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在多么晚的时候,街边也永远少不了三三两两支起的夜宵摊。在饭店未喝尽兴的朋友在烧烤摊上端着啤酒杯就着烤串谈天说地,刚下班的白领坐在拉面摊的灯光下吃上一碗热面条,偶尔一个妇女走过来,骂咧着揪着耳朵将喝醉了的丈夫拉回家。
我和星铃坐在一个小摊前,小摊的招牌上写着“正宗四川串串香”,但与其说是串串香,不如说更类似于关东煮一样的东西,四方的小格子将汤汁分成各块,穿成串的食物放在其中,临近十月,深夜的微风中已经带有一丝寒意,但燃烧的滚烫的汤炉却有着从内到外的温暖。
小摊的老板坐在摊后,手中用一次性杯子装着半杯白酒,嘴里香烟的雾气和汤炉冒出的热气交织在一起。
“小哥,你这样可不行啊,这么小就把女孩子惹哭了。”老板看着眼角红肿的星铃,摇了摇头冲我说道,口音重带有浓厚的东北味。
“不是的,我们只是过来吃个饭。”我慌乱地试图解释道。
“别解释了,哈哈。”老板豪爽地拍了下我的肩膀,力道之大让我感觉肩胛骨差点断裂,“哪有那么好的哥哥,会这种时候带着亲妹妹来吃夜宵?”
“所以说真的不是…”我尴尬地笑了笑,不知应该怎么解释。
星铃似乎还没有缓过来,在吃了几串以后就停了下来,用竹签一下下地插着碟子里的牛丸。小猫则趴在地上,低着头耐心地吃着星铃喂给它的蟹排。
“吃饱了吗?”我试探性地冲星铃问道。
星铃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眼角似乎还有泪光闪过。她将碟子里的牛丸送入嘴中,又从汤炉中拿出一串丸子,小巧的动作仿佛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
我叹了口气,从炉子中又拿出了一串。虽然记得在某本书上看过,如果惹女朋友生气了千万别带她吃火锅,但是只有这个小摊上没有喝醉酒大声吵闹的人们,并且我和星铃也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吧。但与其说是朋友,不如说她的存在更像是一个活泼的妹妹,让人不由得涌出一股保护欲。
而现在这个妹妹就坐在我的身边,理应承担哥哥这个角色的我除了陪着却不知还能为她做什么。
突然,老板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小哥,这只猫是你们养大的吗。”
“不是,是一只流浪猫,我们捡过来的”我摇了摇头,惊讶于老板突然的问题。
“难怪我觉得这么像。”老板弯下身子,冲着小猫挥着手说道:“帕奇,过来。”
低头吃着眼前食物的小猫似乎惊讶地抬起了头,凑过去闻了闻老板的手掌。
“果然是帕奇啊。”老板用手摸着它的头,小猫则露出一脸享受的表情。
“这是你养的猫吗?”
“不是。”老板摇了摇头,“只是它的主人以前带她来过我这。”
“那么你认识它的主人吗?”
“只是以前认识。”
老板将吸完的烟扔到了地上,接着点燃了新的一根:“是一个小男孩,大概八九岁的样子吧,就住在这附近,从小就喜欢吃我这的小吃,经常缠着爸妈带他过来。不过好想他身体不好的样子,刚开始还能自己走着来,后来就坐上了轮椅,吃的量也从一开始随便吃到后来只是解馋的吃一两串。后来有一次他很兴奋的带着一只小猫崽给我看,说是他爸爸买给他的,取名叫帕奇。”
“我还记得他当时跟我说在医院输液的时候,一声不让他把小猫带进去,所以白天的时候他会把小猫放到外面,但每次小猫到了晚上就会回来,就像在家等着他输完液回家一样。他还说他爸爸告诉他只要他听话按时吃药,过段时间就能自己带着小猫出去散步了。”
“后来呢?”
老板紧闭着双眼,昏暗的灯光从头顶照下来,香烟的烟雾缭绕在老板的周围。
“后来他父母带他去了更好的医院治病,然后我就没有再见过他了。”
老板拿出半截香肠扔到地上,名叫帕奇的小猫低着头继续解决着面前的食物,不知道旁边正在讲述着与它有关的故事。
“听说他父母因为受不了打击精神恍惚,后来有一次在路上和别的车撞在一起了。挺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这么没了呢。”
老板谎言恍惚的看着远方,喃喃地说着,语气中透着心酸和无奈。
“真傻。”星铃突然说道。
“小妹妹你在说什么真傻?”
“我说他父母真傻,死了再生一个不就行了,反正小孩对父母来说无所谓。”
“你这可说错了,没有家长不爱自己的孩子的。”
星铃低下了头:“又是这种漂亮的荒唐话,这要是真的,那妈妈为什么不回来?。”
老板叹了口气,用力地吸了一口香烟:“小妹妹也许你不爱听我这个大老粗的话,但我还是要说,不是所有事情都是向你想象的这么简单的。”
老板从钱包的夹缝中拿出了一个照片递给了我:“我女儿,可爱吧。下个月过完生日就六岁了。”
我接过照片,上面是一个小女孩在公园的花坛边玩耍,笑容和花坛中盛开的月季一样灿烂。
“我们老家那边穷,所以几年前我和同乡的人来这边打工,白天在工厂上班,晚上就卖点这种小吃。虽然挣得不多,但养活他们母女俩够了。”
“每天晚上女儿都会跟我打电话,讲她幼儿园学了什么,讲妈妈给她做了什么好吃的,每次到最后都会问我一句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每次都会笑着说爸爸很快就回去了,但每次只有过年的短短几天能回去,从出来以后,她的生日我一次也没参加过。”
老板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汤炉的热气隔在我们两个中间,将他的表情隐藏在后方。
“这烟真TM呛眼睛!”老板将没抽完的烟狠狠地扔到地上,端起杯子,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但我觉得你女儿肯定更希望你陪在她身边的。”星铃小声地说道。
“那又怎样,不是我不想回去陪我女儿过生日,但回去了又能怎样?我不得养活老婆孩子?不得让她过得更好吗?难道我要让他和我一样长大只能干这种活来生存吗?”
老板的声音越发的哽咽,他摇了摇头,冲我们挥了挥手:“不提了,不提了。”
一个年近四十的精壮大叔,豪迈的语气仿佛能冲破天际,现在却在深夜的一个小吃摊上,在两个陌生的小孩面前,流下了泪水。曾经伪装出的坚强与无敌,在这一刻瞬间瓦解。
“妈妈也是这样的吗?”在我的身边,星铃小声地问道。
我点了点头。
“那我也不能原谅她,明明她根本没有关心过我,明明一次都没来见过我,明明…”
“但有我们在不是吗,星连他在平时无微不至的照料你,宁悦会给你辅导你不会的问题,宁阳能做出你想吃的东西,而我,”我顿了一下,略带尴尬地挠了挠头,“虽然我什么也不行,但我会陪着你的。”
星铃扑进我的怀中,猛烈地哭了起来,似乎要将这几年间积攒的所有泪水在这一刻倾泻而出,而我能做的,只有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任凭她将自己的情绪发泄出来。
我最终没有把关于她母亲的真相说出口,在她心中,对母亲能回来留有一丝期盼,可能才会是更舒心的吧,也正是因为还有着这种期盼,才会让她对即将唱的那首歌这么激动吧。
半夜时分,我敲开家门,背后背着大哭以后沉沉睡去的星铃。经济人似乎已经离开,宁悦帮我将星铃放进了卧室的床上。我转身打算离开的时候,手却被拉住。星铃双眼紧闭,眼角依然有泪痕,手却在梦中抓住了我的胳膊。我轻轻地吻了下星铃的头,将胳膊从她的手中抽了出来。“晚安,祝你做个好梦。”
“妈妈~”星铃喃喃地说着梦话,嘴角似乎露出了一丝笑容。
……
在学校的走廊上,我跟在宁悦身后,向下一节实验课的教室走去。
虽然发生了许多事情,但在那之后,星铃已经同意回去拍摄MV,虽然她还没能走出心里的过节,但似乎已经打算直面这一切了。
“其实你冤枉那个经纪人了。”宁悦的说话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啊?”
“经纪人担心的不是经纪公司的利益受损,而是担心星铃的做法会对他们组合的形象造成破坏,所以才想要把星铃带回去的,毕竟成为偶像似乎也是这两个小孩本来就愿意的事情。”
我尴尬地挠了挠头,下次有机会当面和经纪人道个歉吧。
“喂,听说了吗,‘流行双子’正在咱们学校后山排MV!”
“真的吗,快去看看!”
耳边传来其他班学生兴奋地对话声。宁悦回过头:“你不去看看吗,说不准下次见面就只能在电视上了。”
“不了。”我低下头微微的笑着,院子中的枫叶如火焰般盛开在枝桠上,在秋风中为整座校园点缀着新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