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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再多说一句话,朔空逐渐僵硬的身体就这样沉重的倒在了朔夜的身上——那个脸上已经被兄长的鲜血染成火红的,带着微笑的少年。
生命依旧苟延残喘,朔空挣扎着想要说出一句话,但是只有嘴唇微弱的动着,声音却无法发出。
“你想说什么吗?啊抱歉,我忘了……喉咙开了个洞的话,就不能说话了吧。”
稚嫩的声音说着残酷的话语,嘴角蔓延开来的是恶毒的笑意。
这样就终于……
而下一瞬,被划破黑暗的一道白光打破。
一支锋利的羽箭划破空气发出尖啸,然后直直的钉在了朔夜的肩头。如此凌厉的箭法和准度,在猎人的世界里只有一个人才能做到。
“……不可原谅!”
长发的女弓手镜华手持猎弓站在少年的身后,她依旧保持着拉弓的姿势,眼睛里喷出的怒火仿佛要把面前微笑的恶魔燃烧殆尽。
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能笑得出来?!
朔夜漫不经心的回过头,那一箭给他的伤害似乎对他而言不值一提。他甚至连箭都没有拔下来,就这么直直的朝着镜华走了过去。
女子没有转身逃走,只是看着少年离自己越来越近。她已经用掉了自己的最后一支箭,所以她已经很清楚,接下来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朔夜手上仅剩下的一把刀发出连她都能听到的巨大蜂鸣声,仿佛就像是死亡在耳边的低语。
啊啊,既然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她这样想着,嘴角勾起一丝笑意。随后她为自己的这种做法感到了吃惊,但很快就又平静了下来。
没有任何犹豫,朔夜的刀没入了她的腹部。惊奇的没有疼痛,却只有彻骨的冰凉。
镜华笑笑,在倒下去的同时她将手中握着的东西用尽全力投掷出去。那东西在空中发出了轻微的爆裂声音,随着几乎要让耳膜爆炸的尖啸充斥了整个空间。
——雪山新覆盖上的积雪本来就很脆弱,哪怕是轻微咳嗽一声就会引起大雪崩。
何况这是一颗音爆弹。
她感到意识开始远去,随后雪块坠落的轰鸣声掩盖了一切。
黑暗的地牢,冰冷的水珠从天花板上落下,滴在少年苍白没有血色的脸上。
囚笼的木栏在眼前开始慢慢模糊。
“现在,你还说你不想要力量吗?”
不知何时,那个和自己酷似的银发少年再次出现在面前,对着他微笑。
随后化身成一对血红的双刀。
“接下来是你自己选择啰。”
面前的少年消失了,而躺在笼子里的少年,眼神里却闪出了奇异的色彩。
活下去。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他慢慢伸出了血肉模糊的双手,随即紧紧握住了那柄刀的刀柄。
鬼神双刃,那就是传说中嗜血的双刀,从没有人听说过它的存在,更没有人见过它。
但现在,少年亲眼见到了,而且……成为了它的所有者。
呐,我说,要做个交易吗?你想怎么使用我都可以,不过代价是你余下的生命将为我所有哦。
你的一切,精神和身体。
-2-
在我的名字还叫做流歌的时候,朔空他曾经这样对我说过。
——人死后,会有灵魂的。但是正因为他们失于荒野的猎场,我们才需要镇魂。
我们点起火焰,焚烧一切。唱着镇魂歌,将闪光的余烬抛向天空。
镇魂歌是,能够为彷徨的灵魂指引道路,将他们引向彼岸。并且给予无尽安宁和平静的,不可思议之歌。
风会把我们的歌声送到远方,他们,那些死去的人们若是迷失在夜晚的黑暗中,只要听到这歌声,就会找到回家的路。
那些火光,会将他们送往彼岸,寻求那永恒的安宁。
-3-
被夜刀‘月影’隐藏的刀刃刺中的时候,朔夜知道他输了。但同时也感到了一丝轻松。
他和鬼神双刃的交易已经到了尽头,而在这和它共存的数年里,他没有一天不是在苦苦挣扎中度过的。
拼命的,想要取回意识,不想再伤害任何人。
那一次鬼神双刃夺取了他身体的控制权,然后杀死了朔空和镜华,接着,再次帮助他逃出公会的时候杀死了耀和苍,最后,又将谢尔的生命终结。
结云那曾经辉煌的十二无双正是由他引向终结的。
他看着那个叫流歌的女孩的脸在面前模糊的同时,他知道自己终于解脱了。
不会再,伤害别人了。
在他脑海的意识中,侵占了他的身心的,代表鬼神双刃的少年从他的意识之中分离出来,脸上带着惊愕的表情缓缓倒下,胸口戳出一柄利刃。
那正是夜刀‘月影’隐藏的锋利的杀招。倒在地上的鬼神双刃带着不甘心的表情无力挣扎,然而自己只是静静的看。
结束了。
回忆起当时垂死挣扎的恶魂和自己的对话,朔夜的嘴角扯出一丝笑意。
“呵呵,你不怕死吗?我一旦消失,你肯定也活不了了。”
倒在地上抽搐的少年的影子渐渐淡去,他仍然留有最后一丝呼吸。鬼神双刃痛苦的抽搐着,嘴角现出一丝血迹。
意识中的朔夜看着那个带给他力量也带给他满手鲜血罪孽的人,脸上疲惫的表情无法抹去。
“啊啊,但是,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第二遍了。”
意识转回现实,他的手覆上女孩满是血的脸。
猎人总有一天会变成猎物。
所以不要哭。
摆脱了鬼神双刃的控制之后,侵占心头的变成了悲伤和后悔。朔空倒下前那惊愕但是悲伤的眼神在眼前挥之不去,而面前就是那没有改变的尸体。
哥哥,我想和你去同一个地方。
他呢喃,身体不听使唤。
但是我的双手早已沾满人类的鲜血,大概是不行了。
可是……
身体越来越冷,意识渐渐远去。
冥冥中朔夜伸出了手,而在那时,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温暖,轻轻的将他的手包围。
“就那样,安心的睡吧。”
最后一刻,他想,他听到了朔空的声音。
-4-
即便是死在荒郊野外也没有人知道的那些猎人,是不是就没有人给他们镇魂了?
那样的话,他们的灵魂大概只能在黑暗中彷徨不定吧。
找不到回家的路。
银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他轻轻的笑了,像是在自嘲。
解下了长袍,他的腰上绑着一柄闪耀着水色的太刀。刀锷上装饰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像是由遥远的天际传来的清鸣。
朔空曾经使用过的太刀,催花雨。现在大概是时候将它转交了。
“我希望你能够接受它,这是朔空的愿望。他说过,如果还能见到长大了的你,那个时候……催花雨就已经是你的东西了。”
催花雨的分量不是一般的沉重。少女紧紧的握着刀柄,她知道她能够从上面看见朔空的痕迹。这个青年,他已经将自己的荣耀力量以及一切都寄托在了太刀上,包括他的生命。
虽然无法看见,但是,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在那柄水色的太刀上跳动的脉搏。
一下,又一下。
已经干涸了将近十年的泪水,再次不可抑制的涌出。
无论是面前那个她尽力想要超越的高大背影,还是在后面一直默默支持保护她的青年。朔空其实,一直都在这里。
即使是在他已经死去的现在。
“你长大了呐。”
一只手轻轻覆上脸颊,擦去眼角滚出的泪水。
“不要再悲伤,流歌。”
一样温柔缱倦的语气,一样安静的微笑。原本已经死去的朔空站在她的面前,伸手为她擦去了眼泪。
而那并不是幻象。她能够碰触到朔空的身体,即便,那已经找不回生命的温度。
“没有经过镇魂的死去的人,他们然在这个世间彷徨,找不到回家的路。”
回不去自己死去的身体,也找不到通往‘那一边’的路。只能永远的在这里,在这个给予了他们欢乐,悲伤亦或是痛苦的世界中,彷徨不定。
“但是,只要对这个世界的人仍然抱有思念,强烈的思念的话……即便我已经死去,却也能够留在这里,虽然我并不会被其他人所看见。”
朔空的脸上是温和的笑容,即便他为自己擦去眼泪的时候,手带着没有生气的冰冷。
“听到我死去的时候结云的大家已经为我镇魂了,但是……即便他们为我指引了通向‘那一边’的道路,我却依旧没有去。因为我知道,我总会有一天见到你。”
他叹了一口气,红的眼睛正在直视着他的,眸子里带着复杂的颜色。
是的,怨恨也好,欺骗也好或者是我们的执着也好,在这一刻都让它化解吧。
“在我收留你的时候,我只是想着怎么为烈和夜歌赎罪……因为正是由于那时当队长的我的疏忽才让你的父母葬身异地他乡……那个时候我们都很天真,总觉得‘抱有一丝幻想难道不好吗?’。但是你却还是发现了真相。对不起,我本该知道那对你来说是多么残酷的事情。然而我没有选择。”
青年顿了一下,欲言又止。
“对不起,自从那一天开始我就没有一天不在担心你。怕你会在哪个任务中被那些怪物撕碎,我也一直都很想见你……即使我知道你肯定恨我,恨我骗你那么久。我……我仍然还想见你一面,仅仅是为了说声抱歉。”
——但我却真的像是凛说的那样,是个胆小鬼。
“我知道你留在了波凯村……在那里安静的成长。我的确有过去波凯执行过任务,但是,我却一直没有勇气见你。我不知道我该如何面对你,若是你还不肯原谅我的话。可是无论如何请你相信,想见你的那份心,从来都没有变过。”
——即便是被朔夜杀死的时候,那份心情也没有改变。
“我……”
青年微微开合了一下嘴唇,却还是无法再说出什么。他的眸子里有着像是玻璃般易碎的不堪一击。
“我还是小孩的时候,妈妈曾经对我说过,如果要向人道歉的话,一定要看着……看着那个人的眼睛,然后……”
他垂下目光,然后低下身体紧紧的抱住了红。
“对不起……对不……起,应该这样吧……流歌。”
我,其实是个很不会说话的人呐。
红的双手也同时拥住了朔空,她的刘海遮住了眼睛,但仍然挡不住决堤而出的眼泪。
是的,十年的怨恨,欺骗和误会,都在此刻烟消云散。
“笨蛋,我其实,早就……”
大颗的眼泪滴在朔空的肩膀上,感觉到了温暖,朔空开始微笑。红还想再说些什么,朔空却轻轻的阻止了。
“流歌,不要哭,你知道你该做什么。”
该做什么?
朔空放开了她,向着一旁的银微微颔首。银同样用微笑回应,似乎他也能够看见那边已经死去的朔空的身体。
该做什么?你早就知道了。
我们终有一天会再见面,在那之前……
红退后了一步,随即捂住了她的脸,但却并没有传来抽泣声。
她开了口,断断续续的唱起了镇魂歌。
-5-
这边的人们,眼中含着泪,挥手告别。
睡吧,去那另一边。
小舟飘飘,顺水而下,去那另一边。
乘上红莲,逆流而上,去那另一边。
彷徨的灵魂哟,若是找不到归路。
黑夜中的红莲将为你引路……
去那另一边,去那另一边。
去那另一边……
-6-
红不清楚她是不是做梦了,只觉得她开始唱起镇魂歌的时候,似乎发生了很多的事情。
只记得她似乎看见了很温暖的光,然后是银走入了那道光中,渐渐消失。
接着是朔夜。
然后是谢尔和镜华,他们看起来是那么的幸福。
最后是朔空。
他们都找到了自己的归宿了吗?
她突然觉得很冷,也很累,伤口又开始疼。
连我也要死在这里吗?
红这样想着,她已经无法再维持身体的平衡,倒下去的时候,她还想着会不会因为摔到冰面上而又增加一道伤口呢。
但是她没有。
一双手臂,一双温暖的手臂接住了她失去平衡的身体。
“谁?”
迷蒙中只来得及问这一句,随即就被死死搂住。
“太好了……还活着,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