漂亮的手指上有着触目惊心的伤痕，那些苍白皮肤旁的不协调的淡淡的红色伤痕呈现出一种不规则的撕裂形状，就像是被某些怪物的利爪狠狠的抓了一下。正因如此，朔空总是将自己的手藏在一副手套里，他大概并不希望别人看到那些伤痕，或许是，他自己并不希望看到他们。
朔空的脸色和朔夜一样是苍白的颜色，但他的能力明显要比朔夜优秀的多。
谢尔总是这么想。但自己依稀记得朔空的脸色在朔夜加入无双之前要好得多，他也曾经好奇过是什么原因让朔空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以前的他虽然的确像凛说的那样有些古板，但好在并不沉默寡言。
他不止一次看到朔空坐在凛落入的结云河的岸边发呆，没有带手套的左手无意识的去摸着右手，就像是那里有什么重要的或者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结云河的河水湍急而冰凉，带着从雪山流下的融雪水特有的寒气和清澈，就像是夹杂着某些往事呼啸而去，然后一去不返。
谢尔有好几次想开口问他关于右手上那个伤痕的事情，但最后是他自己放弃了过问。
那不是我的事情。
但最终他没想到的是，朔空自己告诉了他。
“明明不是双生子，但是我和朔夜却十分相像。在我小的时候，村里的人们老是认错呢，虽然我比朔夜大上不少岁。”
朔空并不喜欢酒，他在当了猎人之后依旧喜欢喝那种凉凉的融雪水。猎人这个称呼很容易给人一种粗狂的印象，但朔空一定会将他们脑海中的这种形象打碎。他的脸干净而白皙，丝毫没有太阳晒黑的痕迹，就算是任务完成后带着疲惫，也绝不像众多的猎人那样邋遢。他一直都是个很爱干净的人，大概是在不久以前家里还有位弟弟要照顾。
“我们就像是不出自同一个卵子的双生子一般，朔夜小的时候就很喜欢缠着我。”
“我们的妈妈……你大概没有见过吧，她是个漂亮的女人。可惜，她活的不长。父亲……我们暂且称之为父亲的那个人，有一次不知为什么离开了村子就再也没回来。妈妈以为他为了别的女人抛下了她，人整个就变了。那之后我和朔夜就经常挨打。但不知道为什么朔夜被打的次数比我多上好几倍……我想大概是因为朔夜出生后父亲才离开的缘故。但那样的话，他的确太可怜了，每次我都能听到村里的人背着我们说‘好可怜的孩子，他们的疯妈妈又在打他们了。’之类的话。”
——“混蛋！要是当初你不存在就好了！和那个男人一样，你们兄弟俩都想抛弃我是不是！”
“妈妈不是疯子，她只是太爱那个男人。她宁愿相信那男人是为了别人离开她，也不愿相信那男人是在一次非法狩猎中死亡。但我真的没有想到她会那样的执着，真实是，我们的父亲是一个罪人，他轻浮而且目无规章，所以我早就知道在他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大概他已经被那个时候的旁观者处理掉了。听起来很不可思议是吧，我们的父亲就是那样的人。妈妈却还死心塌地的爱着他，直到那一天。”
“那天她又发了脾气，然后夺门而出。朔夜很快追了出去，但最后我没想到妈妈掉进了村外的那条河。我更没想到的是，为了救她，朔夜也差点……我赶到的时候妈妈已经被河水冲走了，我能够做的，只有紧紧的抓着朔夜的手。直到最后我的手也是一片的鲜血淋漓……”
——哥哥。
——不会放开的，我不会放开的。就算我也被拖下去。
竭尽全力要抓住那个即将在眼前流逝的生命，手上被刻上的是鲜艳的伤痕。血流进河水，滴在那张和自己神似的脸孔上。
“我的手就那样被刻下了褪不去的伤痕，而朔夜他，因为身体本来就虚弱，那次的意外足以剥夺他当猎人的资格。”
如果我早一点赶到的话，或许就不会是这个样子。
-5-
我是无论如何不会被需要的。
因为那些人的眼中所看到的，只有哥哥。而我，不过是哥哥的影子罢了。
不会被任何人所需要。
——凛的位置不会被任何人替代！像你这种活在哥哥的影子里的人，怎么可能明白呢！
-6-
那是人类和古龙的一场前所未有的战斗。远方的波凯村受到了那沉睡千年的崩龙的袭击。剧烈的地震，强大的雪崩，无数猎人葬身于那荒芜的雪山。
走投无路的村民们似乎失去了他们的最后一丝希望，不得不求助于猎人同盟的其余盟友。
唯一能够在短时间内赶到援助的，似乎就只有结云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当连夜赶到波凯村的时候，朔空似乎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了。原本就很小的山村此时已经被山顶上呼啸而来的积雪埋入了一半，甚至连那块巨大的燕雀石碑都仅仅只能看到闪耀着幽幽蓝光的顶端。波凯村新生的猎人们正在握着拳头看着雪山上那巨大的黑影，对于故乡的执着让他们无法容忍破坏他们家乡的罪魁祸首，但诸多上位猎人一去不归的事实让他们对自己的力量头一次产生了绝望。
如果能够……如果能够更强一点的话，如果能够有向自然挑战的那种强大力量的话！
“拜托了！如果是你们的话一定能办到的！求求你们，救救我们的村子！”
朔空蹲了下来，那名年轻的下位猎人匍匐在他的脚下，不住的哀求。他伸手将那个年轻人拉了起来，眸子里闪着一种特别的光芒。
“记住，即使是到了这种时刻也不要忘记猎人的荣耀！”
他站起来，随即对着波凯村那年迈的龙人村长深深的行了标致的猎人礼。
“请为我们祈祷。”
他身后酷似于他的黑发少年站在他身后的朔夜并没有看见，朔空的眼中闪耀的却是决绝的光芒。
-7-
我们不是双子，但我们却是如此的相似。
我们即便是如此的相似，也是存在着些微的不同的。
那些是，足以将我们的命运彻底改变的不同。
而现在，朔空，托你的福……我不得不这样认为了。
如果我，如果我不存在的话，你是否就会，更加自由了？
血腥的战斗，在自然巨大的力量面前，我们是多么的渺小。舞动到脱力的双手只是拿着双刃都会觉得吃力。远方的女人射出的羽箭贯穿了巨大怪物的身体，那如同山一般巨大的身体上，渺小的黑发年轻人手持着他的太刀，竭尽全力刺进了它的喉咙。带着腐蚀性的鲜血的喷了出来，像一眼快要燃烧起来的泉水，身上的盔甲立刻被腐蚀掉了很厚一层，就连朔空苍 白的脸上也有了点点血迹。
“别走神！你想死吗？”
远方拉弓的女人对着自己大吼，那美丽的脸上的神情瞬间跟那个拽着自己衣领嘶吼的大剑手重叠了。
——说起来，她回去以后会和他在一起吧，永远的。
手中的双刀不安分的动了起来，发出阵阵蜂鸣。
银给他的，这是银给他的武器。只属于他的武器。不同于其余怪物素材打造出来的双刀，这武器仿佛能够探查他的心境，甚至能够和他在脑海中对话。
那声音，那古怪的声音又在脑海里响起来了！
既然你这样为难的话，‘杀掉’不就好了？
‘杀掉’？
如果你不这样做，你永远都是他的影子。你永远都只会被认为是拖后腿的存在，难道你忘记了那一天那个男人是怎么对待你的吗？
时间陡然倒退回那一点，灰色头发的大剑手紧紧抓住自己的领子，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把他烧成灰烬。
“凛的位置谁也不能代替！像你这种……像你这种整天跟着朔空，像个影子似的存在的人，怎么可能明白呢！！”
……
“危险！”
那极为熟悉的声音将朔夜的意识再度拉回现实，他抬头的时候只看见眼前掠过一道黑影，随后一阵巨大的力量就拥着他飞了出去。接着他听到的是酸液把地面腐蚀的刺耳声音，于是朔夜知道，如果那一刻他没有挪动脚步的话，恐怕早就被融化成一团灰烬。
只有那个人才会这样做。
“没事吧……没事吧，朔夜？”
他睁开眼睛，随即迎上瞳孔的是那张熟悉的脸，几乎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嘴角带着柔软的微笑。
“如果你……如果你真的无法办到，全部交给我就好了。没事的，你无法做的事情，我都会去帮你完成的。”
——朔夜做不成的事情我会代替你做的。
那一天，朔空紧紧的拥着他，声音像是在抽泣。
过去和现在的情景，瞬间重叠在一起，同时少年的大脑像是被雷击了一样抽搐起来，蜂鸣充斥了他的耳膜，他捂着头痛苦的大叫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
杂乱的音响充斥着脑海，他抬头，眼睛里看到的却不再是这个世界。
“那就是你的希望吗？”
面前站着的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少年。不同的是，他的嘴角却带着仿若看透一切的微笑。
“如果你继续这样，你大概一辈子都只能活在他的阴影下了……嘛，虽然不太清楚，但朔空貌似很乐意这样啊。因为这样，他就能完全阻挡住你的去路，叫你最后只能够徘徊在原地，永远跟在他的身后。”
“只要你们共同存在，你们是不会……得到真正的自由的。”
那个‘朔夜’摊开了他的手，随后依旧是那看透一切的眼神，带着些许的戏谑。
“不想要力量吗？”他说。“处理掉那块‘石头’吧，这样你就自由了。你也是，他也是。”
少年停住了，似乎在等待着他的回答，有一种微妙的沉默存在了一瞬，但很快就被打破了。
“我不是，哥哥的影子啊……”
平衡被打破了，随后幻觉中的少年，嘴角露出了一个恶毒的微笑。
一切都消失的瞬间，耳朵里再次回归了猎场的嘈杂，朔空依旧扑在他的身上试图保护他免受四处飞溅的酸液的腐蚀。那张脸看起来满是对现在这个‘自己’的担忧。
我们是……并非出自同一个卵子的，相似的存在。
但我们不能共存，所以，必须有一个要彻底消失。
直到崩龙拖着满身的伤改变了方向，朔空才勉强的从少年的身上爬起，他背后的盔甲已经被酸液完全腐蚀了，里面的衬衣和血肉沾在一起，大概无法再分开。
“哥哥……”
朔空应了他的话，他并没有注意到少年眼中渐渐消失的光芒。此刻他的心中只有担心着刚才开始就不太对劲的弟弟的安危。
正是因为你，所以我才不能够变强。
“能帮我一件事吗？”朔夜继续着平常的口气，轻松的就像是在村里的寒暄。“实在太伤脑筋了，我做不到啊。”
你说过的，只要是朔夜无法做到的事情，你都会去做是吧？
“嗯，我……”
话音戛然而止，朔空原本一直深邃的眼神之中，头一次出现慌乱。他勉强的低下头，发现一柄利刃刺穿了他的喉咙。
“那么，能代替我去死吗？”
此刻朔夜嘴角绽放开来的恶毒微笑，居然和那幻觉中的少年没有任何两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