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
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
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
明月夜,短松冈。
——苏轼《江城子》
我本是一只很普通的白狐,生活在山林之间,与草木为伴,无忧无虑,直到有一天……那天晚上之后,我的命运便被彻底改写,不,或许……这本来就是我的命运……
是夜,大雨倾盆,惊雷不断,自从出生以来,我从没见过如此诡异如此恶劣的天气。
“轰隆隆”——雷声躁动,一道刺目的闪电划破苍穹,顿时照得山林间格外明亮。狂风怒号,吹得树木摇曳不止,在时不时的闪电光的照耀下,犹如张牙舞爪的鬼怪。
我在林间无目的地奔跑着,想找一个地方避避雨,虽然身上早已被瓢泼的大雨淋湿,但我惧怕这场雨,或者说是惧怕那一道又一道的惊雷——那之中似乎藏有一双幽邃的眼睛窥伺着大地,只要我一被它发现,就会被惊雷劈得灰飞烟灭,所以我想逃离,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想逃离……这个世界!
我心里猛地一震,不由得停止了奔跑,为何自己突然会生出这种诡异的想法?“轰隆”又是一声炸响,一道惊雷劈在我前方不远处的一棵树上,火星迸出,树干竟“哧啦啦”地燃烧了起来,只是不过多时便被雨水淋灭了。
火光灭了,仿佛从没有发生过,但我却清晰地可以嗅到一股树木烧焦的淡淡焦味!我很是惊恐,若不是刚刚停了下来,那道惊雷劈中的就不是树了,而是……我!
不敢多待,我再次飞奔了起来,天空中仍是惊雷滚滚,但所幸再没有雷劈在自己身边。不知跑了多久,当越过一从一人多高的草丛后,我居然发现了一个古墓!借着闪电的光芒,我才看清楚这个古墓已经坍塌了一半,只隐约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口,刚好可以够我避雨之用。
没有多想,我便钻了进去。
进去之后,只过一会儿,周围便突然亮堂了起来,我抬头才发现原来这里面竟是一个墓室,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墓室四周的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个油灯,方才的光亮便是我进来后这些油灯突然自己一个连着一个地点着而导致的,显得格外诡异。
墓室正中央有一个石台,石台上放着一副石棺,可奇怪的是这副石棺竟没有棺盖!
那里面有什么?是什么也没有还是……只有一具枯骨?我不由得好奇了起来。抖了抖全身的绒毛,甩去了大部分雨水后,我便朝那副石棺走去。
出乎意料的是,那里面没有枯骨,但也不是什么都没有——一颗松果般大小心形的血红色玉石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
如果换做是人类,恐怕早就拿起玉石揣在怀里兴奋不已了,毕竟是一块看起来应该很值钱的古玉,但可惜我不是人类,所以对这种东西没有一点兴趣,在我眼里,这块稀世古玉还不如一块香喷喷的烤肉呢!
想到这里,我的馋虫又来了,烤肉是我最爱的食物。其实我每隔几天便会去一次这附近的一个小镇子里,那里有位卖烤肉的大叔的女儿是我的熟人——记得第一次去到那个小镇时,我老远就闻到了那股烤肉的诱人香味了,可我只能蹲在树旁远远看着,无法吃到那美味。过了不久,有个十一二岁的女孩似乎是注意到我了,于是她便向那位卖烤肉的大叔要了一块烤肉用油纸托着,然后高兴地跑到我的面前放下,随即又说了些话,只是我听不懂人类的语言,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但我大概已经猜到了她的意思——请我吃烤肉。
以后我便每隔些天就会去那个小镇一次,而她也每次都会请我吃烤肉,有时是一块,有时是两块甚至三四块。每次她请我吃烤肉时,都会说一些话,到了后来则是把我抱在怀里然后唱着一首歌,虽然我听不懂歌词,但却听得懂调子,优美而动听。说起来这已经是三四年前的事了,现在那女孩已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很是漂亮。只是我已经有一个月没去那个小镇了,也不知道现在她怎样了。
我回过神,随即又瞟了石棺中那块血色玉石一眼,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对了,如果把这块玉送给她她应该会很开心吧!我突然想到,便回身再次看着那玉石。玉石红得刺目,像是在滴血,却显得格外妖异,仿佛只要看上一眼就会再也移不开视线。
忽然间,那玉石发散出更为鲜红更为刺眼的诡异光芒,并随之缓缓浮上了空中,等光芒淡去之后却停在了我的眼前,随即一条暗红色的细线凭空而出,将之系在了我的脖子之上。
我被这诡异的一幕吓了一跳,连忙伸出爪子想将那玉石从我的脖间挠掉。可任凭我怎么挠怎么拉扯,那玉石仿佛在我脖间生了根一样,丝毫不为所动。直到把自己的脖子拽得生疼,我才不得不放弃,心想:反正这玉石也挺好看的,拿不掉就算了。
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正是这块妖异的红色玉石,将我的命运完全改写……
第三天黄昏,我再次去到那个小镇时,昔日热闹祥和的小镇早已不复存在,唯余断墙残瓦,烟火弥漫,街道上到处都是死去的人类,血迹斑斑,惨不忍睹——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晓,原来就在那天的晌午时分,金兵闯入了那里,烧杀淫掠无恶不作,镇子里的人死的死逃的逃。
看到那副惨象的时候,我像疯了一样的奔到那个女孩的家里,一进门就看到女孩的爹娘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随后,我终于在一间柴房中找到了她,那个四年以来一直都对我很好的人类女孩。
此时的她衣不蔽体,蓬头垢面,身上也是血迹斑斑,只有一丝气息尚存,很难想象那些金兵闯入后,她受到了怎样的凌辱。
仿佛是感觉到我来了,她紧闭的眼睛竟缓缓地睁了开来,看着我苍白无力地笑了笑,朱唇轻启:“你没事姐姐就放心了,只是……姐姐就要离开了,以后再也不能请你吃香脆的烤肉,唱歌给你听了……你会怨姐姐么?”
我不由得诧异,原本这些话我是一句都不可能听懂的,但是现在……我却听懂了!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因为这块玉石?我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脖间那块甩也甩不掉的红色玉石。
“那么……就让姐姐为你唱最后一曲吧,就当做……姐姐与你道别……”女孩有些艰难地抬起左手,轻轻地抚着我的头,随即微微闭上眼睛,幽幽地唱了起来:
青丝绕
蝶衣舞
花落无常
散尽相思苦
一朝难解真心
半生摇落故颜倾
若生死只为一人情
今世又何怨伤痕累累
只愿三生石上不再有刻痕
幽冥路远茫茫无人听
魂归兮何处觅知音
来世不忘锁神灵
碧草陨落幽冥
化作剑中心
一帘幽梦
暮雨落
云雾起
轮回
尽……
女孩的手蓦地垂落,抬头间,我看到有一滴泪从她的眼角缓缓流出,随即凋零。一道残阳透过柴房的窗子投射在女孩冰冷的脸上,然后又瞬间消逝,之后的世界便如同女孩一样陷入了永恒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