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正站在奇怪的漏斗状建筑前方,面朝着永夜城,来往的行人匆匆看他一眼,车流偶尔停息,城市的呼吸和人们的喧闹没有停止。他望着城那边高耸的墙壁,不知道要到哪去,但心已经驱使着双腿去找寻那个他熟悉的地方。
往来的车流与行人,看起来依然是那么匆忙,与约克曼城好像没什么区别,但是认真去观察,就会发现他们紧扣的大衣与厚重的围巾中藏不住的焦虑与忧愁正在散发出来。一位棕色头发的年轻女人正用力攥着他小孩的手,不断地翻看着终端里的信息,看样子想联系上某个人,逆着灯光看去,一滴泪正抚摸着她的眼睑、大街的那端坐着一位西装革履的醉汉,他身旁的酒瓶子已经堆积成山,两位治安员发现了他,要求他离开这里,那名醉汉听后怒不可竭地大声喊叫起来、大街的那边好像出了一场小小的交通事故,两位驾驶员从驾驶室里走来,开始对骂,并且似乎有动手的意思、近处,一位胡子拉碴的老人摆着一口破碗在街上乞讨,他的身旁摆着一张家庭照片,一位小孩顺手丢了一块垃圾签子进去时,听见“哐当”一声响后,老人便叩拜起来、不远处,一些青年举着旗帜进行游行,一旁的警察交头接耳,虎视眈眈——杰克像一位高级品酒师正在鉴赏区别被放在一起的红酒瓶子里的过期可乐和倒在可乐瓶子里的红酒一样(至少我这么觉得)。
在他走过街道右侧的第三十个巷口、左转五次右转三次、第二十九个忽明忽暗的路灯后,他在一个摆着不起眼的牌子的巷口停了下来,这是一个用从纸盒子上撕下来的纸皮做的招牌,做这个的人好像很吝啬,又或许这个纸盒子还有其他用途,由于上面的字实在是太小,而光线有太昏暗,杰克知得把脸贴在上面看——“铁公鸡”酒吧,晚上10点~早上7点营业,爱来不来,上面歪歪扭扭而又极其嚣张地写着这些话,嗯——上面似乎还挂着某些动物的抓痕和毛发,看样子是猫?。
“真有意思,我倒要看看里面到底是怎样的。”杰克在心里如此说道,说来到怪杰克即使是回到自己的家中仍然没有完全放松,他总感觉某人正在监视着自己,但来到酒吧这种公共场所他就异常地放松,没有任何戒备,这到底是酒精的麻痹还是事实真就如此呢?
他心中涌动着一股莫名的喜悦,大步流星地踏上前往酒吧的那条昏暗的楼道,楼道的更上面,似乎通向楼顶。他带着一股如释重负的感觉推开了酒吧的大门,“叮铃铃~~”就连门上的铜铃也响着生锈般的声音,眼前的景象让他不禁发笑。
在此之前,杰克去过不下两百间酒吧,各个酒吧都有不同的特色,豪华的酒吧,灯光像污染过的彩虹般溢在整间酒吧里,舞女们大胆地跳着舞,赢得台下打把的票子和欢声,桌上的人们交谈甚欢,觥筹交错间几多忧愁随酒滑肠下肚,他们便红着脸粗着脖子指点江山,大到国家发展小到拉屎撒尿,他们不愿去管“举杯消愁愁更愁”,既然花了钱,那就是要尽兴的。而小酒吧,又或者是更破旧如面前的这种酒吧呢,虽然没那么多人,也没有高级酒吧甜美的酒水和炫目的科技,更多的是一些生活的气息,这里没有高级酒吧那么热闹,甚至还会有些冷清,但这也是杰克想要去享受的,不管是高级酒吧还是低档酒吧,对于杰克来说,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都是假的,他更重视的是找些人来聊天,了解他们的故事,互相搜肠刮肚般的倾吐心声。说实话,他对酒吧的见解甚至能编出一本有一定厚度的书,他喝酒时和别人吹嘘过,但他人总是一笑了之。
铁公鸡酒吧的内装,那真的是名副其实。酒店里的桌子是泛着一层破旧漆面的学生桌子,旁边配上一对老旧生锈的高脚圆凳,而吧台呢,也是由那些学生桌围起来的,在吧台的后面,甚至挂着一面大大的白板,上面白纸黑字写着菜单和酒名,地板上虽然镶上了瓷砖,但却是这边碎一块那边碎一块的,往脚下看去,瓷砖缝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些不可明状的呕吐物。
杰克就这样站在酒吧门口瞟了几眼,吧台上留着浓密胡子的发福男人看都没看他一眼,他抽着自己的烟,用毛巾擦着酒杯,吧台边上,有一位穿着单薄衣服的长发年轻人坐着,他弓着背,一手抓着酒杯,似乎喘着很重的气,杰克故意踩出一些声音走到他的身边坐下。
“老板,来一杯冰球威士忌。”杰克粗略地看了一眼背后的菜单。
“等等。”老板正想用手中的被子给他倒酒,杰克却站起来拿过酒杯,将其中的烟灰抖落。
那人用带着血丝的小眼睛似笑非笑地瞟了一眼杰克,杰克微笑着点头示意,然后那老板(暂且这么称呼罢了)走到台后的房间开始削冰球,杰克坐下的时候,偶然瞟到吧台里有只肥猫正酣睡在一个缺了一面墙壁的纸盒里。
“怎么了,年轻人,在这里哭丧着脸可引不来热辣女郎的青睐。”趁着老板还没把酒摆上来的时候,杰克开着玩笑打起招呼。
“诸事不顺啊——”这位带着眼镜的年轻男子抬起头来,重重的黑眼圈和血丝里疲惫已经开始咆哮。
“说出来吧,年轻人,这样会舒服些。”杰克伸出右手温柔地拍着他的背,似乎要将他的那些悲伤顺出。
“喵~”那只肥猫笨拙地想爬上吧台,可是由于太重,几乎要掉下去,这是老板从里面走出,及时托了它一把,这只橘色的肥猫便又懒散地卧在杰克旁,睁着眼睛看着两人。
“看,猫也想关心你。”杰克喝了一口刚上的冰酒,味道一般,但冰球刮得很出色。
“哈,先从我的事业开始说起吧,”年轻人难得地笑了笑,脸上一些细细地皱纹若隐约现,“我是一名作家,也不能说是作家吧,充其量也就是个网络写手,我在毕业之后就开始专职写手,我一直写啊,写啊,虽然看的人不多,但我还是很开心,距离签约还是有些距离,但我没有放弃,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写着,钻研没每个词每个句子的用法,穷尽我的辞藻和想象力去创造一个未来世界,还看了大量的书来‘充电’,可我的书始终还是那么几个人看,我还想再坚持,可家里的人不高兴了,我这种啃老的行为受到了邻居的诟病,家人找了个随便的借口把我丢了出来,该开始我用仅剩的一点零花钱泡在网吧里更新,可我始终还是达不到签约的标准,迫于生计,我只好给工厂打工去,虽然拿着最低的薪水,但勉强还能度日。“
那位犹豫的年轻人顿了顿,摇晃着自己酒杯里仅剩不多的酒和冰,一口喝尽,“老板,麻烦续杯。”
房间里的老板听到声音后慢悠悠地给他倒上一杯酒,就又回到了里面,杰克腾出一只手抚摸着面前的猫,它发出安心的呼噜声,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看似又要睡着,吧台上的灯闪烁了第三下后,他又继续说道。
“我开始联络的读者,问他们我到底哪里写的不好,他们给了我一些意见,让我去找编辑咨询一些有关签约的事宜,在我终于联系上编辑的时候,你猜他怎么说?“年轻人摆着意味深长的苦笑,面向杰克。
“他说我写的东西太悲伤了,读者不爱看,更不喜欢在这里消费,他们还说我更新得太慢,他说随便一个程序都能写的比我好,能拿下比我厉害一百倍的流量和打赏,我怀疑他们就是那么做的,而那些真正签约的写手,想要维持书的热度和上榜率就得一直更新,像一直在日关灯下不断生蛋的老母鸡——他们的蛋壳只会越来越薄。当然,他们拿到手的钱是我打工一个月也挣不到的。”他自问自答道,顺便往地上啐了口,然后用他那黝黑瘦弱的手臂锤了锤自己的后背。
“但即使是这样,我依然没有放弃更新,虽然很慢,但确实在更新,我不能辜负那些曾经给我希望的人,即使是生活变成这样。”他苦苦地一笑。
“能不能让我看看你写的东西?”杰克问道,一旁的猫已经入睡,吧台上方的时钟小声地报时。
“当然,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年轻人羞涩地从终端中调出自己小说,“请。”
吧台上的橘猫又睡醒了一次,它舔了舔自己身上的毛,从吧台上跳走了,酒吧深处的几个人将钱放在罐子里,连给钱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然后他们悄悄地离开,现在,整个酒吧只剩下三个人一只猫了,老板关闭了酒吧另一半的灯光,吧台里的房间飘出一股咖啡香。
“唔——的确,整体基调有些压抑啊,”杰克花了些时间认真地翻看着他的小说后,将终端递回,“从言辞的组合来看,你还真是下了功夫的,了不起啊。”
年轻人认真地看着杰克,放下了手中酒杯,端正好坐姿,似乎知道杰克还有后话可说。
“但是啊,年轻人,这个世界的悲伤太多了,社会的进步和人们的明日不需要多余的悲伤,人们需要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的理由,而这个社会前进的趋势会将你淘汰,但我觉得你写得很好,也许只是生不逢时吧。”杰克不敢直视这位年轻人的眼睛,自己这番露骨的话不知他会如何理解。
“嗯,”年轻人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转身喝了一口酒,“那?在说说感情方面吧。”
“洗耳恭听。”杰克举杯示意。
“说来也是很搞笑的,我这个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遇到一个愿意和自己聊天的人就会叨叨个不停,将自己生活的细节讲给她们听,她们往往敷衍了事,我想这也许是我不会说话吧,她们都不爱与我聊天每当我想要掏心窝子讲些心里话,她们好像就嗅到了什么,更多的是沉默,也许是嵌入骨子里的自卑在作祟吧,我慢慢地没有再与他们聊天,时间一久,我就不知道该如何与她们聊天了,然后随着时间流逝,她们四会也就忘了我,“年轻人喝了一口酒润喉,继续说道,”我开始害怕与他人分享生活,以及各种东西,因为分享之后的冷漠与沉默让人寒到了骨髓里,当然,他们并没有那个义务和我聊天对吧?他们的牌已经打得很清楚了——撇清关系,只有用到我的时候才会联系,在加上年轻的时候冲动表白失败的悲惨教训,我决定放弃了,虽然心中的余烬还冒着青烟,但我必须将它熄灭,这种毫无未来的希望就是一种折磨。我想过寻死,但总感觉死在那里都会麻烦别,会污染某个地方。“
说完之后,年轻人沉默了,小口地抿着酒,而杰克盯着手中酒杯,酝酿着话语。
“是啊,那些心里话如果对错的人讲了,那别人就认为你是矫情,爱情这种东西脆弱又宝贵,看来你我是得不到了,来,敬单身人士,”杰克轻轻地与他碰杯,“如果感到不开心,大可不必闷在心里,到酒吧里来,喝醉了酒破口大骂,也可找一些人一起聊心,就像现在一样。”
“小子,虽然给人希望有时候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但我们不得不去相信明天会更好不是吗?忘了那些把你当工具人的臭女人吧!去她*通用语粗口*的,有不开心一定要大声说出来,别让生活把你逼疯!活下来,才有改变的机会嘛!!”杰克大声地说道,搂住他的身姿,喝了一口酒。
“其实我已经有点……”年轻人小声地咕哝着。
“什么?!”
“没什么,谢谢你。”年轻人尴尬地笑着,他黑色的大眼镜里藏着许多污垢。
喝完酒之后,杰克替喝醉的年轻人付了钱,走出了酒吧外。即使是外面,也呼吸不到一丝新鲜的空气,总感觉沉闷得让人抑郁。这时,众人急躁嘈杂的声音在杰克身后响起。
“喂,你看楼顶,有人要跳楼啊~”
“是啊,这个月都第十个了。”
“真可怜。”
人们都站的远远的,拿着终端录制着视频,拍着照,不久,消防队来到了现场,把车停在了一旁,拉起了警戒线,拿着扩音器喊话。
“上面的年轻人,有什么事下来说好吗?都多大点事啊?没必要这么做的!”扩音器里传来消防队员大大的嗓音,越来越多的人聚拢过来,他们围在警戒线外围观看,像是进了免费了免费的马戏团看表演。
消防队员的动作很迅速,在各个楼层都做好了防护,楼下和楼上都在劝阻,而楼上的人好像喝醉了,瘦弱的身躯在楼顶随风摇晃。
就在楼顶那位年轻人准备回去时,人群中突然爆出一声“跳啊!怂包!”
杰克转身准备离开,然而他在听完后全身的神经一寒,往楼顶上看去。那人已经纵身一跃,整个过程没有一点声音,除了砸在车上的碰撞声和车子的报警声。人群一下四散开来生怕自己溅到那血似的,他们散开时伴随着一些碰撞,有些人甚至打起来,而那个唆使跳楼的人被消防员从人群里抽了出来,不由分说一顿乱揍,尽管那人说会起诉他们,而他们说自己会先回敬他一张法院的传单,他们一边哭一边揍着,知道把那人揍得昏过去。
杰克无声地捡起弹在自己脚边的那个大大的黑框眼镜,镜片只有一边了,眼镜里的藏垢处,已经被血染红。杰克无声握紧手中的眼睛,恨恨地说了一声“骗子!”。
杰克颤抖着走在这不夜城的大街上,他愤怒,因为他挤不出一滴眼泪,路上发传单的都避而远之,谁知道这个阴沉着脸的大汉下一秒会做出什么举动。
杰克深沉地呼吸着,用力感受着这个地方的空气,望向一无所有的城市顶部,随着自己的脚步,没入了街道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