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
我打开衣橱换上了日常的服装,针织的毛衣和厚厚的长裙用以抵抗秋初夜晚的寒气,头发扎成麻花辫以方便活动,鞋子选择了贴合脚底的保暖款式而不是硌脚的硬皮鞋,挎包里塞进了斯托克交给我的剑。
对着镜子整理着装,正了正眼镜的位置,深呼吸了一口气。
我要偷偷溜出去。
白天的时候玛利亚没有来,她的位置空荡荡,喧嚣的教室里仿佛也变得安静。
只是一上午也没什么,以她不安分的个性,去谋划着什么闹剧也说不定,可下午,入夜,直到第二天的傍晚,她都没有再出现。
风吹动着轻盈的窗帘,在我眼前翩然起舞,视网膜上一帧一帧地放映着慢镜头,室内众人的笑闹成了听力的盲区在耳膜中无限地缩小,自己心脏的跳动却愈加明晰。
玛利亚不会无缘无故地消失,连个招呼都不打,她出事了,我知道她去了哪里。
虽然不知来龙去脉,但显然凶手的目标已从玛利亚转移到了我的身上,克拉尼的层层暗示和引导,有意或无意出现的证据,都将事实指向了我最害怕看到的方向。
但不去不行。
玛利亚的消失无疑是个诱饵,他想让我自投罗网的诱饵,我毫无疑问知道玛利亚的下落,却不能告知任何人。
那具垃圾堆里的尸体仍教我心惊胆战,我不敢回想,怕那就是明日清晨的自己。
那么…我要作罢吗,就这样撒手不顾,任凭她凄惨地成为下一个曝尸荒野的——
捏着胸口的领子,我痛苦地蹲下。
我从未如此珍视过自己的生命。
曾经的我生来就是为了死,每天都在等待死亡的惶恐和畏缩中度过,那时的我并不怕死亡,可如今得到了健康的身体,我终于明白了活着的好。
没有得到过,自然也不懂得珍惜。
可命运马上再度送来了选择题。
萍水相逢,浅薄之交。
自欺欺人的形容在脑内接二连三地浮现,她的死活与我有什么相干,我好好地生活下去不就行了,斯托克会保护我,我明明什么都不用怕……
可我现在却怕的两腿发软,站不起来。
这算什么,去送死吗?
我终究会与麻烦事扯上关系,我总是在冥冥之中有这样的预感,和那个木头生活在一起绝不会安稳,他那淡然若水的处事态度下隐藏着波澜万丈的心,恶人与恶事始终会接二连三地找上门来。
停下来吧…
我这样对自己说。
事已至此,在心中默默抱怨也毫无意义,我现在要面对自己的内心,我想要的是什么。
安稳的度过余生,还是唐突的以身犯险?
我把玛利亚当做是“朋友”,毫无疑问她亦是如此,既然占据了友人的席位,就该做出与之相应的事。
悔恨就留给事后再说了,我虽然软弱又无能,可我不想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0时0分0秒,我决定离开家。
妮蒂娅·斯托克,我第一次认真地承认了这个异世界的名字,我要对得起这个名字在玛利亚心中的地位,从小到大都是别人为我负责为我善后,身体长大了,心却仍是那个将这一切当做理所当然,这样的自我应该舍弃了,不仅是为了玛利亚,更是为了我自己。
拍了拍脸颊,悄悄推开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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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离开了。”
艾达机械而规整的清亮声音在昏暗的客厅响起。
“咔沙咔沙”
斯托克咀嚼着马卡龙,眼睛望向窗外。
矮小而丰满的体型——毫无疑问那是妮蒂娅,她已离开了斯托克宅邸,慌慌张张地走到了大路上。
“啊—”
她突然发出了短促而尖锐的叫声,如同年幼的哺乳动物似的摔倒在地,但很快又捂着膝盖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继续跑着。
狼狈不堪,她此行凶多吉少,斯托克的心中这么想着。
“这样的人,您觉得可以成为合适的人选吗?”
“我别无选择。”
“您上一次的人选铸成了至今仍无法挽回的错。”
“……”斯托克的喉结上下蠕动了下,吞下了口中的食物“妮蒂娅值得信任。”
“这是您的主观推断吗?”
“这是事实。”
“我不明白。”
“那个人的心思太多,城府又深,我从未觉得自己可以控制得了她,可当年的我还太年轻,急于求成会让人忽略部分理性。”
斯托克望着妮蒂娅的身影渐渐远去,转过身坐到了沙发上。
“而妮蒂娅不同,她年幼、单纯而且天真以至愚钝的程度,稍一动作我就能知晓她的心思,还未成形的泥胎只要循着心意**,便能形成自己期待的形状。”
“但是她……”
“我知道。”
斯托克抬起了手,示意不必再说。
“她的身份是个不安定的要素,但也是绝伦的优势,在她的身边连我都无法预测世界线的动向,对那个人当然也是如此,我已经对这个毫无意外的人世厌倦了,没想到妮蒂娅还会带给我这样的惊喜。”
他来回倒腾着纸盒,将里面马卡龙散落的糖霜聚到一个角落。
“我开始对这个世界稍稍感兴趣了。”
“这可以理解为,您喜爱着妮蒂娅吗?”
“喜爱,还不到喜欢,却到了爱的程度。”
“我无法理解。”
“没关系,即使是我——知晓世间的一切知识,也不代表能够理解一切的知识。”
斯托克扬起脖子,把甜点的残渣一口吞下。
“有些事就是这样,无法理解,只要接受就好了。”
他如是说到。
“这并非什么智慧,只不过是无可奈何的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