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机器是庞大的,它的胃口是更大的,一旦开动,使用者及那一代的人,毁灭只是瞬间,但绵长的痛苦与折磨,却将由他们的后代,在黑暗中承担……
……
……
除开供乘客通行的出入口,地铁站还有许多大小不一的维修通道、涵洞、通气管。幸存者们用门封住了主要的通道,但那些人难以施工的地方,薄弱环节和漏洞仍存在着。
极速奔入警报发出的区域,独行者与先赶到的民兵们分别展开了搜索。站岗的民兵发出了警报,但是他本人,已经没有任何踪影。
“情况如何。”
当沃夫带着几名东大门的守卫赶过来增援,刚刚走到一座铁轨栈桥上的贝科夫向他点了下头。
把手电送到肩膀的插袋里,沃夫咬牙切齿地回答道:“四个放哨的人都失去了音讯,这次袭击比之前几周加起来的还要严重。卢,我需要你的帮助。”
“嗯。”露在防毒面具外面的耳朵因寒冷而通红,贝科夫听到了一些令人不安的响动。
将改短了枪管的猎枪举起来,沃夫把视线投向了前方空无一人的隧道,“冬天来了,那些玩意儿找不到吃的,只能来抢我们了。”
“正接近。”
“大家靠拢,注意两侧。”
当沃夫发出警告,跟随他的民兵们立刻背靠背组成了防御圈。至于“独行者”,他依然一个人站在那里。
骨头被咬碎的声音从通风管道传来,放低身子,贝科夫闭上了眼睛。被饥饿逼疯的野兽将从任何可能的位置冲出来,数量上己方占劣势,这场尖牙利爪与枪弹的对决,会很麻烦。
当枪声从不远处的岔道传来,贝科夫猛地睁开了眼睛。散开的民兵已经与入侵者交上火,那么接下来……
“吼——”
通风管百叶窗被拆开的声音与野兽的咆哮声一齐响起,强光灯照向声源,民兵们看到了丑陋的入侵者。它们正呲咧着嘴,往铁轨这边扑来。
沃夫和民兵们开了枪,不同口径的子弹打在皮肉上,绽开出一朵朵妖艳的血花。这种可能由鼹鼠变异来的生物,地铁站的人们都叫它“大头鼠”。
“打准点,别浪费子弹!”
沃夫他们在栈桥上居高临下,从通风管道钻出来的一堆大头鼠,全部要奔过隧道壁与桥墩之间的空地才能进入射击盲区。要是按照这个势头,再多百只也是送命。
“头儿,这边也有!”
当负责看着栈桥另一侧的民兵发出警告,正在给猎枪换弹的沃夫感到了不妙———他们被数量不明的大头鼠夹击了。
两步跑到栈桥左侧,贝科夫借着那民兵照向下方的强光手电,大致估算出了这一侧大头鼠的数量。好家伙,这怕是把老鼠窝给挪进地铁来了。
“打不光,争取时间。”
向沃夫喊完话,贝科夫把手枪插回枪套、冲锋枪放到脚边,蹲身取下背囊开始在里面翻找。和那些家狗一般大的老鼠变异体不同,这些体型接近麋鹿的变异生物,完全没有视力。用闪光和火焰来吓退它们的计划,行不通。
“嗅觉灵敏。”
猛地抓起微型冲锋枪,用掉半个弹匣将两只正翻越护栏的大头鼠打下去,贝科夫不由自主地咂了下嘴。重新把手探进背囊,趁着更多的病菌携带体还没爬上栈桥,他找出了自己压袋底的“神器”。
单只大头鼠本身并不怎么可怕,即便是一群大头鼠,只要你力量足够不被拽倒,也能与之抗衡。这些战后新物种最令人恐惧的,是寄生在它们身上的病毒和细菌。只要被咬到,哪怕只是破点儿皮,都有可能感染致死。
“屏住呼吸。”提醒一声后,贝科夫拧开金属瓶的盖子,把一种黄绿色的液体洒到了栈桥护栏上。
刺激性的气味在空气中挥发,专注于射杀大头鼠的沃夫他们根本没听到贝科夫的提醒,等不适感在鼻腔内爆发,鼻涕眼泪一哇啦的都流了下来。这状态,别说开枪射击,能找着北就不错了。
在沃夫他们倒霉的同时,那些躲过火力拦截的大头鼠趁机爬上了栈桥,其中一只翻过护栏后,甚至就落在贝科夫的面前。透过面具的防碎玻璃,他能清楚看到这野兽嘴边抖动的胡须。
握在手中的微型冲锋枪对准野兽的头,贝科夫屏住呼吸,保持半跪的姿势没有动弹。白桦站的空气流通做得不错,他大概,用不着开枪。
“呲哈啊啊—————”
在贝科夫的注视下,这头“急先锋”冲着他满嘴唾沫的咆哮了一声,随后癫痫发作似的抽搐着急转过头,连滚带爬地翻过护栏,跳下栈桥逃走了。
令耳朵不适的野兽吼叫声此起彼伏,缓缓站起身,贝科夫打开手电走到栈桥边,盯着那些逃入黑暗中的大头鼠歪了歪脖子。终究,只是一群野兽。
“呼咳……咳——卢,你喷了啥破玩意儿?”
也不顾上什么体面,用袖子擦拭掉眼泪和鼻涕,沃夫戴上防毒面具,疾走两步来到了贝科夫身旁。看着正在拧紧瓶盖的矮个背包客,壮汉打心底里感到佩服。
“骨熊尿。”确定两边的大头鼠群都被吓退,贝科夫松了一口气。
“呃……那确实挺有威慑力,不过作用范围还是差了点。”
盟友出招吓退大头鼠群的攻势,沃夫却没有表现出丝毫轻松。再往前面走的“扩建区”隧道有与地面直接相连的通路,大部分钻进来的变异生物应该都在那里,求生本能告诉他最好别去。
从衣兜里取出小酒壶,沃夫揭开防毒面具灌上一口,别过头看了眼身后的几个手下———他们都被吓得不轻,但没有一个受伤。他答应过那家伙,绝不抛下一个。
“卢。”
“嗯?”
“我们只是暂时解决了小问题,栈桥那头的隧道,还有上百人困在那儿。”
“嗯。”
已经帮过白桦站一次,他不介意再帮一次。不过,当致命威胁出现,他会选择逃走。呵,真的会吗?
吹响木哨,将附近还能作战的民兵召来,沃夫在等待过程中拿出无线电对讲机,和被困在“扩建区”的监工进行了一次通话。大部分人还活着,暂时不会有危险。
“伤亡不大。”
当先前那些分散开防守岔道的民兵出现在视野中,正在拾取掉落弹壳的贝科夫,想起了那个替自己改善防护的老头儿。很low,但确实很有效。
“贝科夫先生帮忙设计的护具已经普及,被抓伤感染的可能降到了最小幅度。好了,卢,别捡那些弹壳了,我们出发。等这次问题解决,我去给你弄一箱优质弹。”
“拒绝浪费。”拣起最后一个黄铜弹壳,贝科夫将之扔进了布兜。
“好好好,节约是美德,伙计,我们快些走吧。”
聚集到足够数量的民兵,沃夫便不再停留,带队沿着栈桥继续前进。当带钥匙的民兵打开三棱钢焊接成的堵口栅栏,一行人离开相对安全区,极速且悄无声息地沿着铁轨摸进了“扩建区”隧道。
……
……
在没有光线的隧道中,走在队伍侧面的贝科夫没有像民兵们一样打开照明设备,他始终保持着单手持枪的姿态,以应对任何可能发生的状况。也许很自私,但这确实是保证自己不被第一个攻击,提高生存率的好方法。
路程在时间的流逝中不断缩短,预料中的战斗却没有发生,一路死寂中,沃夫他们安全抵达了拓荒队的藏身点。黯淡的灯光下,除了地上的几摊血迹,这儿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开门,我是沃夫。”
铁皮门被人从里面缓缓打开,透过刚打开几公分的门缝,贝科夫看到了一张紧张不安的脸——认得,不过并不熟悉。时间真快,他们都已经是承担责任的一代了。
将铁皮门完全打开,站在门口的那个年轻小伙儿和沃夫握了下手,“沃夫队长,感谢上帝,你们终于来了。”虽然年纪轻轻,他已经是拓荒队的领班之一。
看了眼挤满工人的临时避难所,沃夫松开领班的手重新握住了猎枪,“监工呢?”
“父亲正在抢救伤员,不过可能……”
侧转过身走到人行道边缘,沃夫看着正趴在铁轨上当“地听”的贝科夫耸了耸肩,“好了,我知道了,让大家带上必要的工具,我们立刻回安全区。”
“没问题,早就准备好了。”
能够离开这儿回家,焦急等待许久的工人们自然行动迅速,不过,猎物的行动能否逃脱,也要看猎手如何行动。当贝科夫让耳朵离开铁轨,一直看着他的沃夫发现了异常———独行者紧紧盯着隧道更深处的黑暗,如临大敌。
从自制的携行具里取出帆布小包,贝科夫把它们按一定的顺序摆到了铁轨上。人类擅长使用工具,不然,也不可能在猛兽繁多的古代生存。
工人们已经开始推搡着走出避难所,跳下人行道来到贝科夫旁边,沃夫蹲下身顺着他的视线将强光手电打了过去,“卢,是什么?”
“关掉手电。”
将沃夫的手按下,避免光线照到“那东西”,贝科夫深吸一口气,从左臂外侧的绑带上抽出一支信号棒,快速点燃后将之扔了出去。不过数百克重的小棒旋转着飞出数十米,蹦弹两下后落到了一个水泥平台上。
借着信号棒释放的红光,贝科夫和沃夫看到,避险通道拐角处有一只内脏都露出来的大头鼠。人类没这种闲工夫解剖尸体玩儿,这些眼瞎的野兽,是被更凶狠的家伙干掉的。
“那是?”
“牙狼。”那东西,即便是老头子,也不愿意去招惹。
“妈的,这玩意儿我们……”
“交给我。”
“你一个人……”
“它牙齿皮毛值钱。”
当贝科夫说出这“幽默”的话,空气陷入了微妙的安静———沃夫知道,这个并不高大的男孩,是在替他们挡下危险。有这种好事儿,换个人来肯定求之不得,但沃夫不这样想。
狼一般不会主动袭击人类,它们知道那可能让自己受伤乃至丧命,而且人和其他动物比起来,肉很少。
“饿狼?该是了。”
因为戴着防毒面具,贝科夫的低声自言自语并未让第二个人听到。他现在,只希望沃夫他们能跑快点,别像肥肉一样引得野兽嘴馋。
将自己武装带里面的优质弹全部取出来,沃夫把他那支猎枪递到了贝科夫面前,“能用上就拿着。”
“不保证原物奉还。”
“嘿,人回来就行,宵夜时间快到了。”
说完,知道自己留下来也不一定能帮忙的沃夫站起身,和殿后的民兵一齐,护送着伤员和工人往他们来时的路退去。只要抵达栅栏,体积较大的肉食动物便伤不到他们了。
白桦站曾花费不少资源从南界镇购置过“卫士”,真要是什么不得了的怪物攻击车站安全区,它会出击的。
“呼~~”
人群远去,隐藏在暗处的狂躁生物慢慢走了出来,信号棒释放的红光将它的影子拉得很大。看着仍旧待在铁轨上的贝科夫,它不屑地打了个响鼻,在智力上,它并不低。
贝科夫很清楚双方的优势和劣势所在,把沃夫的猎枪放到一边,他拿起了自己的武器。
“咔——”
打开枪械保险,贝科夫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半步。面对嘴上仍沾满鲜血的强大野兽,独行者放慢呼吸,防毒面具下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即便装有吊灯,地铁站是依旧是很暗的,如果你不是长期生活在这里,视线看不了多远。
紧张与极速思考会加重氧气的消耗,呼吸因此变得急促。打开防毒面具侧下方的小风扇,将可能遮蔽玻璃的雾气尽数抽出去,贝科夫摆出了攻击姿态——那野兽先他一步,开始加速前进。
“吼!!”
“嘿!”
体型可与狮子媲美的突变野兽冲了上来,将提前布置好的小包裹引燃,独行者返身跳上人行道,一边往后面跑一边对这种西伯利亚灰狼的突变体开火。沿铁轨布置的“布袋炸弹”爆发出强光与火团,干扰目标的视线并尽可能地让高温灼伤对方,冲锋枪则将9毫米巴拉贝鲁姆弹以每秒12发的速度射向野兽,造成可观的动能伤害。
工具给了独行者巨大的帮助,但他终究还是人类,不可能跑得过野兽。当最后的火团在身后消失,察觉到物体高速接近的他来不及做其他应对,双腿一弯,直愣愣地趴到了地上。
野兽低吼着从正上方跃过,躲过扑击的独行者伸手在墙壁上一推,横向连滚数圈,将自己送到了人行道边缘。这时,壮硕的野兽刚刚落地转身。
“咔哒——”
双方的距离不过数米,极速半跪起来的过程中,打空的弹匣被换下。几乎在野兽后腿发力再度前扑的同时,独行者让新弹匣进到了弹仓。
“嗷!!”
加装了消音器的微型冲锋枪喷吐出火舌,弹头击中目标后强大的动能完全放出,本来已经离地的牙狼被硬生生压了回去。螺旋式弹筒的64发大容量保证了火力持续性,如果是战前的一般野兽,早就被打死了。
通过弹筒侧面的开口,独行者能看到弹药的大致余量———已经只剩20来发。当手中的武器空仓挂机,脚下已经蓄积好力量的贝科夫侧跨一步,跳下人行道落到了轨道边缘。借着高度差,他能更容易地躲过野兽扑击。
独行者边闪人边补充弹药,刚刚挨了一通打的牙狼也没傻愣着。抓住人类换弹的间隙,这头被子弹打得浑身是血的野兽半转身在墙上一蹬,不顾伤及关节的风险,借力拧转腰身直接冲下人行道,撞到了避之不及的独行者怀里。
“唔!”
当毛发倒竖的庞然大物突然冲到身前来,刚把新弹筒放到枪管下方弹匣插口的独行者反应不及,连枪带弹筒一起被撞脱了手。
“嗷!!”
“咔滋——”
剧烈的疼痛感从手臂处传来,抑制住大声叫喊的冲动,独行者尽量前倾身体,顶住了野兽的冲击。绝对不能倒下,只有站着,才能有力的反击。
野兽似乎没料到这个矮小的人类如此坚韧,平时猎杀其他动物的技巧完全没用,就那么咬着独行者的手臂愣了半秒。透过防毒面具,两双眼睛进行了一次短暂地对视,
半秒钟不长,但对于长期在死亡线上溜达的贝科夫来说,酝酿反击足够了。他的左手还有知觉,衣袖下钢片制成的叠层护臂替他承受了大部分伤害,不然牙狼这一口,非把他骨头给咬破。
“呼啊!”
从肋侧抽出匕首,将15公分长的刀刃全力刺向灰狼下颚,独行者原本没有情感的眼睛中开始渗入狂怒———老头子教过他怎样活下去,但没教过他怎样死。
牙狼皮毛非常坚韧,独行者连刺几刀都没能将之穿透,相反,遭受反击的牙狼也开始增大咬合力,并左右晃动身体试图放倒它的猎物。剧增的疼痛几乎让独行者窒息,握刀的右手连刺准目标都变得困难,原本敏锐的听觉也逐渐变得迟钝,连意识都开始恍惚。
“臭小子,如果哪天你能离开地下生存……就想办法去生活。”
在身体将要被野兽甩翻在地的前一刻,贝科夫看到了老头子———他就坐在会吹进寒风的那个破洞处,嘴里叼着老旧的棕色烟斗,熏人的烟气在四周缭绕。
“我还不想来陪你!”
在舌尖上狠咬一下,让疼痛制衡,独行者扔掉无法杀伤野兽的匕首,用右手扯住牙狼毛皮猛拽,同时回拉被它咬住的左臂。爆发出全身的力量往人行道上一靠,将牙狼带得一个趔趄的同时,独行者找到了凭依。
靠住一米高的水泥台,独行者全力上抬手臂,让死咬着不放的牙狼也跟着“站”了起来。抓住这时机,贝科夫抬脚猛踹牙狼腹部,皮靴前端的耐磨钢成了“隔皮打脏”的优质钝器。
“呜嗷——”
用骨断肉裂的伤痛去换对方内脏被重击的痛楚,独行者防毒面具下的嘴角不自觉的就咧了起来。今天,他绝对要让这畜生变成他的狼皮外套。
“唔————”
当牙狼终于忍受不了疼痛,它松开嘴让让身体往前一坠,将独行者整个顶了出去。近百斤的体重差摆在那里,饶是贝科夫应对得当,硬碰硬也免不了吃亏。
左臂上面沾满了牙狼病菌丛生的唾液,贝科夫却顾不得去处理。趁着牙狼喘气回力的间歇,他右手在水泥台上一撑,蹦上人行道径直往临时避难所的位置奔去。
牙狼发现了猎物的企图,侧转身就要追击,一个小包裹却在它发力奔跑之前落到了它眼前。那味道闻起来还挺熟悉。
“嘭——”
“嗷呜呜————”
惨嚎声在隧道中回荡,贝科夫借着“土炸弹”的闪光看到了他想要的东西,纵身一跃,他又跳到了铁轨上。
贝科夫捡起他找寻的东西时,被火团灼伤了一只眼睛的牙狼刚好将头转过来对着他。体力在搏斗中已经消耗大半,这是取胜的最后机会。
左臂上有什么液体暖暖的,独行者知道自己在失血,但他别无选择。伸手握住护木,打开保险,他将野兽套进了照门。
“砰——”
子弹打中了野兽的肩背,动能让它滞了一下,但没能造成致命伤害。在痛楚中拉动枪栓,退壳,推回枪栓填装新弹,枪口仍指着目标。
“砰———”
野兽仍然在前进,独行者保持住蹲姿,重复拉栓动作。他告诉自己,他会成功的。
“砰————”
第三枪,双方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以至于独行者都没去瞄准,用枪口顶着狼头开了枪。7.62毫米钢尖弹旋转着从野兽的眼眶处钻进脑袋里,令人反胃的弹头入肉声半晌后才传进耳朵里。
现在,已经完全变成瞎子的野兽冲到了眼前,那长满尖牙的嘴大张着咬过来。没有闪避,他正面迎了上去———任由那尖锐的前爪在手臂和肩膀上抓挠,独行者用枪身卡住牙狼不断渗血的大嘴,咬紧牙关没有后退。这是野兽的垂死反扑,只要顶过去,他就赢了。
“咔——”
即便枪身进行过加固,反复承受大型犬科动物那可怕的咬合力,材料的疲劳极限还是到了。看准时机,在枪身断裂的那瞬间,独行者双臂发力往中间一挤,断裂的枪体便被牙狼“吞”了下去。
“咚———”
……
……
野兽最终倒下的时候,用尽全身力气的贝科夫一下子瘫坐到了地上。如果老头子在,一定会说他这是自讨苦吃,明明能力不足以应对,却还要来逞强。
隧道重新安静下来,剧烈搏斗后本应感到发热的贝科夫,却发现自己手脚冰凉。拿备用小刀割开又脏又破的左袖,他忍着痛卸下了严重变形的防具——很幸运只是外伤,骨头没断。
从腰包里取出酒精和止血纱布,拧开瓶盖把一整瓶倒在手臂上,刺激性地痛楚终于让贝科夫发出了惨叫。借着头顶吊灯黯淡的光,他勉强能看到手臂上的齿痕和血洞。
在这人类用毁灭创造出的“新”世界,“创造者”已经不能像昔日一样为所欲为。他们现在,甚至连远古的祖先都比不上———没有工具连生存都会成为问题。
“嗷呜———”
“艹,还有。”
当凄厉的狼嚎声从隧道深处传来,正给自己打绷带的贝科夫感觉一股凉气从脊椎直冲脑门儿。顾不得收集战利品,将绷带胡乱缠上手臂打好结,贝科夫拔腿就跑———进到隧道里的牙狼,不仅不止一头,甚至可能是一群。
从杀死狼的位置到栅栏也就数百米,要换平时,贝科夫分分钟就能跑过去。可没吃晚饭,又在搏斗中受创失血,现在的他只觉得脚上绑了一打铅块,提起来都费劲。
“呜——”
贝科夫还没跑出多远,身后的隧道便传来了野兽的悲鸣声。它们显然发现了死去的同伴,而敏锐的嗅觉,很快也会让它们找到逃跑者的踪迹。
暗骂一声不妙,知道没办法再潜行的贝科夫打开手电,开始沿着人行道往前奔跑。明明处在危险中,他却有些亢奋。
“嗷————”
令人耳朵不适的嚎声中,刚刚在扩建区另一头大快朵颐过的巨狼从黑暗中追了上来,无形的压力随之笼罩在心头。从低吠声来判断,至少有七头。
贝科夫不敢回头,他只能竭尽全力地迈开双腿往前跑。老头子平时总说,在地铁下面不用带重武器,现在,他开始埋怨这位“教练”了。
栅栏处的灯火已经隐约可见,但从背后传来的喘气声却愈发真实。将大杀器握进右手,贝科夫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如果不慎堵住隧道,那他只能和白桦站的人们说句抱歉了……
……
……
约半分钟前,白桦站安全区栅栏———
“贝科夫没和你们一起回来?!”
当伊里夫指着自己的鼻子发出质问,沃夫完全没了民兵队长的样子,低着头将事情经过简短地说了一遍。他尊敬为白桦站做出过巨大贡献的老一辈,也理解老人是因为对卢的关爱才如此暴躁。
双手持枪的金发少女就站在伊里夫身后,她的目光始终落在栅栏另一侧的漆黑隧道里。她在使用寿命到期前,都需要为那个孤身离开的人类工作,这是战术人形的使命。
“算了,也怪不得你。把栅栏打开,我自己去找他,”
“熊掌大叔,您可不能去冒险啊!”
“少废话,给我闪开!”
“嗷———”
就在伊里夫和沃夫冲突之际,狼嚎声突兀的出现,大伙儿的注意力一下就吸了过去。视线所及,人们能看见隧道中有一束不断晃荡的手电光。
“是卢!”
“把门打开!”
确定有人在往这边逃命,看门的民兵不敢怠慢,飞快地掏出钥匙开锁。其他民兵也在掩体后面端好武器,准备用火力援护帮助过他们的独行者。
给自己的AK-74上好膛,早已经过了战斗年龄的伊里夫深吸一口气,抬手放下了“电焊盔”的面罩。K6-3钛合金防弹盔,这是他荣誉的见证。
“嘿,小姐,那边危险!”
在伊里夫盖上面盔的瞬间,SV-98已经绕过挡在栅栏门口的民兵闪身出去,她确信她的长官有生命危险了。侦测、火控核心快速协调,跑出栅栏二十余米后,这个天生的战士双腿一弯,据枪半跪到了地上。
敌人的数量未知,她有30发弹药可用,如果弹药耗尽也未能击退或歼灭敌对单位……她会用身体去战斗。这次,绝对要保护长官。
“呼——”
在跑出黑暗隧道的瞬间,贝科夫便看到有人向自己这边奔来。有人来接应,他内心多少有些高兴,但转而又担心起来———面对身后那些皮肉能抗住9毫米优质冲锋枪弹的野兽,民兵们手里的再生弹和土制武器,恐怕是只能打伤不能打死。
隧道能制约爆炸的威力,也许现在把它掷出去,结果会比较好。老头子说紧要关头用,现在,算得上是吧?
“贝科夫,趴下!”
“长官,趴下!”
当略显熟悉和稍显陌生的两个声音同时从栅栏那边传来,刚跑上栈桥的独行者把目光投向了前方,他没料到冲出来的会是他们。寒意从身后袭来,看来今天是得栽了。
“砰———”
在枪声传进耳朵前,那头巨大的成年牙狼从背后撞了上来———竭尽全力拧转腰身,贝科夫用右肘在狼下巴上狠狠砸了一下,虽然没有把它下颚弄脱臼,却也遏止了对方撕咬。
血花在眼前绽放,肾上腺素疯狂分泌让全神贯注的贝科夫感觉时间慢了下来———空着的左手在身体旋转的带动下横推,在野兽头颅下探前,精确无误地迎住它的下巴。
“pang———”
难以逆转的重量从上方传来,贝科夫只感觉呼吸一滞,黑暗便笼罩了他的世界。自己,注定会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长眠?
温热的液体透过衣物淌了进来,触觉告诉他身体上方压着重物——狼可不会像狗一样“蹭蹭”,显然追上来的这头是死掉了。手臂发力试图把重物推开,失血造成的无力却使得他难以达成目标。
视线难以企及的地方,开火声仍然激烈,但其中最惹人注意的,还是那3秒一次、愈来愈近的狙击枪射击声。不知道为什么,当那枪声在耳边响起,安心感让贝科夫把大杀器的保险摁了回去。
“长官!您还好吗?”
“贝科夫!臭小子,还活着吗?”
压在身上的重物被挪开,几乎要断气儿的贝科夫挣扎着坐了起来,视线所及一片血红——防毒面具被狼血喷了个满贯,呼吸孔都差点遭殃。
用袖子将溅满防毒面具的血渍擦去,贝科夫看着蹲在身旁的“电焊工”和“女孩”长呼了一口气,“很及时。”
探出空着的那只手抓住贝科夫的携行具背带,伊里夫朝隧道方向压制性射击的同时,用力一拉,将双腿发麻的伤兵往后方拽行。SV-98跟在旁边,不时开枪给追击的野兽造成致命伤害。
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黑暗,贝科夫把仍握着大杀器的右手放到了胸口处,它和它,都还在跳动呢。暂时没必要去释放光芒了。
“咔铛———”
栅栏关上,威胁暂时被挡在了白桦站之外,但如果不堵上那些漏洞,入侵迟早还是会再发生的。
……
……
晚些时候———
也许是因为来到地铁食物充足,那些狼的尸体并没有被同类带走,也没有被爬过的“大头鼠”吃掉。隔着金属栅栏,站岗的民兵观看了血泊从液态转化为固态的全过程,闲聊中不时提起这些尸体的再利用。
天气愈来愈冷,除了取暖用的木炭,更紧俏的便是随身穿戴的大衣了。虽然这些狼已经因为变异畸形化,但仍不失为一种好的皮毛来源。
“晚好。”
向沃夫招招手,贝科夫信步来到了栅栏这边。白桦站的老医生替他处理了伤口,还破费打了抗生素,活下来是没问题的。
从火炉边坐起来,主动请缨到栅栏这边值夜的沃夫,从炉顶盖上拿了两杯热饮,“晚上好,卢。今天……真是太感谢你了。”说着,他将冒着热气的杯子递给了贝科夫。
左臂打着绷带,贝科夫谢绝烈酒,用右手接过了咖啡。趁热喝上一口,他的视线跨过沃夫落到了栅栏外面,“都走了?”反常的,这会儿他没戴防毒面具。
“啊,你说那些牙狼?尝试几次撞不开栅栏后都走了。”看着贝科夫因失血略显苍白的脸,沃夫咂了咂嘴,“实话说,它们要都赖外面不走,我们可没那么多子弹全干掉。哈,五十八头……”
将杯子递还给沃夫,贝科夫径直往栅栏走去———他想看看这些食物链上端的掠食者。通过观察尸骸,能总结出与之对抗的有效策略。
沃夫大概能猜到这个“站际邮差”的想法,将杯中的佳酿一饮而尽,他放下杯子跟了上去。钥匙在他身上,贝科夫真要出去,还得自己同意。
贝科夫并不管这些,走到栅栏边,他借着吊灯的光扫了眼白天的战场。人类一共放倒了7头野兽,加上隧道里那头,正凑了个吉利数字。
“长官,你果然在这儿!”
当那夹杂着无奈与愤懑的喊声从身后传来,正准备索取钥匙打开栅栏的贝科夫停止了行动。原本说买个帮自己背行李的女仆,这下好,买了个全方位监督的管家。
在沃夫惊愕的注视下,一个身着灰色军装,将金色中发束到脑后的年轻女孩,抱着贝科夫那老旧的背囊小跑了过来。那双红色的眸子,像玛瑙一般细腻而没有杂质。
当女孩在沃夫身旁站定,比她矮上几公分的贝科夫环抱起了双臂,“我没问题。”他并不在意身高问题,嗯,真的。
将身子前倾,SV-98盯着贝科夫的手臂鼓起了腮帮,看起来很生气,“不,长官,医生说你需要休息,请快跟我回去。伊里夫先生和法伊娜女士为你准备了丰盛的晚餐,也正在等你。”
“唔…”原本想依靠自己的权限直接回绝,但SV-98提到两位长辈,贝科夫一时语塞。左右思量数秒,他还是做出了一定的妥协,“15分钟。”
“嘻——遵命,长官。”
SV-98直起身子,露出了笑容。虽然不是人类,但搭载了情感模块的人形,也会有“喜怒哀乐”,并且会将之表达出来。
身为这个人形的所有者,贝科夫却不如沃夫关心这些,侧转过身走到栅栏出口边,他在上面轻轻敲了两下。
“沃夫,帮个忙。”
极不情愿地把注意力从SV-98身上挪走,沃夫替好朋友打开了栅栏。也不见他招呼,站岗的十来名民兵自动跑过来一半,并且拿出武器警戒了起来。
从SV-98怀里拿过自己的背囊,贝科夫挺着根伤臂就打算往肩上背,一双白净的手在关键时刻替他托住袋底,避免了对创口的二次伤害。这个人形很严格,却也很体贴。
“走。”
从腿侧抽出手枪,引发了栅栏外这一切的贝科夫率先走出去,从武器箱取出狙击枪的女孩紧跟在他旁边。SV-98还剩11发子弹,应对少量敌人该是没问题。
“卢,不用紧张,200米内肯定是安全的,我们可以放心收集战利品。”
当一众人在尸体横陈的栈桥上停下,提着大灯的沃夫用灯光照了照贝科夫的脚下。入夜以后,栅栏这边一般是不允许打开的。沃夫知道自己这其实是滥用职权,刻意说出200米内安全,也是希望贝科夫把握住度,不要走太远。
沃夫说的比较隐晦,贝科夫也许明白,也许没听懂,但这不是重点———只要他认定了一件事,就算死他也会去做的。
“我要隧道那小的。”
“呃…好说,好说。弟兄们,过来剥狼皮,其余有用的也都给弄回去。”向手下们打完招呼,沃夫立刻凑到贝科夫耳边来,“卢,你有伤在身,就你和这小姐俩人去,没问题吗?”
“不是成狼,能解决。”
贝科夫显然没听懂民兵队长话里的意思,如实作了回答。
沃夫没把话挑明,于是,在SV-98的陪同下,贝科夫打开手电走进了隧道……
……
人员尽数撤回,出于节约的目的,管理站关闭了向“扩建区”的供电。行走在阴冷黑暗的隧道里,贝科夫偶尔会瞥上一眼身旁的光源——不久前,也可能是很久前,那光的位置是另一个人。
“怎么了,长官?”
“没有。”
将多余的思想抛到脑后,贝科夫踩着冰冷的混凝土疾步向前,很快便找到了他的目标。意料之外的,还有打一赠一。
拾回自己被撞掉的PP19及其弹筒,贝科夫一言不发的补完了那次失败的换弹。他不会去想“如果”,这不是游戏,没有“复活”。
“长官,这头成狼和这小狼都是你击杀的吗?”
SV-98腕灯的光打到铁轨边缘,发散光映照到两具紧靠在一起的尸体。
拿着粘上血凝块的微冲,猎人放轻步子稍显缓慢地走到了猎物面前,“母子——我只杀了子。”
那只成长期的牙狼,贝科夫能断定是自己将之当场击杀,而躺在旁边的,体型大上好几圈的成年母狼,他只能推断是被哪个民兵打出致命伤,失血而死。
从携行具里拔出匕首,答应了15分钟内回去的贝科夫蹲下身,打算剥下小狼的皮毛。黑暗中没人知道藏着什么,最好不要待太久,剩下的可利用资源,就留给那些敢来冒险的流浪汉吧。
“长官你的伤还没好,让我来吧。”
“……”看了看自己的左袖外露出一截的绷带,又看了看SV-98纤细的手臂,贝科夫这次没有逞能,“好。”
接过贝科夫递来的匕首,SV-98将冰冷的尸体翻过来,在猎人的指导下出刀,开始剥离那珍贵的资源。她的力量是人类的两倍有余,操作起来更加得心应手。
锋利的匕首挥下,沿着狼嘴将嘴皮与嘴骨剥离,再用力翻剥将狼头剥出,然后贝科夫从旁用钢丝绳勾住狼牙,她再揪住狼头皮往狼脖狼身翻剥,再用刀剥离皮肉。这过程,从头到尾像剥脱一条紧身毛衣裤那样,等将整个狼皮翻剥出来,贝科夫再让她分别割断狼的四足和尾骨。
此时狼皮的皮板在外,狼毛在内,两人又像翻大肠一样再把狼皮重新倒翻过来。如果有裁缝,这完整性十足的皮子,能成为好几种皮毛制品的上等原料。
“走吧。”
有个帮手,确实会方便很多。
“遵命,长官。”
这里所接触的一切,都和那废墟不同。
午夜———
图书馆本来要早上9点才会开放,但以贝科夫给白桦站做的贡献,为他破例不是问题。虽然,电费和供暖费得他出。
坐在摆着台灯的长桌前,贝科夫手捧一本《城市印象》,目光灼灼地阅读着。这记载了那个时代人类居所的系列丛书带有插图,每次来白桦站,他都喜欢看上两本。
“长官,喝杯热水吧。”
“嗯。”
接过SV-98捧来的陶瓷杯,贝科夫并未立即下嘴,emmmmm……毕竟他还戴着防毒面具。在他去扩建区收集战利品那会儿,法依娜婶婶替他洗净了面具上的狼血。
将杯子放到一边,贝科夫把视线挪到了女孩的身上。和热水相较起来,他对这个战术人形的“胃”更感兴趣,先前在餐桌上,那温文尔雅着大快朵颐的架势……
“长官,请把毯子收一下。”
“唔——”
释放着温暖的金属容器出现在身旁,贝科夫赶忙把掉出扶手的毯子角拽起来,避免被灼热的炭火烧到。他还不太习惯,被人这样关心。
天气很冷,虽然知道眼前这个拥有人外形的女孩内构不同于人类,贝科夫还是说出了他的担心。
“会很冷。”
察觉到贝科夫的视线,蹲坐在火炉边的SV-98用手臂环抱住膝盖,挡住了那双在火光下白里透红的长腿,“啊———那——确实会损失一些热量……不过,没关系的。”她的脸有些红,也许是火光映照造成的吧。
把头转回来,合上手边的书本,贝科夫稍稍打了个哈欠。隔着防毒面具,SV-98没有看见。
“嗯,休息五…六小时,去纪念碑站。”说完,贝科夫将防毒面具揭开一半,端起陶瓷杯,把里面的热水一饮而尽。身体暖和,睡着也会舒服。
看着贝科夫重新戴上防毒面具,将椅子靠背放倒,并用毛毯将他自己裹起来,SV-98捂着嘴偷偷笑了笑,“遵命,长官。”战术人形只需要休息两个小时,便能连续运行48小时,她还精神着呢。
“找了弹药,擦下。”
当斜躺在椅子上的贝科夫突然吱声,并且抬手指向另一边的木桌,正不知如何度过这长夜的SV-98直起了身子。看着那个炉火映照下的人,她红色的眼眸中出现了人形本不该有的波动。
SV-98狙击枪很娇气,从白桦站居民、民兵那里收集来的散装弹药,多少有些脏,不提前处理一下,战斗起来发生枪械故障就麻烦了。指挥官表面上看起来对自己冷淡,实际上还是很在意的呢。
“长官,我这就去。”
离开坐垫站起身,SV-98开始执行命令。
“唔…”
他闭上眼睛,很快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