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城】的边郊,远没有其市中心那样繁华。
灰蒙蒙的天空笼罩着整片大地,远处拔地而起的巨大城墙上扒满了爬墙生的绿色植物,正是这面可憎的人工墙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地平线那一头燃烧的火焰的光辉。
刀哥在心里抱怨起人类的自私,他们为了可笑的安全感而将自己屏蔽于世界之外。人们利用他们所谓的技术建起厚障壁,企图防止被广袤的自然所吞噬。然而他们却不知道,真正的自然存在于人的每一个细胞里。每一头企图吞掉你的野兽,都是人心里的野兽;每一个企图征服你的军队,都是由数千甚至数万个同样的你组成的。
刀客们在寥寥的原野之中点起篝火,团团围坐。乒乓的金属撞击声和着他们的歌声悠悠响起,飘荡在空气中。稀疏零落的郊外小屋像沙漠里生长的植物,每一块土地上都有那么几颗点缀着,着实可爱。总的来说,这里和那远方林立的高楼巨厦就像两个世界般彼此毫无关联。
“出了【央城】,最多还有半周就能到达前线。”年轻的刀客阿卡用双手摇动着串有冻肉的木钎子,恭敬地说道。
“嗯。”刀哥的眼里映着篝火的光,像是什么也没听到就顺势回答了。
阿卡只得谨慎地点了点头,便不再作声。他知道即使心中有无限的担忧,此时此刻也不能将它们表现出来。
阿卡旁边坐着缓缓啃食便携干粮的女刀客小瑰,此时的她似乎也早已身心疲惫,懒得再说些什么了。
篝火边的刀客大都如此,所有人都安安静静,自顾自地烤着、吃着东西。似乎他们都认为一旦到了前线,就连眼前的这篝火的温度都将被冷却,脚下这荒凉的土地都将不复存在。
见此情景,刀哥的心中竟毫无触感。
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把自己看成了这支队伍里的唯一战力。
我虽然爱着这些刀客,却没法把他们当成能与我并肩作战的伙伴啊。刀哥心里如此想着,不觉间柴火都要被烧尽了。
***
呃,【冻谷物】这玩意儿真的算是食物吗!我在心中狂叫起来,叫完才担心起自己差点儿把这句话真的喊出来。
超级硌牙的口感加上毫无品味的大冰块似的外形,简直,简直就是一块真正的冰块好嘛!这也就罢了,食物最重要的地方还是味道。但是,这东西的味道······也是一块纯粹的冰块啊!
我怀着怨恨看向格鲁姆,这才发现这家伙······竟然一脸满足地嚼着冰块。
毕竟,这家伙刚才可是就这冰块大肆推荐了一番。
“喂,我说啊。”我想问个清楚,这玩意儿究竟是不是用来吃的。“
“@#%@%!”看来被牛君这家伙抢先了,不仅如此,他还用了一大堆难听到极致的措辞。我真不明白这老大叔的品行为什么时好时坏到这么极端。
“怎,怎么了?”格鲁姆似乎被吓坏了。
“这什么玩意儿啊,吃起来跟生面团一样!”看来牛君点的【冷椒谷物】还和我这冰块有些不同。而且那东西明明看起来就是生面团,还用得着吃啊!
“喂。”不知何时格鲁姆的肩上搭了一只巨大的手。
“哦哦!”格鲁姆似乎再一次被吓到,我不禁觉得他的【指射光】马上就要发射了。
那只“巨大的手”是牛之子的,只见这名年轻兽人的脸上挂着即将崩溃的恐怖微笑。
“大哥,你不觉得这东西,”牛之子的表情,哦没错,就要崩溃了,“很难吃吗?”
“诶?我觉得超美味啊,我懂了,你在开玩笑对不对,哈哈哈,确实很有意思啊。”
呃,我以前一定是看错了格鲁姆这家伙了,这愚蠢得令人瞠目结舌的发言是怎么回事?还有,为什么此时的气氛如此尴尬?
似乎有一条无形的灰麟长龙盘旋在我们之间,让我们每一个人的表情都僵到极点。
“老板!结账。”牛君“砰”地拍了一下桌子,害的全酒馆的视线都纷纷集中在我们身上。拍桌子有这么奇怪吗?
“这东西,要是价格敢超过三个碎铁片,我就砸了这家店。”
什么!刚才这话是那个好小子牛之子说的?果然人的外皮薄到一撕就破啊。更何况他还是那个野蛮的兽人牛君的儿子,哦哦,果然这样就好理解了。
于是刚才点菜的那个服务生女孩儿匆匆地跑了过来。
“对不起,让您久等了,现在【疯小子】还没上呢,真的要结账吗?”她用恭敬到极致的语气说道。
可惜牛君完全不吃这一套:“少废话,给老子结······”
“哎呀,”我连忙打断牛君,代替他说到,“那个我们就不要了,帮我们退了好嘛?然后我们结账,一共多少钱?”
“诶?可是······”格鲁姆想要插嘴,但被牛之子和牛君的双重野兽视线逼了回去。
“噢,好的!”女服务员似乎被吓到了,因为她的声音中回荡着明显之极的不安。但是,这不安似乎展露得有些太露骨了?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黑色外套的庞然巨汉突然走进,并猛地伸出一只手臂。
那家伙操着一口凛然的语气说到:“要闹事就到别的地方去,这个地方可不欢迎你们这种无理的人。”
这个男人穿着巨大的肩甲和淡色的衬衣,腰间还挂着一把大斧。单凭眼神来看,他对自己的战斗能力很有自信。
我顿时感到怒火中烧,因为这家伙把我们认作了“恶徒”。
“听到没有,快离开这里,不要闹事。”
不仅如此,他还把自己放到了“见义勇为”的好人位置。原本什么事都没有,却经伪善者的这样一番言辞,形成了表面上的正义和邪恶。
我有些不能接受。
这个混蛋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擅自将“捣乱的人”这一称谓烙在我们身上,同时给自己挂上“正义使者”的标签。正是这种所谓的“好人”,造就了所谓的“恶徒”。
“你想干什么?”我语气平稳地发问。
“你问我想干什么?”听他的语气就好像自己是毋庸置疑的。
酒馆里的客人开始和他站到一边,先是窃窃私语,然后嘈杂地说起我们的无礼,最后甚至用难听的话喊叫起来。我惊异于众人的态度竟如此一致,连一个为我们说话的人都没有。难道他们都觉得这些难吃的东西不值得让人发火吗?
但越是这样我感到自己的内心越是冷静。
“到外面来一下。”我静静地对庞然巨汉说。
“对你们这种流氓我绝不低头。”他的语气依旧凛然无畏,只是我能听出其中夹杂的小人得志的窃笑声。
我和庞然巨汉走出酒馆,街道的尽头人烟稀少,就好像与不远处的繁华地带有一面厚墙相隔。
牛君、牛之子和格鲁姆也相继走了出来。大量看热闹的顾客们也不知为何一涌而出。
“怎样?你们要干什么?”我看破他那拙劣的演技,看破他心中的诡计。
“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故意摧毁我们的形象,”我说,“但是恭喜你,你的阴谋得逞了。”
“是啊,作为回报,老子非痛扁你一顿不可。”牛君操着威胁的口气对巨汉说。
我抛掉一切杂念,让怒气将自己包裹,尽全力放射出【索维尔】。那耀眼的白光有如呼啸的巨龙,席卷而去。
牛君也不遗余力地释放出体内的光和热,从我身边飞速冲出。
牛之子的手臂上则长出公牛的犄角,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招式。
还有我没想到的一向谨慎有礼的格鲁姆也使出了熟悉的【指射光】。
“你这混蛋!”我嘶吼道,不顾身边顾客们那愤怒的叫喊和谩骂。
我明知自己掉进了巨汉的某种陷阱,却还是无法忍受心中熊熊燃烧着的那股怒火。不管后果如何,决不能让这混蛋好过今天。唯有这股怒气,是绝不能无视的。
巨汉奋力向旁边一跃,闪过我的【索维尔】(看来他的确很有实力),然后和牛君正面对峙起来。
我心想着即便他再怎么有实力,也不可能同时和我们四个相抗衡。更何况,我坚信牛君一个就足以把他击败。
谁知那巨汉一声令下,我们便被近百人的顾客们团团围住。
“这是什么情况!”牛之子大喊。
“怎么了?“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诡异状况弄得一头雾水。
“不打的话就亏了!我买的一份五十人的套餐!”格鲁姆大喊。
我完全没有听懂他话中的意思,但凭语气来看,这场街头乱斗我们非打不可。
于是我飞冲而出,对那第一个迎上来的“顾客”拳脚相加。
***
我差一点就觉得这样的战斗很爽了!
起初吃到了宇宙级恶心的食物,之后又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巨汉挑衅,这样让人不爽的事情让我大动肝火,不禁与莫名其妙加入的顾客们打斗起来。如此荒唐的事情,为什么会不断地发展到现在这种无可挽回的境界?
我灵活地躲闪,防守,并施以反击。
顾客们接连在我的重拳下昏厥倒地。
我的妈呀!我究竟在做什么?
然而更奇怪的是,我一向清晰的思绪竟然丝毫不能控制住自己的身体。我的四肢和躯干持续在亢奋的状态下活跃着,全力以赴地将“顾客”们击倒在地。
不可思议啊!我在心中狂吼。
然而这打斗竟然令我感到无比爽快。顾客们的出拳动作十分专业,但仍旧不能与我抗衡。这更让我享受这场乱斗。就好像与实力相当的对手打游戏又不断获胜一样,**十足。太诡异了,我不禁发出如此的感叹。
为什么格鲁姆对这里难吃的食物大赞特赞?为什么巨汉要找我们麻烦?为什么顾客们会参战?为什么他们这么会打?为什么我无法从他们的攻击中感受到他们的愤怒?
为什么我因奇怪的原因开始打斗,却感觉这么痛快?
单看这一串问题似乎毫无逻辑,但倘若将它们连在一起······这竟然是一条完整的发展线路!也就是说······
“哈!”我大呼一声,明白了这一切,“五十人一份儿的【疯小子】啊!”
“唰!”格鲁姆的【直射】将一个“顾客”擦伤。他似乎听到了我的感叹,一边继续攻击一边向我投来一个敬佩的视线。
“既然知道了就全力以赴吧!让我们的钱花得值一些吧!“他如此说道。
“啥啊!”我别起一个“顾客”的左臂,将他按倒在地,“我才没搞清楚,只是大略地弄懂罢了!”
“你们在说什么呢!”牛君眼看就要将巨汉(说了半天巨汉事实上不如牛君个儿大)逼入绝境,兽人的铁拳已经沾满了对方的鲜血。
“牛君,你给我适可而止啊。下手太重了吧!”我大喊。
“你说什么?”牛君一脸迷惑,他似乎还没有搞清楚这场乱斗的目的,“明明你刚才都气得冒烟了,说要把这家伙‘狠狠教训一顿’来着。”
“······”他说得对,我已经尴尬得无言反驳了。
“喝!”牛之子的脸上挂着满意的微笑,轻松地用他那尖锐的角(好恐怖)横扫掉一批又一批的“顾客”。
“太痛快了!”他大叫,似乎正乐在其中。
很快,站着的人就剩下巨汉一个了:他方正的脸被印上了大大小小的青肿,看起来悲惨无比。而已经不再使用【牛崩津】的牛君则正准备对着这个可怜人来一记凶暴无匹的大扣杀。
好在我及时阻止了这一幕。
“住手啦牛君!”我一个飞跃落在牛君肩上,用双腿紧紧夹住他的脑袋,奋力一转将他拧倒在地。
“哦······”中年兽人被我的突然袭击打了个措手不及。
“呼哧、呼哧······”巨汉大口喘着粗气,战前的嚣张气焰已完全不见了踪影。
“给我们讲讲吧,”我说,“格鲁姆,这究竟是怎么个意思?”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格鲁姆笑着回答。
“诶?”刚刚站起身来的牛君表示听不懂我们的对话。
“【疯小子】实际上是一场对战,对吗?”见格鲁姆没有解释的意思,我便坦白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你继续说。”
“诶?”
牛君你至于那么惊讶吗?傻子才发现不了吧,“顾客”们的动作明显是没有强的攻击性的。我在心中开启了“吐槽模式”,但表面上还维持着“说明模式”。
“所谓‘五十人份儿’的【疯小子】,就是我们每个人与五十个扮成‘顾客’的打手交战,从中体会到尽情对战的乐趣。我想这是由于【央城】相比其他地方更加注重所谓的文明,没有狩猎和街头对战这类身体上的剧烈活动,所以才衍生出的类似于‘发泄场所’的东西吧。”
“啥!”牛君没完没了的惊讶已经让我无奈了。
“哈哈,”牛之子突然开口,“其实那个大个子刚一出现我就知道真相了,但是却没说,心想这样才能更加体会到真实的作战乐趣。”
“小牛你说什么?”
“哈哈哈,抱歉了老爸,这种剧情如此不合逻辑,怎么样也会发现不对的吧?”
“······”完了,你戳中你爹的要害了,小牛。
牛君果然一脸羞愧地沉默了起来。
“所以,现在打完了?”我问,心里想着似乎还缺点儿什么。
“大致没错啊,面百。你还真的是头脑很灵光呢。”格鲁姆微笑着说。
“抬举了,明明是牛之子更早发现呢。”
“呃,”格鲁姆听到我的谦辞后霎时梗然,“抱歉,不过······”
我、牛君、牛之子都看向看着他,等待着他说的下一句话。
“咳咳,你们几个真的够狠啊,差点就要住进【伤病中心】了。”
然而这句不属于我们四人的声音却率先出现了。
被晾在一旁扮演着“恶人”的大汉,此时终于平稳了打斗所带给他的絮乱气息,缓缓地走近:“你们把我们全部打倒了,恭喜,进屋去吧。”
“啥?”我一时间没法理解他话中的意思。
这时格鲁姆解开了我的疑问:“【疯小子】不是一场对战,而是一顿饭。这场对战,只是决定了这顿饭的豪华程度,打败一个人有最低等的食物,五个人则有相对高级的配餐······而我们,则赢得了‘五十人’量级的最豪华食物。虽然说着像白赢的一样,但还是需要付钱的,只是不论打倒多少人价格都是一样的。所以归结起来说,就是我们用一般的价格得到了最豪华的餐点。而之前的那些冷冻食品,只是为了激发你们战斗的怒气,根本就是闹着玩儿的。“
闻言······
“······”我一动不动地盯着格鲁姆的脸。
“······”牛君一动不动地盯着格鲁姆的脸。
“······”牛之子一动不动地盯着格鲁姆的脸。
“诶?你们怎么了?我不是故意要骗你们的,刚才都说了面百只是‘大致猜对了’,而且,而且······抱歉,我没想到这个会让你们这么生气。”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哦哦哦!”牛君发出了一声野兽的巨嚎,震得天摇地动。
我们三人不顾格鲁姆长篇大论的解释和致歉,以超越人类极限的速度冲进了【疯小子】。眼前不同于【冻谷物】和【冷椒谷物】那恶心的外貌,摆放着媲美神宴的满汉全席:高高堆起的金黄溢油的各类炸肉、五彩缤纷的饱满甜果、棕红深邃的酱汁碟、成桶的植物酒和饮料、香气扑鼻的烤制面食······
方才的大汉微笑着向我们示意了一面食物群前的木质长桌。
“混蛋。”牛君说。
“我都想哭了。”牛之子说。
“上吧。”我说。
熬了这么久,终于能吃上一顿像样的饭了。多谢了,格鲁姆;多谢了,黑裙子小姑娘;多谢了,顾客们;多谢了,巨汉;多谢了,神!
身为御警的【五罡讨伐团】四人组狂欢之夜,现在开始!
我抓起一只炸【牛猪】肋排,开始不顾一切地撕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