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天，某位少女沉入了冰冷的河底。
某一天，某位少女被人从孤儿院领养了。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女儿了。
被那个人这样告知，少女本以为可以过上正常和幸福的生活。但是等待她的只有无穷无尽的体能锻炼和药物测试。
少女得到的，仅仅只是一个新名字而已。
某一天，某位少女躺在白色的床上睡了过去。
某一天，某位少女再次睁开了眼睛。
某一天，名为林悦璃的少女再次诞生到这个世上。
……
那跟本不是什么丧失失忆，人格分裂。那个连话都无法好好说清楚，结结巴巴地喊着我名字的人，只是连所发生的一切都无法理解的天真少女，是躺在我眼前的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
某位父亲为了“复活”死去的女儿，将她的大脑切除，缝合，抹去她的记忆，人格。让她成为了一个单纯用来承载新灵魂的容器。
“小璃她本身知道这一切么？”我问道。
“不知道。”
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想要去责怪他，但是张开的嘴却吐不出任何话语来。
因为“活”过来的少女，正是我的妹妹，那个傻到为了我宁愿自己沉入河底的笨蛋魔女。
“你是怎样向她解释的，她去世时只有8岁，你是怎样解释其中的年龄差的，还有长相的差异。”
“告诉她因为事故一直昏迷着。再用药物模糊她的记忆。”
……
“所以呢，知道这一切的我，你打算怎么处置？”
“放你走。”
“感人的父子情呢。”
“……”
“要是我将这一切都曝光，市民们还会默不作声吗？”
“你会么？”
父亲的话让我沉默，要是将这一切都曝光于众，他肯定会面临牢狱之灾丢掉现在的地位。但是那样的话，林悦璃又该怎么办？
她将成为所有人都知道的怪物，一个身体挤着两颗灵魂。人们又会如何处置这个现实世界中的“弗兰肯斯坦”？
是这样让她背负着痛苦游走于人世，还是连她生存的权利都要剥去。
我远不是会大义灭亲的圣人，再次杀死那个少女的事情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八年前，某位少女为了救我放弃了自己。
八年后，某位少女同样放弃逃跑为了救我。
现在两人都躺在我面前，让我如何能够放弃她们。
“林悦璃一个月之前自己来找过你们，对吗？”
我突然开口问道，那是林悦璃突然表现出异常的时间段，现在想起来应该就是本体记忆开始苏醒的征兆。
察觉到自己的异常之处，她选择在某个时间点离开了我，然后再次相遇时便处于父亲手下的追捕之中。
她在发现自己的异样之后，回到了这里寻求帮助，但是少女本身的苏醒速度超过了预期，在人格互换后，她便选择逃了出来。
“她会定时接受药物的治疗以稳定人格，当然，这些记忆不会保留。但是这次情况有些不同，即使是经过了二次清洗，素体本来的人格仍然顽强地残留着，无法彻底抹去。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一旁的郑老说道，他手里拿着一个便捷仪器，正记录着某种数据。
“推测可能是素体觉醒期间经历过某些事情，让她的人格固定了下来。”
经历过某些事情……
如果说逃出的少女遇见过什么人，经历过什么事情的话。果然原因又在我身上么。
一直被当成容器的存在，每天的生活就是训练，实验，训练，实验……日复一日地陷入折磨的循环。这样的她凭借着自身的意志逃了出来，在平安夜遇到了那个少年。
“朋友。”
少年这样向她说着，那是十四年，短暂的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的奇妙感觉。没有一点点虚伪，恶意的词语。
这个人和那些穿着白色大衣，只会用针扎自己的人不一样，少女坚信了。
想要逃离，想要和这个人在一起，和他在一起就不会再受到伤害，少女在绝望之中第一次找到了活着的意义。
所以，不想要就这样消失，还想更多地，更多地和那个人在一起。
所以，怎样的痛苦都好，无论如何也不想忘掉他的样子。
所以……
……
这就是你的想法吗，连真实姓名都不知道的少女哟。为了我这样的人，即使是躺在那里陷入昏迷，你也还在拼命反抗着么。
“你们原本的计划是什么，这个女孩无法再作为林悦璃的容器的话，你们原本打算怎么处理她？”我问。
郑老看了看父亲，犹豫着该不该开口。
“告诉我！”
我语气加重。在父亲点头示意后，郑老方才开口回答：“提取记忆信号后销毁素体。”
“……”
“只要能够保留完整的记忆信号，总有一天可以找到另外一具合适的素体。”父亲也说道。
“……那种事情也能做到吗。将记忆保存下来。”
“说到底记忆不过是信号的一种而已。”
“真是足够理性的一群人呢，可以这样毫不在意的决定一个少女的生死。”
我摇头讽刺，躺在隔离柜里的女孩像是砧板上的鱼肉一样等着任人宰割。
“但是约定就是约定。我必须带走她。”
我说着，少女继续呆在这里的下场很明显，这些人在无法唤醒林悦璃的人格后，一定会销毁掉她，等待她的只有死亡。
不能让这种事发生，虽然只是相处不到半个月的孩子，我不愿让她迎来这样的结局。
“你带走她又能做什么，复活林悦璃才是现在应该做的！”父亲吼道。
“‘复活’，说得好听，将谋杀说得如此冠冕堂皇的人，恐怕只有你了，‘父亲’！”
“你没有资格说我，你想带走她，结果只是杀掉另一个人罢了。林悦明，作为谋杀犯来说，我们之间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父亲忿忿地说着：“不对，林悦明。我做的只不过是牺牲掉一个不相关的孤儿，换来的是拯救我的女儿，我的家人！而你，却想要杀掉自己的妹妹来救一个陌生人，你远比我更令人恶心！”
“那就是你的说辞么……”我叹气，就在我想继续反驳他的时候，隔离柜传来了动静！
最开始是郑老发现了手中仪器的异常，一些数值的波动引起了他的注意。接着，躺在隔离柜里的少女突然动了一下，随着她手指的动作，整个人也逐渐开始抽搐。
这些细微的动作立刻被工作人员发现，而站在隔离柜旁边的我们当然也不可能错过。我顾不上其它，用手拍到着隔离柜的墙壁，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林悦璃！？”我出声，但是里面没有回应，少女在抽搐过后露出痛苦的表情。
“你们做了什么！？”我大声质问，郑老急忙走过来，他看了看手中的仪器，又看了看林悦璃，然后说道：“素体要觉醒了！”
他的话音刚落，躺着的少女突然猛地睁开双眼，她惊恐的看着四周然后开始挣扎。挂在她身上用来检测数据的传感管线被她用力扯下。
“林悦璃！？”我继续大叫，同时拍着玻璃墙。不过她并没有注意到我，挣扎着的少女从病床上跌落，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滚，样子很是可怜。
“她听不到你的。”父亲打断了我的呼喊，他淡淡地说道。
这座隔离柜似乎是完全隔音的，从刚才为止就没有听到里面的任何声音，而我发出的呼喊同样也无法传递给其中的少女。
父亲说完，慢步走到了另一边。他蹲了下来，让倒在地上的少女能够看清他的脸。
少女扭着身体，忍耐着痛苦想从地上爬起。她刚抬起头，便看到了父亲的身影。从我这里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我依然能感觉到她内心的恐惧。少女瘦弱的身体开始颤抖，她吃力的想往后躲，但这间隔离柜只有这么大一点的空间。她没有退上几步，就撞到了身后的玻璃，也就是我前面的墙壁。
父亲伸出手，指了指我的方向，示意少女回头。
……
少女按照父亲的意思，战战兢兢地转过身，她的目光和我的眼神在一瞬间重叠。刹那间，万千光彩开始在那双迷人的眼睛中闪耀……
她张开嘴，在说着什么，可惜我无法听到她的声音。
我将手掌按在玻璃墙壁上，她也同样将手伸了出来，我们就这样隔着冰冷的玻璃，将手放在了一起。
这种短暂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太久，少女在看到我身上同样的病号服后情绪开始激动。她将手掌握成拳头，用力的击打在玻璃上。
不管她的力气有多大，以人类的血肉之躯当然不可能打破钢化玻璃，然而少女根本不管这些，她的手上已经开始流出鲜血，疼痛感让她皱起了眉头。
她想用肩膀继续撞击墙壁，并摆好了姿势。但我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会救你出去。”我张开嘴，尽管无法将声音传递给她。但她依然能够读懂我的口型。
她将脸凑了上来，同样张开嘴，一字一顿的说道。
“为什么，这么傻，说了，让你，逃的。”
她说完，又将手掌按在了墙壁上，默默地流下泪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