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森!我的手饰去哪了?!”女孩的母亲将最后一叠烤土豆摆上餐桌,抓着偷溜进门的丈夫质问到。
“咳咳。”他站在门口双手搓着取暖,瘦削的面庞上,一双无神的眼睛尴尬地四处张望,一身小棉袄勉强包裹着身子。
场面依旧沉默着,客厅的灯只开了一盏,那男人站在暗处,女孩和他的母亲站在灯下。用破报纸修补的窗户早已破败不堪,溜进的冷风默默将餐桌上的食物吹冷了。
“杰森!!!说话!!!!”女人重重地将被子砸向桌面,不仅将靠近的苍蝇驱散,还将女孩向食盘伸出的刀叉吓回。
“咳咳,呜呜呜。”男人被这一下吓得手无足措,但还是没说出什么东西,慌张的眼神,发冷的身子,语言不能——这是典型的吸毒后症状。
“杰森!让我告诉你你去干了什么!!你偷走了我的手饰拿去换钱,然后在酒吧里鬼混!吸毒!天啊!!你还嫌我门过的不够惨嘛?!老天你甚至把衣服给当了!!那是我给你的礼物!!杰森!!杰森——!我们已经吃了两个星期的土豆了!你还没找到工作,还去吸毒!赌博!!老实说我甚至怀疑我们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天!”女人似乎已经被生活的重担所压倒,她嘶吼着,尖声谩骂着,寒风吹来,烛光摇曳中的那个影子张牙舞爪,可惜影子无法伤到黑暗中的人。
这大概是这一个月以来第十次吵架了,说是吵架,但从头到尾都是母亲一人在叨叨。女孩默默地放下刀叉,蹑起脚步,走出明亮的那角,回到自己只剩一张床的房间,将自己藏在被子里后,争吵声不见了,如母亲的拥抱般温暖的感觉拥抱着她,渐渐地,她感觉到困倦,隐隐约约的空腹感也随之消失了。
“被窝是争吵的坟墓。”女孩轻轻念出在书中读到的话,沉入了梦乡。
“嘭”芙乐儿再次将手中的书合上,这本叫《归》的书她翻了不下二十次,望向桌面上的日历,上面在13日打了一个圈——那是今天,也是芙乐儿的13岁生日。她做梦都没有想到,书上的故事会降临到自己的身上,而且比书上的故事还更加残忍。
“嘶”芙乐儿轻轻抚摸着手上的青斑,自从父亲失业之后家里的情况就恶化了,曾经温柔的父亲变得浑浑噩噩,连母亲也变得狂躁,而现在的芙乐儿,已经退学三个月了。
“你又去哪鬼混了!!!”母亲尖锐的叫声从外面传来。
“找工作。”父亲落寞的声音无力且病态。
“一身酒味找工作!!我已经受不了你了!!我要和你离婚!!!”
“你以为你现在和我离婚能得到什么吗?啥都没有!!而且我看你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什么!?”
芙乐儿在桌面加上一横,这代表着一场争吵的形成。刻在桌面的疤痕,深深刺痛着芙乐儿的心,渐渐地她麻木了。
“被窝是争吵的坟墓。”
她无力地倒在床上,用被窝将自己埋起来,嘴里念着这句话,意识慢慢变得模糊。
漫漫长夜过后,饥饿终究是战胜了困倦,它将芙乐儿从睡梦中扯出,扔到了冰冷的现实中。
“好饿。”芙乐儿看着透过被子的阳光,自言自语。
几经辗转反侧,芙乐儿终究还是下了床,毕竟温暖的被窝是填不饱肚子的。
“吱吱吱……”她轻轻打开房门,那一线世界外,不远处的客厅沙发上,传来的鼾声如雷——那是她的父亲正在睡觉。
“妈妈呢?”芙乐蹑手蹑脚地向外走,看了一眼客厅上的时钟,“大概是去上班了吧……好香?”
芙乐儿顺着香气进一步走到客厅内,桌面摆着两杯热牛奶,还有新鲜的三明治,看到这一幕,芙乐儿还以为自己是回到了那个生活富足的日子——如果一旁的沙发上没有胡子拉碴的父亲正在睡大觉的话。
破旧肮脏的白色沙发,是她母亲唯一没有当掉的那时候的家具,而父亲身上披着的,是母亲房间最厚的一床被子。
冰箱里的剩饭剩菜不见了,能够想象得到她的母亲做好早餐之后,从冰箱里拿出冰凉的隔夜菜独自咽下的场景。
“唉……”芙乐儿咽下一口冰凉的白开水,这股下肚的寒冰让她打了一个寒颤。
拍掉粘在手上的干油漆,咽下温暖的早餐,芙乐儿自然地将视线放在了父亲的脸上。那满脸胡茬,瘦削而又失去神气的面容,到现在她还不想承认那是她的父亲——因为那和他失业之前差太多了!
那时的芙乐儿想不明白,更不想明白为什么区区失业能将父亲改变成这个样子?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母亲在每次吵架之后,还是依旧对父亲这般照顾,她甚至对芙乐儿说:“不要相信任何男人!你父亲他是个混蛋!”。母亲现在身兼数职,薪资低,工作量大,而父亲却在这酣然大睡,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芙乐儿越想越不明白,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父亲面目可憎,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芙乐儿?你怎么了?”他的父亲睁开了眼。
“爸爸是混蛋!”芙乐儿狠狠咽下最后一口三明治,摔门而去。
“芙……唉。”空荡的房间里飘满了浮沉,阳光从破碎的窗口打在他身上,却让他感到无比寒冷。
芙乐儿跑过米亚区的居住点,来到位于山顶的公园,这是她的避难所之一,每当家里呆不下去的时候她就会躲在这里,家里人从来没有出来找过她,而她每当肚子饿的时候就会自己回去。
自山顶望去,这位于世界角落的米亚城是显得如此不堪,这里不像发达的约克曼城,充满着商机与工作岗位。脚底下的农田与远处的工厂就是驱动这座城市的动力,而现在,芙乐儿的母亲或许正辗转在这两者之间,累的喘不过气来吧。
“呜——”清晨的山顶寒气逼人,芙乐儿坐在沾满露水的座椅上,两手抱着双腿,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她开始怀念家里的被窝,那香喷喷的食物,还有母亲焦虑又亲切的眼眸,父亲自暴自弃的面目,这一切都让他伤心,但她却无比珍惜这一切,她悲伤地望着天空,祈祷着能这样保持下去,没错,仅仅是事情没有进一步恶化下去,他就已经感激涕零了。
可惜,或许在她出生的那一瞬间,上天就已经决定了要戏弄她,连她如星火般的愿望都要残忍熄灭。
这是过了多久呢?自从芙乐儿独自坐在山顶,只知道黄昏将至,飞鸟归林,西边的大烟囱还冒着白色的烟,山脚下的农田泛着暗暗的橙色。芙乐儿肚子开始抱怨,她知道这是回家的讯号。
风将晚霞吹灭,芙乐儿踩着昏暗的路灯,循着那黑暗潮湿的小道回家,巷子终点的墙壁上,蓝红交替的灯光昭示了厄运的到来,她迈开瘦弱的双腿,不知该用何种表情面对。
警察坐在家里的凳子上,向她说明情况,而她所挺到的,只不过是轻描谈写而过的“过劳死”和略带沉默的“卷款逃离”,重点描述的,是她将在孤儿院度过自己的童年,以及告诫战争的火焰即将蔓延至这个小地方的事实。、
“那孩子真可怜。”
“不过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也是屡见不鲜的了。”
旁人怜悯的目光让芙乐儿感到厌烦甚至是愤怒,而她也只能默默接受,流下的眼泪里,到底包含着何种情感,也许她自己都不知道。
时间啊,残酷地拖着她前行,前方既没有路灯,也见不到希望,但不管手上的剧本是怎样的,也只有这样演下去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