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流前辈,真是巧啊!】
【……嗯?】
被那个不知名的声音这么搭话的时候,我刚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在集会所的温泉里坐下不久。四处回望了一下,有一个不怎么熟悉的面孔已经褪去了身上沉重的铠甲,身着浴装淌着水靠近这边。【今天也那么早就歇息了啊?】
【啊,差不多吧。】
话是这么说,其实所谓的“工作”也只不过是继续清扫前一天留在斗技场里留下的物件,以及百无聊赖地晒着下午的太阳而已。今天没有猎人前来挑战,有也没用——那些笼子全都空空如也,连只野猪王都没剩下。
距离“武神斗宴”还有两个多月,白天也没有新的怪物送过来。这个时候日未西斜,外出狩猎的猎人们大多还没回,回来的也就是把交给工会的那部分素材往柜台上一扔,就急匆匆地跑去找那个铁匠铺的老头儿了。不知怎么的,今天被接受的任务都是以“猎杀”结束的,从上午开始还没有一辆绑着大怪物的车子从后门经过。
托此之福,我才能放松地享受一个人的温泉。这么说起来,眼前这个家伙为什么会在现在坐在不远处……?
【不记得我了吗?呜哇,真是薄情哪~~半个月前明明还和我师傅一起喝过几杯的说……】
【嗯?什么时候的事?】
【晚上啊?在‘蟹尾’?】
哦,想起来了,这个男人是直到不久前,还一直在训练所练习太刀的,那个初出茅庐没多久的猎人。看到我恍然大悟的神情,他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笑出声来。【嘛……看起来,我还远没有被前辈所记住的资格呢……】说着他又把头转向别处。
【什么啊,说的我像个喜欢鄙视新人的老鸟一样?】
【呀~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说,前辈是我们新手猎人们的偶像那啥的,遥不可及的高度,真的哟~】他说着若有所思地瞟了一眼自己手上的白色腕带,接着又看了一眼我的。【即使拼了命地修炼,师傅也总是说‘离流那家伙还差得远呢’那样,啊——既然师傅都这么说了,那前辈你一定是强到无法想像才对吧?】
【……这段是你自己编的吧?】
先不说那家伙会不会提起我来,你好歹搞清楚——我可是耍单手剑的啊喂!会有人把这种拿来和你这个用太刀的比较吗?【咳,嗯呃……不是,那个,总之……意思就是前辈你非常厉害对吧?像我这样没用的菜鸟的话……恐怕,是一辈子都达不到的吧……】
【这一段也是你编的吧?】
听了我的话,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盯着我。啧,好一段时间不见,结果还是那副老样子啊……无奈地叹口气,【说起来,训练怎么样了?你师傅还不肯放人吗?】我试着转换话题。
【啊,其实……今天我来,也是和这事有关……】
虽然面前的男子突然又一脸腼腆的样子,但我是知道的,这小子身怀的真正实力,绝对远不止他自己所描述的那么简单。天分或者水准什么的倒是不甚清楚——至少,我还从没见过银把一个新手留在身边那么长时间。他手上的饰带,可能早就应该换成橙色甚至红色了吧。
而现在的问题是,没意识到这些的,仅仅是他本人而已。
【师傅说,成效已经有了,剩下的就是实践问题……】
【嚯——】果然,他都这么说了,那就不是玩笑了吧。
【所以让我和前辈来打个招呼,说明天要借个场子……他说已经拜托过认识的猎人了,晚上之前就搞一头轰龙回来……】
轰龙吗……切,又有得忙了。
不过这说到底也是我赖以糊口(没有“养家”,咳咳)的活儿,那也没闲工夫这么坐在温泉里了,赶紧回去准备一下才是上策。这么想着,我从水里站了起来,使劲拍拍他的背说:【能得到‘银’的赏识,好好干吧,小伙子!】
【谢,谢谢——那个,前辈请留步!】
伸到他背上的手就这么背拉住了,接着他就这么凑了过来。【嗯……前辈,那些抓来的怪物,都会在斗技场的笼子里关一晚上对吧?】
【啊,是那样。】
【那里的管理员……呃,给怪物喂食的,是前辈吧?】
【对啊?怎么了?】面前的那张脸突然带上诡异的表情,让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
…………
……
放松过筋骨,整理好衣冠,我缓步走到工会材料缴纳处柜台前,【妹子,你懂的。】
【今天不是没有捕获的来吗?】
妹子抬头看了我一眼问道。通常情况下,这个柜台是“只进不出”的,说白了就是猎人们受工会剥削的地方。结束任务怀揣着大堆素材归来的猎人经过的时候,总要心不甘情不愿地从拼了命搞来的报酬里挑出几件,再依依不舍地目送它们被看板妹子拿走。【马上就来了,还有我记得之前有个狩猎毒怪龙的已经回来了吧?】
【是啊,……问这个干啥?】
不过,我是不同的,有必要的话,我甚至可以从她那里领几件素材回去。
【来一瓶黑暗神秘的……咳,错了,是白化浸出物。另外,苦虫和蜂蜜也给我来一份。】
【好,等一下。】
但是今天这次不一样。习惯了拿给我投掷小刀和应急药的看板妹子的眼神也清楚地在说“为什么支给品要那种东西?”,不过最后还是没问,转身进了后台。为了明天的试练,这些东西是必要的。还有,刚才从那小子那里听来的消息也要去实践一下。
因为我是斗技场的管理员。
接收和看管关在笼子里的怪物,给前来挑战的猎人们提供场地和支给,还有场地的打扫等等琐碎……这些就是我全部的工作。尽管是旁人看来极端无聊且没出息的工作,却必须要有个人来做。而那个人就是我。
【给,白化浸出物,蜂蜜,苦虫,还有怪力之种。】妹子把一堆东西摊在我面前。
【……话说,我没要过怪力之种吧?】
【哈?】她的眼睛扑闪了几下,【难道不是要搞鬼人药G吗?】
【从来就没这么说过吧?】
曾经有人把我的工作形容为“动物园长”,对此我不置可否。只是如果王立生态研究所里的住民们都只有没几天好活的话,这个园长……是不是当的忒悲催了点?
况且,被送到我这来的“动物”们也远比那些温顺的草食龙灵鹿什么的难伺候得多。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个“园长”还不是谁想做就能做的职位,工作时一个意外就有可能意外丧命。
大概。
【对了,顺便问一句,今天有人接过采集蘑菇的任务吗?】
【哈?啊,有啊,已经完成了?】
妹子脸上再次写满了各种标点符号。
****************
【辛苦了,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哎呀没什么的,流前辈也很忙呢。】
门口的猎人说着接过我递过去的杯子,看上去很痛快地将果酒一饮而尽,【呜哇~~~~前辈的味道果然还是喝不惯啊——】接着和往常一样呲着牙如此评论道。
【呵呵,小子,又把落阳草一起给喝进去了吧?】
【啊,唉?是这个缘故吗?】
猎人看起来稍显慌乱,那种表现有些配不上他的红色腕带。鲜红的夕阳从场地的缝隙里照过来,照亮了同样颜色的、覆盖了他全身的雄火龙S套装,以及身后不远处的大笼子。里面装了一头呼呼大睡的“绝对强者”——当然,是曾经的。
似乎是在我回来之前就到这里,并帮我把装笼工作做好之后,就一直在门前等待着的样子。对这样的家伙我却用一杯苦酒去犒劳他……身装稀有的坚甲利刃也好,还是活捉了一头轰龙这件事,不管哪个都本是足够在人前大肆炫耀一番的丰功伟绩才对。不过看上去他自己却没有那种意思,反而一直在用礼貌过头的态度和我交谈着。
……大概,我手上的紫色缎带也有些关系吧。
【不,……这东西本来就挺苦的。你喝不惯也是情理之中。】
我向他露出一个笑容,拍拍他的肩。【明天会把你那份素材送过去的。去和朋友们来几杯好的吧,别想这种难喝的东西了。】
【啊,那就,拜托了!】
【去吧去吧】
目送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斗技场大门,我重新倒满一杯,轻轻啜饮着,转身去看着笼子里的那家伙。
那是一头轰龙,一辆让猎人们谈之色变的“肉(河蟹- -)弹战车”,精瘦而强健的躯体,方方正正的大脑袋,尖锐到似乎能发出寒光的獠牙利爪,即使现在是张着大嘴趴在那里,也绝对能让履历尚浅的猎人不寒而栗的吧。熟悉的、强烈的苦味又在口腔弥漫开来,一段时间后,又成了带着清香的甜味。
——面对着这样的强敌,历经艰险最终将其击败,差不对就是这种感觉。
不过这头轰龙的前臂比我想象中的要短,上次的那头的话,躺在那里能直接碰到笼子才对……注意到的时候,才发现它身侧和背部的鳞片颜色也不是纯粹的土黄,还带着些许稚嫩的白,牙齿的长度也不像记忆里那么长。
“下位……的吗?”
也是,如果是上位的成年个体的话,不管是被拜托捕获的还是明天要进行试炼的那位,对谁来说都有些勉强了。这么一来安保工作倒是省事了不少。这么思索着,我绕着笼子检查了一下基底雷光果冻的状态,眼神不经意间瞄到了靠在墙边的,被一片漆黑占据的一角。
“暗夜剑【宵冥】……”
据说是锋利到超出人类想象的利刃,不过谁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因为到现在为止,它还一次都没有沾上鲜血。
作为我个人的话……我更希望那种事情永远不要发生。
每个人都有些事情是不希望去回忆、更不希望拿出来让人知道的。
……扯远了。
那玩意原本是为以防万一放在这里的,但在巡视的时候更愿意插在腰间的,却是一把没有了配盾的奥德赛。
如果是现在面前的这个家伙的话,别说制造点什么“意外”了,就连正眼等着我估计都做不到。麻醉药的效果还留着不少,它也就是刚能睁开眼睛,或者是微微动下爪子那种程度。
重头戏还在后面呢。
【啊~先去吃饭,吃饭~】
说起来,刚刚在温泉还从那小子手里接过了不错的食材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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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嗝——】
天暗下来了,心满意足地一边打着饱嗝一边用鱼刺剔牙的时候,终于注意到那边开始传来些许悸动的声音。趁效果还没发作的时候赶快把工作做完吧……伸手把奥德赛插在背后皮带上,我从推车上拿出三大块草食龙肉,在上面切几个口子把从妹子那边拿来的东西调和一下掺了进去——接着,迈着还算稳当的步伐,走向笼子的方向。
不出所料,方块脑袋已经完全清醒了。
不过它的思维似乎还停在与猎人决战的时候,探着头四处观察着突然出现的禁锢,似乎在说“我怎么会在这里?”看到我靠近,它立刻锁定了目标,大嘴喷着臭气就冲了过来。
然后——狠狠撞在了老山龙骨笼子上,接着又遭受了强烈的电击,嗖的一声从笼子边弹开了。我把肉放下,停在离笼子几步远的地方,饶有兴致地看着好戏。
【哗——!!!】
雷鸣一般的爆吼,立刻有一股几乎要把人吹走的强烈气流从笼子飞来。不过在我不慌不忙地侧身跨步捂耳动作面前,这些示(度娘我恨你)威全都成了浮云。然后方块脑袋的尾巴又碰到了另一边的笼子,强烈的电流又迫使它蹿到了另一边。这下它有些慌了,不再没头没脑的乱冲乱撞,而变成了小心翼翼地四处试探的模样。
我在一边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
然后,经历了五分钟不断地碰撞、电击和徒劳的吼叫之后,它像是接受了被抓捕的事实一般,怒也不发了,乖乖地在笼子中央卧了下来。即使我打开人用的小门走进笼子,它也没有表现出多少攻击欲望。
它也这么沉静地接受了命运吗?
【给你的。】
“嘭!”大块的肉落在地上,发出一身闷响。轰龙有些诧异地看看眼前矮小的人类,又看看地上的食物,似乎有些搞不清状况。我也没在笼子里久留,从来路退了出去。思维已经有些不清了,做完这些喝一杯就去睡吧。
被怪物目送的感觉有些奇妙……不过经历得多了也就习惯了。我在一个拐角停了下来,手里又是那个杯子。不出所料,短暂的沉默之后,那边传来了啃食肉类的声音。
重新呷一口。
激烈的苦,在舌根与齿间游走,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清香的甜味,然而直到最后……即使是上下眼皮开始打了好一回架的时候,我的目光还是离不开飘在液面上的落阳草,即使离开了,也会不由自主地望向角落的那一片黑暗。
那种感觉……就像最后留下的苦一样挥之不去。
这样的生活已经过了好久。
那一排笼子也已经关过了数不清的怪物,从站起来还没下巴高的幼体白兔兽到必须仰视的角龙……差不多,也就只有那些传说中的古龙还没赏过脸了吧,而且说不定这一天也不远了。对此我也有所听闻,“紫带”们可是什么都干的出来。
不过,在那些人里面不会有我的存在。那很早就已经不是我了,很早就。
伺候各种各样的怪物,给它们送上“最后的晚餐”(有时候也附带“早餐”),收拾残局,每天都重复着循环……用来禁锢的冰结晶要去补充一些了,倒数第二个笼子的杆还曾经被火龙的火球炸断过,上次抓到尾锤龙的时候,给它吃的朽木那才叫拖都拖不动……相比之下,肉食动物们真是好伺候太多了。
刚才也已经在检查了一遍,笼子的结实度没有问题,像那样的非成体下位轰龙的话,储藏的雷光果冻能量全开甚至能直接电成焦炭……所以尽可放心……
……
【……?】
什么时候变成了靠墙坐着的姿势呢?我不知道,看着地上杯子里倒出的液体,连去收拾的心思也没有。
就这么睡过去也好。
不过,能别做梦就最好了。
……
即使要做梦,好歹也换个别的梦吧……
……因为老是做同一个梦的话,周公都会厌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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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回来~~】桔梗又在柜台后面笑着招呼着,看到背后多出来的人时,表情僵了下,【唉……?】
【啊~她是碰巧遇上的!】
未等我开口,银这家伙就凑了过去,【狩猎回来的时候,碰巧看见她被潜口龙追着跑……呐,不能见死不救对不?所以就帮了她一把,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啦!呐,你说对不对?】他说着还晃了晃手里作为战利品的彩色腹皮。当事人女孩听了这番话,微微笑了笑:【嗯,差不多就是那样,还要多谢两位了。】
【呵呵呵呵~不用那么客气,这是男人的天职嘛,是不是,流?】
【呃……呃】
又是不等我回答,桔梗却先靠到那个女孩身边,一把拉过她在那边小声说起了话。
【……因为你才来没几天,所以我想你稍微知道一下,最好和这帮男人们保持点距离……尤其是那个一脸YD相的家伙,要是被他缠上了……】
说悄悄话也就算了……但桔梗却是在用那种语气和音量,往明白了讲——就是让我们俩也听得见的方式讲话!【靠!桔梗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哪!】银先忍不住了。
【干嘛干嘛?我有说是你们俩吗?】
【咳……】看起来他的话被噎住了,而女孩还是恬静地笑着,【我觉得……两位很厉害,又很温柔,是……很好的人】这么说道。
【喔喔喔喔!果然还是您最能理解我们的心声啊!】(泪目状)
【去去去!你这家伙,准是又在想怎么泡了吧?青,我告诉你啊,男人们统统不能信,像这种献殷勤的男人最最不可信!……&*%&%¥%……】
【……】
银击沉。
我帮他收尸。
…………
……
【呐,我说,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银一边和我说话一边远远地望着柜台的方向,那是我顺手把他了无生气的尸体(- -)丢进温泉之后一会儿发生的事。
【那个女孩啊,什么的】
【……什么啊,原来你真的有兴趣?】
【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她会不会把真相说出去?】他的表情有些难堪,柜台那边,透过蒸汽可以隐约看到桔梗还在笑着和……说起来,她的名字原来是叫“青”来着?【真的传出去的话……咳,想想都恐怖啊~~~】
【那是你而已吧?】
【说什么哪!你也有份的好不!】
【……不好意思,信口雌黄的可是你,我可是一开始就没打算扯谎来着。】我致以最诚挚的侧目。
【呃……】
真相?
真相就是,我们两人在狩猎结束,正精疲力尽地往回赶的时候,银的臭脚踩在了正埋在沙子里休息的潜口龙的腮上……然后无力再战的两人被它追得死去活来,然后路过的女猎人三下五除二帮忙解决了我们背后的大嘴,然后托着半死不活的两个废物回了集会所。
再然后……就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OH MY LADY GAGA……要是堂堂八尺男儿被一个女流之辈所救的事情传出去,我以后还混不混了……面子都要丢光了……】
【哦?你有那种东西吗?】
【有的啊!】
“啪嚓”浴池里溅起巨大的水花,女孩们注意地往那边的景象望了一眼,接着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