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说什么叫做尴尬,现在自己所承受的尴尬气氛要比前半生所遭遇的总和更加沉重。
何况要面临的不仅是尴尬,还有尚未化解的恐惧,妮蒂娅向我解释了之前我所不知道的一切,主要是与伊芙有关的。
因此我现在对她有了些基本的了解,不过只限于他人口中文字的描述,由我亲身体验所明确的没有半点,正因此我仍不能彻底对她放下戒心。
伊芙对我而言仍是不能完全定性的危险人物,要说之前我讨厌她是因为那家伙与妮蒂娅的关系比我更好,现在则是出于性命之忧的敬而远之。
那一晚留在我脑海的影像至今仍挥之不去,我没办法与她正常的相处,至少暂时是这样。
但明知如此妮蒂娅却还是把我和她单独留在了一个房间,正如我所说,这就是自己眼下难堪不已的缘由。
据说同行的男性二人突发了重感冒,玛利亚和她去照顾他们,因此我和伊芙不得不共处一室,她对我并不喜欢她这一点似乎没什么自觉,只是若无其事地坐在床上发呆,而我则躲在角落的椅子上神经一刻也不得放松。
胳膊交叠起搭在面前的桌上,其上玻璃瓶中是快要枯萎的三色堇,那大概是店员在温室培养用于装点客房的花。
落地的大石英钟内,摆锤晃悠着发出咔哒咔哒的噪响,屋外寒鸦的鸣声透过玻璃传进来时成了闷声闷气的号叫,我盯着伊芙的一举一动,脑内的弦快要绷断。
为什么要把我留下来,妮蒂娅说要我与她好好相处,可和这样的怪物有可能相处得来吗。
“卡洛琳。”
说话了!
心跳频率即刻开始飙升,她想做什么,当前的我正如被投入师笼的饵食,面对无情残忍的伊芙完全没有半点胜算,要不是知道自己又多少斤两简直就想立刻从窗户里跳下去。
“你是叫‘卡洛琳’吧,大姐姐。”
对方在叫我“大姐姐”。
这是在故意套近乎,还是说某种我听不明白的暗讽。
“唔…嗯。”
犹豫片刻要不要搭话,最终出于不能示弱的心理还是给了答复。
“你似乎非常怕我,我有做过什么伤害大姐姐的事吗?”
她扭过了头望着我,那对耳朵稍微竖了起来,身后的尾巴蜷曲着耸起。
对了。
被这么一问我才有所醒悟。
对方似乎…并没做过什么直接伤害我的事。
若是说有关妮蒂娅,那只是我单方面的在生闷气,自己所目睹的场景也并非对方故意要给我看,说到底伊芙从来也没有主动对我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
那我这忐忑不安的源头又是哪里,是因为自己看到的事实太过骇人听闻而无法不介怀吗,要是那样妮蒂娅已经向我解释过了自己会看到那一幕的缘由,伊芙也并非杀了某个人,她的行为统统只是在“伤害自己”罢了。
因此,想清楚后我稍微摇了摇头。
“不…没有。”
“那为什么大姐姐要疏远我,是因为我很恶心吗。”
要说伊芙给人的第一印象无论如何也谈不到恶心,生着犬耳与尾巴的可爱少女,放到谁的面前都是疼爱还来不及。
“也不是因为这个。”
“既然如此,就只是因为大姐姐在害羞吧。”
“我认为这个一点更是绝无可能。”
我会害羞吗,卡洛琳会害羞吗,虽然蛮横无理的不良少女是装出来的,但面具戴的久了也就逐渐成为了人格的一部分,即使内心会害羞,但“表征的卡洛琳”绝不会有任何羞赧的表现。
“那么就弄不清楚了,但总而言之,大姐姐并不讨厌我,是吗。”
伊芙瞪大了天真的眼睛,水润的嘴唇微微呶起,尾巴轻轻摇了起来。
她之前大概没有这么讨人喜欢吧。
我不禁怀疑自己此刻的感触是否是错觉,自己竟然开始觉得伊芙的的确确有着无法令人不动容的超绝魅力,莫非是因为那两处非人的特征,犬类特有的“与人亲密”和“任何感情都会直白地表现在尾巴上”这两个之前自己无缘一见点成为了加分项,让伊芙在可爱一途无人能敌。
要是这样自己岂不是更没了胜算。
没法做出否定的回答,感觉要是说出之前在心里酝酿已久的“别得意了,我岂止是讨厌,简直是痛恨”这种话,心里会像针扎一样刺痛,被谁知道了也会说我不解风情,是个不可理喻的无情女人。
“……嗯。”
终究选择了对她妥协,轻轻应声,然后点了点头。
这样做不知道是否能简单的对自己说一句没问题,以我对自身的了解,卡洛琳应该是个容易记仇的孩子,但如今只是因为她的几句话就要把之前积累的不佳印象完全抛到脑后,这给我敲响了警钟。
比起伊芙凶残的手段,这份无人能挡的魅力更加致命,哪怕是之前还惴惴不安的自己仔细瞧上几眼那柔顺的耳朵也忍不住生出想要狠狠摸上几把的冲动。
“既然如此,我和大姐姐就算是朋友了吧?”
——
只有这个,我不能答应,否则自己的坚持和尊严要置于何处。
“……。”
默默点了点头。
答应了。
似乎自己毫不犹豫就答应了,这怎么可能。
“那么作为挚友,我想问大姐姐一个简单的问题。”
“是什么呢?”
我已经收不住自己现在脸上那真正可以称之为“恶心”的微笑。
“我的过去——大姐姐知道多少?”
真实的目的在这里。
或许正是因为她对我没有丝毫的印象,所以才能毫不顾忌的套近乎,确认关系后抛出了始终想问但迫于气氛问不出的话。
妮蒂娅说她被割除了凶残一面,因此也失去了相关的记忆,如今的伊芙只不过是温驯的普通女孩而已,但就我昨晚所见的一切,她与“温驯”两个字毫不相干。
比起割除,我更相信是隐藏,她或许没意识到将曾属于自己的那部分丢在了何处,但我认为那只是戴着眼镜在找眼镜。
可我不适合作为这件事的讲述者。
“我对你的曾经所知甚少……”
视线稍稍飘向了一侧,自己实际也是有不少内容可讲的。
“之后去问妮蒂娅吧,她现在很忙,但之后一定会和你好好解释。”
也没有隐藏的必要吧,我这样想到。
说到妮蒂娅,她不是只说去看看斯托克先生的病情吗,为什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