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晨,亚贝得海姆仍旧如往日般运转,与平时别无二致。
他为这样的情景感到欣慰,从坐惯了的木椅上站起身来,梳理着彻夜未眠而凌乱不堪的长发。
归功于优良的血统,他有着一头长及腰际、亮如新雪的银发。泛着金色光晕的秀发被他用魔力收束在一起。
「啪」地打一个响指,无论是谁都能学会的第一位阶魔法「清洁」发挥功效,身上汗水的痕迹,眼角的泪痕和衣服上的污迹被魔力抹去,不见踪影。他站在镜子前端详镜子中的自己,过了很久才满意地点点头。
并非自己过于重视形象,而是置身于一国之君的地位上,身份所承担的重量要求他这样做。
如果君王不修边幅以至于在臣子面前失了礼数,不仅无法为自己所庇佑的人民带去信任感,而且很有可能导致自己在国内的威信下降。
若是贵为一国之君却做出和庶民同等的行为,那么恐怕对庶民来说会是一场灾难吧。这是自己统治亚贝得海姆长达三百年之余所得出的结论。
「来人。」
他站在宽敞的房间中央,用清亮的音色高声喊道。
似乎是意识到国王已经起床。木质大门外响起「打扰了」重叠在一起的女声。在这之后木门被推开,两位天姿国色的侍女抱着一叠衣物随之入内。
(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像话……)
意识到自己脑海中响起的嘟囔声音后,他立刻收敛飘得远远的心思,将思考重点放回今天行程的规划上。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自己也曾经是个居住在十坪电脑房里的御宅男儿,想要每天忍耐着冲动让侍女为自己更衣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可他最近逐渐意识到,不这么做宫内的女仆们心情就会变差。因为如果阻止她们,对她们说「我自己可以换衣服,请回吧」她们就会认为他抢走了她们身为女仆的工作,甚至会担心自己会因为没有价值而被逐出王宫。这让他的胃痛进一步加深了。
「今天的陛下一如既往地俊美,拥有大贤者独特的魅力。」
「谢谢你,艾希儿·罗拉。你看上去也精神焕发,美丽动人。」
「蒙陛下厚爱,奴婢感激涕零。」
与女仆客套两句,展现他身为历代统治者中唯一的「贤王」独到的魅力,他便挥挥手,让紧抱他替换下来的衣物的两位女仆先行离开,并吩咐这两个兴奋地有些过头的女人让他的书记官进来。
「那么紧接着便是例行公事了吧?劳尔?」
「一切照旧呢,陛下。」
与女仆错身而过走进房间,并将木门轻轻关上的年轻人,穿着一件朴素的神官袍。
劳尔——身为森精族的年纪尚小,便已经出色到足以让「新月的贤王」——他,伍德·查尔斯身边担当总书记官——相当于人类国度里宰相的程度。
不过劳尔爬到现在的地位也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看他那年纪轻轻便已经谢顶的脑袋就能够体会到这一点吧。
我绝不能被眼前的难题绊住脚,最后变成劳尔这样……查尔斯瞥了瞥劳尔疲惫不堪的表情,以及那卤蛋一样光亮的秃头,顿时感到一阵悚然,偷偷摸了摸自己的秀发。
还好,自己的头发也都还在。但想必自己也正与劳尔同样为眼前的难题所困扰,从而露出了与他一样疲倦的神情了吧。
所幸这里是只有自己的心腹才有权知晓的,位于王宫地下的隔音房间。
「近来如何?我听人说近日你的居所附近时常有传播疫病的老鼠出没,有仔细打扫房间角落吗?」
「这是当然,下臣可不能带着鼠臭味来见陛下。不仅让内人放了杀鼠的药草,粘鼠用的植株也有在好好打理,想必是没有什么问题了吧。」
看上去是一段摸不清头脑的对话,实质上却充斥着大量的暗号来往。「老鼠」指的是很有可能已经潜入这个国家的教会间谍,「打扫房间角落」则是在问劳尔有无做好防范谍报的举措。
这在事先没有经过任何排练,全靠查尔斯即兴发挥。对此虽愣了一拍却很快做出回应的劳尔想必是再优秀不过的人才了吧。
「鼠臭味」指的是被教宗收买、暗中为人类势力卖命的间谍。由于查尔斯拥有位于暗处的无数双「眼睛」,为他调查这庞大国度的黑暗里究竟潜伏着多少只「老鼠」,所以再怎么不厌其烦地做好防范工作也不为过。
劳尔表示自己并未成为间谍,并让宫中「可信赖的人」做好了防范间谍的举措。
而由于是「可信赖的人」,难免不会在「茶余饭后的闲谈」中,「一个不小心」让情报大量流出,所以劳尔还安排了「可以牢牢粘住他们」的手段,以防范不备之举。
这样一来,便可以抢在他们背叛亚贝得海姆之前动手,抢占必要的先机。
「我近日身体欠佳,或许是稍微与呈递陈情书的大臣们接触以后,患上了小毛病吧?请你帮我向纯至之地的数位好好先生转达我的诉求,安排一次检查吧。」
「那么陛下,定期的出访活动就减少一次吧,陛下圣体的安康是在这一切之上的。」
「哈哈哈,你说的没错。那么与我一同前往看病的护卫何时能回到王宫呢?」
劳尔的眼神闪烁了数次,想必是明白了查尔斯话中的深意。他屏住不均匀的呼吸,几秒钟以后用和平时并无区别的声音回答道:
「那人很早就回到了托尔顿郡,在地下室里住着,随时等候着陛下的吩咐。」
「很好,等到我前往看病的时候也把他叫上,那位贤才脑中的知识一次套用不完,总有一天要让他心悦诚服地为我国服务。」
说完这句话以后,查尔斯神色如常地举起装盛着葡萄酒液的银杯,从手腕上的银镯子里摸出了一根拥有检验与净化毒物功能的小针,伸进酒杯里。酒液不出查尔斯所料般变成了黑色。
他点了点头,而目睹了这一幕的劳尔则是满头大汗。
为了避免情报泄露,同时向此刻正在暗中窥视着自己二人的教会特殊执行机构「黑之净廷火」送去虚假情报,两人想尽办法,用各种各样的暗号来传达话中真意。
与「大臣」接触以后「患上了病」,是指王宫内的数个间谍已经被查尔斯揪出了狐狸尾巴。而「纯至之地」在古精灵语中是指真实之火,代表了世间配置祭司治疗百姓的火神殿。
说到亚贝得海姆里相应的国家单位,只能是拥有数千位德鲁伊的森之神殿了吧?然而这是一句假情报。查尔斯所控制的国王派正与操控了森之神殿垄断国内医疗力量的贵族派正相互倾轧争夺全力,查尔斯根本不可能前往森之神殿。
查尔斯真正希望与之会面的,是现在「回到了托尔顿郡的地下室」——正等待在「信中约定的地点」,来自「佣兵自由港」的「老朋友们」。
想要让这些人为亚贝得海姆做出贡献,实在有些困难。
看着在纸上写上这句话的劳尔,查尔斯接过纸张扔进了壁炉,向他摇了摇头。
他明白。一旦碰上了心怀恶意的「Player」,亚贝得海姆很可能付出极大代价。
但是——凝视着劳尔的那双痛苦与矛盾交织的眼睛,查尔斯把涌上咽喉的那句话吞回了腹中。
「换个话题吧,劳尔。我已经看了贝吉托尔纳呈递上来的报告,感到十分地荒唐与难以置信。我相信你一定也在跟进这件事情。说说你的看法。」
劳尔绷紧的脸色在听到他这句话以后一下子放松了下来。看到他这副模样,查尔斯有些无奈地耸耸肩膀。劳尔作为森林祭司的实力只有三十级出头,在夜以继日的高强度工作以后还要配合查尔斯做防范间谍的虚假报告,也真是难为他了。自己过去在日本的时候也体会过身为黑心企业员工的艰辛,却在来到异世界之后不知不觉变得像自己以前的上司一样,教人头疼。想必劳尔也时常在心里埋怨自己吧。
想到这里,他感觉自己的脸上浮现出苦笑。面对劳尔「怎么了?陛下」的疑问,自己将目光放回原木大桌上摊开的地图,这一举动还真是既自然又纯熟。
不过话说回来,身为一国之君运营周转一个国家也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以前的自己时常认为坐办公室的上司没什么事可以干,只需要在文件上刷刷刷签名就足够的这种想法实在大错特错。
「……陛下,恕臣驽钝,只能想到这些内容。而且其中的臆测也非常多。」
「你无需道歉,这些分析和整合也正是我需要的,知道吗?」
「谢陛下。」
发生在北方山脉的失控冲突,战争的火苗一触即发之际,在王国边境小镇上空施放包裹整座小镇连同一部分基落山脉的「神之魔法」。
那冲天而起的圆盘状魔法阵想必早已在这片大陆上引发了轰动。因为就连与西方共和国接壤的纯粹魔术师国度——奥拉梅多魔法国都传出了举国上下正不遗余力寻找那位至高阶魔法吟唱者的夸张丑闻。
「神之魔法……?真是有趣。」
「陛下,臣认为,若非大陆的原住民,那位至高阶魔法吟唱者想必是与陛下和圣女殿下来自同一个地方的『Player』了。」
「为什么你能够这么肯定?告诉我吧,劳尔,除了这些,你还想到了什么?」
劳尔垂下眼帘,看着壁炉里跃动的火焰,压低声音说:
「陛下,请您三思!那是用绝对无法想象的武力打败了……总而言之,我认为轻易与之接触还是过于危险。」
他似乎想说什么话,但最终还是不自然地吞回了肚子。
「那么,现在我们可以猜测到多少种状况?」
「第一种假设是那位大魔法吟唱者和魔王军是一伙的,同时与教会为敌……但这种假设真实性太低,不纳入考量。第二种假设是三者各自为战,互相敌对。第三种则是假设那人与教会是一伙的,与魔王军敌对。」
「真是伤透脑筋。第二种假设如果成立,对我们最有利。第三种是最糟糕的情况。」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我们所掌握到的情报实在是少了,何况现阶段与其接触对我们来说坏处显然会比较多。」
查尔斯点了点头,从桌案前站了起来。
东想西想完全没用,即使他已经猜到了那位仅靠一发魔法便引发全大陆剧震的神秘人物究竟是谁,但现在还是先解决国内的事情会比较好。
可一旦想到是那个人被召唤到了这个世界……他便无法按捺住内心激动的情绪。两百年了……
森精族已经在教会施加的恐惧阴影下苟延残喘了两百年。若是他能够得到曾登临DarkWorld全服务器个人排行榜NO.1的那位『女帝』的帮助……
「走吧,劳尔。我还有许多工作现在就该完成,助我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