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觉在粘稠而漆黑的某种胶体中缓缓上浮。
如焦油中的气泡,浮力、阻力与张力间达成了微妙的平衡,而这平衡却正渐渐被彼此间的掠夺消减着。
意识苏醒,继而陷入了恐慌,五感尚未被唤醒,仿佛睁开眼,却正发现自己沉在了深水之下,断绝了与物质世界的一切联系,胸腔迫切地起伏,每一个细胞都渐渐枯竭,渴求着——
“哈呃——”
猛地睁开双眼,拼命吸了一大口气。
眼睛睁开了,因长期的昏迷而失焦,但并没被耀目的光刺伤。
渐渐地能看见什么了,首先瞧见的是地上映着的暗淡红光。
我意识到,此刻已是日暮时分。
抬起头来——
这是间长方的屋,屋子中除了两把椅子外空无一物,只有一侧开着窗户,坠落大地的夕阳占据了窗外整片的视线,长期昏迷而导致的视野模糊令我觉得它仿佛近在咫尺,并无热度,可那血色的魄力却始终烘烤着我的侧颊,不得不稍微侧过头颅望向前方。
我坐在一侧的椅子。
另一侧的椅子上坐着的是伊芙,她交叠起双腿,身子靠着椅背,双手温婉地重合,置于膝上。
她望着我,并不说话。
我发觉了哪里不对。
视觉已经完全恢复,但哪里正缺失着。
手、脚、躯干完全失去了力量,动弹不得,神经传递来的并非受到外界压力的反馈,而是接连不断的麻木。
扭了扭身子,这是我能做得到的最大限度活动。
“……”
张了张口,舌头根部也传来了同样的麻木感,但还算能克服的程度。
“是筒箭毒碱的毒。”
伊芙开口了。
虽只是短短的一句,但从那神态与语调中,我大概知道这并非是我所认识的她。
应该是“赝品”,或者——我也不知道哪边才是真货,总之,她并非我所交往的那个伊芙,而是我与她第一次见面时、她意图伤害自己时出现的那个人。
“原本是新大陆的土著民用于捕猎的药物,只要在箭头稍稍涂抹一点就能使猎物毙命的烈毒,十六世纪被开拓领土的殖民者所发现,继而被当做药物用于医疗,本质上则是从防己科植物提取的毒素。”
她不缓不急地说着。
“主要的用途则是肌肉松弛剂。”
侧面窗子透过来的红光落在她的侧颊,将五官的轮廓明晰地勾勒出,明与暗分开两侧,仿佛也将她分为了两份。
说到这儿,我大概也清楚自己正面临着怎样的困境了。
“通过调节用量,可以使人在数秒内失去意识,或是保持头脑清醒的同时四肢却动弹不得。”
她平静地说着,我猜不透她将我绑架至此的目的。
利益冲突、新仇旧恨?
我和她完全没有发生“绑架”这种行为的必要,既然这个看起来和伊芙一模一样的人已经做出了这种事,那么是否卡洛琳对我的警告也——
不敢想象,如果她说的是事实,那我面对的是怎样的一个人?
暂且先别往深处想,有更重要的事我要知道。
“赫蒂在哪里?”
绑架的实施者是赫蒂,我不知她是受了迷惑还是诱骗,不然为什么会做伤害我的事。
“就在你的面前。”
“伊芙”如是说。
“那是什么意思?”
“我既是赫蒂,也是伊芙,但现在的这个姿态,我的真名为——”
与我认识的伊芙同样的嗓音,但更添了一份冷血的无机质感。
“伊芙·彼得洛维奇·巴普洛夫”
她站起身来,我看到了之前受她身体所挡着的、身后的事物。
暗红的血从她所坐的椅子下缓缓流淌而出,渐渐流经她那小巧的皮鞋底,血的源头是一滩看不清原型的有机体。
粘稠、腥臭的组织,似乎是某种生物的一部分。
突然开始心慌,脑中回荡起卡洛琳曾经说过的话。
她向前走了两步,在地上留下了小小的、猩红的鞋印。
“妮蒂娅姐姐,对你啊,我们可不得不小心呢。”
她用着伊芙对我的称呼,但话语中并无往日的温存。
“克拉尼先生本来有无数悄无声息地将你抹消的办法,但他实在是太蠢了,竟然因自大而断送了性命。”
她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显然,我上当了。
但我仍有许多不解之处。
“回答我的问题,赫蒂在哪里?”
“哎呀哎呀,还是不懂吗~”
伊芙优雅地再次向前一步,她与我之间只剩三米。
对陌生人而言是恰当的距离,但对施暴者与被害者间却离的太近,所以我开始紧张,呼吸的节奏被打乱。
“要看看我真正的样子吗,妮蒂娅姐姐?”
她这样说到。
那又是什么意思。
她阖上了双眼,银白的纤长的睫毛微微翕动,解开了两侧绑着的头发——那自然卷曲成螺旋状的马尾,发丝随即自然地垂落在胸口与背后。
头顶原本绑发的位置似乎有什么在动。
啪地翘起,是一对耳朵,犬耳,耳中的绒毛与发丝自然地连在一起。
她睁开了双眼,腰后伸出的卷曲尾巴亦左右甩了两下,似乎是无法忍受长久拘束的僵硬,想要伸个懒腰似的。
我大概被吓住了,这非现实的一幕令我目瞪口呆。
“因为——妮蒂娅姐姐在我见过的人中,也算是非常温柔的,所以,就特许你得到一些不会对其他人言明的情报吧。”
她款款走来,坐在了我一侧的腿上,扭过腰搂住我的脖颈。
因为无法反抗,能做到的只有死死盯着她是否会做些什么出格的举动,同时为自己的性命担忧着。
尚不清楚她做出这种行为的目的,老实说,我对她究竟是谁这件事都仍是一头雾水。
“不要皱着眉嘛,妮蒂娅姐姐。”
她的下颌贴在我的锁骨处,在耳边轻声细语。
“我会让你明白的。”
自脖颈一侧传来剧烈的刺痛。
无法低下头确认发生了什么,但我也能猜个七八分。
她咬着我的肩膀,似乎正吸吮我的血液。
“我会吞下你的血,在这同时,也把我的记忆分享给你吧。”
她咬破了自己的手腕,将血滴进我的口中。
伊芙扬起头,嘴角溢出一缕血丝,尖锐的犬齿染着赤红。
我惊恐地望着她狂气的双眸。
“因为妮蒂娅姐姐是特别的,是真正发自内心对我好的人,所以就给你这项特权。”
伊芙小小的舌尖舔舐着嘴角的鲜血,显现着与外貌不相符的魅惑。
“但改变不了你必须去死的事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