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也是有着各种颜色的，每个人、每个阶段的颜色都各不相同。拿最好的例子来打比方，处于青春期的学生若是以颜色来形容，必定是彩色、是人生中最为绚烂的颜色。但非要我用一个颜色来形容的话，我也答不上来，总之，就是五彩斑斓的颜色。
我早就过了五彩斑斓的时代，然而现在回想起来，学生时代的我也并不出彩。在我浑浑噩噩度过的人生中，并没有挥洒过青春的汗水，没有什么所谓的梦想，也就没有追逐梦想的前提。所以，这样的我究竟是什么颜色的呢。
夕阳西下时，我在办公室对我的学生这样说道，她听了后，露出不解的神情。
“但是灰色也分很多种呢，而且在美术学中，灰色往往也是具有色彩倾向的颜色。”
这话的专业程度让我无法反驳。
“那么，我是灰色喽？”
“我也不知道应不应该这么说，只是，老师对于数学题以外的东西都不感兴趣吧。像是运动、艺术，还有......恋爱之类的，我不认为老师对这些东西有多积极。”
我反驳道：“我也没有多消极吧。”
“说的也是，”短发少女脸上浮出一丝笑意，“至少老师对于数学题和游戏还是感兴趣的。”
我闷哼了一声，表示同意。其实我也并不是排斥所有的事物，只不过觉得那些事既麻烦又浪费体力，况且我也不感兴趣。
没必要的事不做，必要的事做不做就随心情。这句话是类似我人生信条一样的东西。
“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厌世’吧。”
无论怎么想我都应该还不至于到那种程度吧。说起来，她这种高级词汇到底是从哪里学的？
“简单来讲，老师对于什么都不感兴趣，在人生中最宝贵的日子里选择了混吃等死，单从结果上来看，老师的人生毋庸置疑是灰色的呢。”
我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那照你这么说来，因为没有什么兴趣就变成厌世了，那么，‘杀人’岂不是就和某人造成‘意外死亡’没两样了么。”
“从某个角度来看正是如此，反正结果一样都是死。除非那个死掉的人升天后心里很清楚，我会死是因为某人意外造成的啊，那就另当别论。”
“你这是歪理。”
这孩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找我的茬。我重新打量眼前的短发女生————高一一，并不是说班级的名字，而是她本人的姓名，她是我班级上的学生，而且她还是我公寓楼下书店老板的女儿。阿一在初中时，我曾被她的爷爷拜托给她补课，那时她的身高就比其他同年龄的孩子要矮，升上高中后阿一来到了我的班级，但是身高还是没有发生太大的改变。她是个奇妙的人，但我很难解释她的特别之处，总之这家伙就是与众不同。她既不像其他高中女生一样学着打扮自己，也不像少数认真学习的女孩，虽然活泼、却让人捉摸不透。
而且，我明明是因为她糟糕的生物课成绩才把她叫来办公室的，结果发起话题的我却被莫名其妙地卷入了一场莫名其妙的辩论。
我摆了摆手，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随你便啦，今天没有朋友找你玩吗？明天放假哦。”
“今天要和老师一起回去啦。”
阿一成为高中生还不到短短的两个月，但因为活泼的性格交了很多朋友。今天没有和朋友一起回家在某种程度上是稀有事件。顺便解释一下，因为住的很近，又是我的学生和熟人，有时候会送她回家。几年前阿一还在读中学时，每天放学后去接她就像是日常任务一样。现在阿一长大了，也用不着我替她的爷爷操心了，不过现在每天放学后一起回家似乎变成了习惯。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提前感受到了身为老妈的感觉。
诶！我是老妈子吗？
“今天，文文没有来学校，说是她的父亲去世了，这是真的吗？”
“我也不知道，应该是吧。”
我随便敷衍了一句，抛除一切杂念，整理起办公桌上的文件。
“平常整理办公室这份工作也是由老师来做的吗？”
“倒也不是，只是今天留下我值日罢了。”
她噗嗤一声笑了，“原来老师也要值日啊，感觉就像学生一样。”
“因为我们学校可没有那么多清洁工人啊，倒是你，明天放假没有什么朋友和你一起出去玩吗？等你长大了以后可是会很忙的哦。”
“抱歉，我不是很懂啦。”
敞开的窗外传来不知道是学生还是老师的吆喝声，看来是有人在使用操场上的篮球场。
这种让人搞不清楚状况的运动让人肃然起敬。因为我不会打篮球，所以也想象不出那是一种怎样的运动。大家可能会误会我觉得那些很有活力的人是傻子，但我觉得至少这种燃烧青春的人还是值得尊重的。我听着他们充满汗水的声音，和阿一走出办公室。
出了办公室，在铺瓷砖的走廊上前进，透过西边的窗户可以看见夕阳。因为现在已经放学有一阵子了，除了在外面进行各种运动的‘青春派’，也就只有一些留下值日的学生了。他们之间的对话无非是等会要去玩什么、吃什么，又或者明天要玩什么。这也是青春的一部分。
“是事故吗？”
“嗯？”
她说的模棱两可，像是在自言自语，我露出不解的神情，她又看了我一眼，脸上泛起微笑。
“是他杀、自杀、事故、还是正常死亡呢？”
我被她吓了一跳，这种词汇实在不应该出自正值妙龄的女高中生之口。
“这和你也没什么关系吧？”
“我是文文的朋友和同学啊！”
“朋友和同学......和命案有什么关系吗！？”
“没有吗？”
“没有。”
“你好像挺开心的？”
“倒也不是，对了，爷爷今晚有事要忙。老师，我想吃担担面。”
我自然不会丢下饿着肚子的女高中生，况且又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我自己的晚饭基本上只是靠外卖和泡面解决的，既然是和后辈、尤其是和女孩一起吃饭，至少要体现出我身为长辈的尊严才行。
估计是临近双休日，街道上出现了比平常要多的人潮。然而我俩常去光顾的那家面馆今天休息，所以打算去稍远一点的地方吃晚饭，这次是我没去过的餐馆，是阿一推荐的地方。
我们的目的地是一家意大利餐厅，听说味道非常正宗。
意大利餐厅的特色菜自然是意大利面和披萨，店内的装修很奇异，仿佛温室一般，是用玻璃建造的大型餐厅。抬头往上看，黑色的钢铁间交错着无数的金属缆绳，虽然有些蒸汽朋克的意味，但简直就像是还未完成的建筑。
晚餐是自助的形式，我们端着托盘选了几道菜后，便挑了店内靠里的位置坐了下来。
“你常来这里吗？”我望向天花板，心想现代年轻人的审美真是叫人头大。
“偶尔会和桃桃一起来。”她口中的‘桃桃’指的是她的好友‘年爱桃’。值得一提的是，年爱是姓，桃是名，这点经常会被人家误会，我有一段时间都以为她的名字是‘爱桃’。小桃是班里的班长，同样是个有活力的小姑娘，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物以类聚’或者‘同性相吸’吧。不过，要是能把小桃的端庄分给阿一一点就好了。
“你拿了那么多，吃得完吗？”她的托盘里摆着一大堆意大利面和披萨，看起来都是不同口味的，还有沙拉，果汁和咖啡。我对阿一盘子里食物的数量感到惊讶，我自己也只是拿了几个披萨而已。
“比起那个来，”她把鬓发捋到耳朵后神秘地说，“之前借给老师的那本书应该差不多读完了吧？”
我对于阅读这件事并不是特别感冒，也没有什么特别想看的书，如果闲暇时手头有一本我说不定会读读看，我会找一些书来读是因为平常待在办公室太无聊，只是这样而已。
她和我不同。可能因为家里生意的缘故，在我刚认识阿一时，她就已经算是个书虫了。满腹经纶应该还谈不上，不过每次语文课都会受到老师的表扬，这点倒还值得我欣慰、只不过要是能在其他科目上下点功夫就好了。
“看完了，还有什么值得推荐的吗？”
“嗯......没什么好推荐的。”
“我现在也没有什么目标，你如果有比较看好的书的话......”
“老师！”她鼓起脸颊，“书这种东西，和她相遇的方式才是最重要的呢！如果出现的时间不对的话，即便是名作也会沦为平庸之作！所以，给别人推荐书可是违背我人生信条的！”
又来了，又是这种高级词汇。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或许这对她来说是个困难的问题，但我有些不太理解，推荐给别人书、是件这么困难的事情吗？
“不过，这本书很有意思对吧。老师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嘛！”
有意思这一点我倒是举双手赞同，但我也有许多不理解的地方。
“这种书的风格，是叫做‘本格推理’吧？”
她就像拨浪鼓一样点头，这是她喜欢的书的风格，因为喜欢，所以变得兴奋起来这一点我能够理解。
“老师你怎样认为呢？”
她一边这么说，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口意面。我心想，来之前还说什么正宗的意大利餐厅，光是用筷子吃饭这一点就已经输了。
“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啊，这本叫做‘本阵杀人事件’的书。”
“老师被最后的核心诡计吓了一跳吧！毕竟是‘密室犯罪’。”
“嗯......侦探小说里的密室我倒是了解了，但是对于密室这一点我却完全没有概念。那些小说中到底是怎样定义密室的呢？如果杀人事件真的发生在密室里的话，那凶手岂不是就连自己也出不去了吗？所以确切地说，杀人事件发生的时候房间并不是密闭状态，而是凶手使用了某种伎俩之后才将房间变为密室的。这么想的话，就不能再叫做密室杀人了，所以密室杀人应该是不存在的吧？”
“额......”阿一一脸的茫然，“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但是，密室很有趣对吧？”
“那种魔术一般的把戏确实很有意思，制造出可以完成密室的机械也很有意思。但如果是警察的话，比起解决密室的问题来，明白凶手为何要制造密室这一点才更加重要吧？”
阿一瞪大了眼睛比比划划，好像在努力地组织语言进行反击，不过最后也没说出话来，只好委屈地努起嘴巴、垂头丧气。
“老师你根本不懂‘本格’啦！”
“好啦好啦，我不懂。我还想再吃一点意大利面......阿一，还有哪种比较好吃啊？”
我意犹未尽的站起来向阿一询问道。
“会合你口味的......应该是这一种吧？”阿一指了指那一碟番茄酱料的面，然后也站了起来。“我还想再吃一点，我想吃蛋糕、冰激凌、哈密瓜，还有豆腐脑。”
“这里可没有豆腐脑啊。”
“比起这个来，”
她倾身向前，逼得我的身子随之后仰。我不记得之前有没有说过，阿一长着一幅清纯的脸蛋？这就要命了。那只是乍看下，只是针对外貌的形容。人家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确实，我发现最能显露这家伙本性的是她的双眼，唯有那双不符合整体形象的大眼睛才能反映出她调皮鬼似的真实的性格，我瞬间涌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老师之前说过，文文的父亲被人杀死了吧？”
“什么！？”
并不是我装傻，我也不记得我说过这样的话。
“老师之前说过‘朋友和同学和命案有什么关系吗’对吧？”
她把‘命案’两个字咬的特别重，好像是在故意提醒我一样。大意了！那幅表情就好像已经看透了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一样。话说回来，她这种觉察细节的能力要是能用在学习理科上该有多好。
“我决定了，因为文文是我的好朋友，所以朋友的事就是我的事！明天老师会一起陪我去看文文吧？”
“我......我才不......”
我话刚说不到一半，莫名感觉有股强烈的视线，我顺着那种感觉望向了阿一。
“额......”
阿一那抿紧的嘴唇，紧抓着裙摆的手、像是在瞪人一般射过来的视线，让我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光看那副气势，她绝对不输给美国总统一类的角色。此刻，我的心里就像分裂了另一个人格一样警告着我：为了你自己着想，还是顺着她吧。
我在心中不断地权衡，看看阿一又看看我刚才分裂的另一个人格，我的另一个人格轻轻点头。我决定听他的劝告，我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也对......毕竟我是她的班主任，我们来想想吧。”
我的口气有些不太自然，这也无可厚非。不过听到我的回应后，阿一的嘴角稍微放松了一些。环顾四周，所有的客人要么是情侣，要么就是带着孩子的父母。我不禁好奇，在别人眼中，我们究竟是怎样的组合呢。
“老师，我想吃豆腐脑。”
“......明天早上再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