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院中并非如我所想的拥挤不堪,既然是问世不到一年的新鲜玩意,且不难想象保存影像的技术能带给从未见过的人多么巨大的震撼,那么自然该是极受欢迎的潮流品,但正如我所见,这儿虽座无虚席,但仍不到人满为患的程度。
只是搭设在露天环境下的马戏团帐篷,里面放置了白色的巨大幕布以及阶梯状的座椅罢了,总的来说环境还过得去,但也绝谈不上整洁宜人。
仔细想想也并无差错,电影刚刚出世,那么与之相随的电影院文化……即情侣之间结伴来观赏的习俗自然是没有的,因此座位中的大多是为了满足猎奇心理而购票的男性,且大多上了些年纪,衣着光鲜,仅从所戴的帽子及皮鞋的品质看或多或少都有些财产,是能出大价钱消遣的阶级,几乎见不到普通的工薪阶层。
我想起了伊恩所说的话。
他动用了“内部渠道”才弄到的两张电影票,那么一张票的价值几何呢。
有点想知道,但又觉得被说出来的话会弄糟还算不错的心情。
他正坐在我的旁边,一般而言观影即是放松和享受,完全忘记眼下的烦恼而将思维套进导演所构架的世界中,在短短的两个小时内从严格的现实逃脱。
但伊恩的神态丝毫不像来放松的,皱着眉头正襟危坐,像哪里来的专家要鉴赏宝贝。
“要上映的是什么?”
我稍微推了推眼镜,侧过头问到。
“弗兰肯斯坦。”
嚯、竟然是恐怖片。
说你不太懂还真是错怪了,带从未体验观看“能动的影像”是何种感受的女孩来看恐怖片,莫非是准备在对方吓到无法动弹的时候再出手相救或英雄般地说出“不必害怕,有我在这儿”之类的煽情话,继而将其搂入怀中,由此来拔高印象不成。
“由七十年间畅销世界的科幻小说改编而成,妮蒂娅有看过原著吗?”
稍微点了点头。
这种时候可不能说“自己早就经过了无数B级片的洗礼,如今一般的低成本恐怖片完全无法对我造成伤害”这种不合时宜的话,同样的错误我不会犯第二次。
“那你应该知道尸体拼接成的怪物是如何复活的。”
“借由避雷针引来的电流,作者大概认为电流与生命有着某种关联。”
视线由膝盖移向工作人员正忙活着的台前,他们在测试幕布的质量,小声商量着什么,在这个距离听不到言语,只能看到嘴唇在一张一合,仿佛演起了默剧。
“那么,妮蒂娅知道这样的想法源自何处吗。”
我不作声,摇了摇头,作为曾经的现代人我自然知道电与生命活动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可《科学怪人》出版时的1818年那样的观点只被认为是猜想而从未证实。
现在正是等待放映的无聊时间,要是伊恩想鬼扯些什么那我就听一听,能度过这段无聊的时间最好。
何况他从未说过任何毫无价值的话。
“路易吉·迦伐尼先生,活在上个世纪的人,他最为人所知的实验即是以人工电流刺激青蛙的大腿,从而观察肌腱的抽搐,这项实验在如今的教育中也被纳入了课本。”
“等一下,电流作为工业能源使用不是只有最近几年吗。”
“生成电的机器早已有之,能大功率供千家万户使用的才是最近的事。”
伊恩稍稍侧过头看着我。
“因此他认为在动物体内,尤其是肌肉和神经中存在着某种电流,即使在它们死后以外部的电流刺激也可以使其重新活动,这带给他以启发,若是能使用更大的电流更强的电压刺激,是否有可能使已死去的人重新焕发‘活力’呢。”
“简而言之就是复活吧。”
我满不在乎地捋起发丝,在食指间绕着圈圈。
“不可能呢。”
“没错,即使在今日死人复活仍是不可能的,但这并不阻碍人们去追求,毕竟‘能活得更久’是人这个物种自尚未开化至工业时代以来恒古不变的诉求。”
伊恩说到。
“可他壮志未酬便积劳成疾,因此他的侄子乔凡尼·阿尔蒂尼继承了他的志愿,继续从事着相关研究,说到这儿重头戏就来了。”
他竖起一根手指。
“百年之前对待死刑的囚犯毫无人理可言,因此购买死刑犯人的尸体以供解剖和研究之用并未被勒令禁止,甚至还由此诞生了偷盗尸体卖给医生牟利的职业,而稍懂些生理知识的人都能靠公开解剖的展览与授课赚得盆满钵满。”
“还真是黑暗的时代。”
仔细想了想若生活在那样的年代该作何感受,死后也要担忧自己能否保全尸身。
“妮蒂娅要是这么想就错了,那么做虽于情不通,可现代医学正是由这肮脏的勾当起步,百余年的解剖和研究才使得我们对人的身体如何运作有了基础的认识。”
“当然阿尔蒂尼也不例外,他同样经常以死刑犯的尸体进行试验,而实验的重点则是‘电流’,他和他的叔叔一样,认为‘电’是人类的生命之本,只要以适当的电流进行刺激,使死人短暂地‘复活’也成为了可能。”
“那是怎么回事?”
伊恩明明也同意了我的说法,彻底停止的呼吸与心跳是无法复苏的,那是时代继续向前发展两百年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这就不得不说他最爱的公开实验。”
伊恩轻轻舒了口气,将身体靠在椅背上。
“1802年,阿尔蒂尼先生对一名犯人被砍下的头颅进行了电击,所见者成百上千,皆目睹了惊悚的一幕,他将两条电线**耳朵里,继而按下开关,难以置信的场景就出现了,那颗头颅的面部肌肉开始无规则地强烈收缩,由此形成了各种奇怪扭曲的表情,据他本人所说,那正如‘狰狞的鬼脸’,短短数秒的时间所带来的震撼恐怕当日的观众终生也无法忘怀了。”
那大概是可能的。
正因为自己受过现代科学而的教育因此才相信着他的话,要是自己是生活在十九世纪的普通女孩大概只会以为他在胡诌。
因此听他的话时自己不自觉地微微点着头。
“但在我看来,比起科学的求证,他更像是商人,他将这惊悚的实验当做了盈利的手段,在全国巡回演出,因此也被人戏称尸体的马戏团长,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确将这项事实普及给了大众——电流可以刺激肌肉,从而使人短暂的‘复活’。”
“1803年,他进行了另一场更为轰动的实验,将数根金属棒**已被绞死的犯人体内通电,此次效果最为惊人,刚刚死去的犯人竟突然睁开了一只眼睛,甚至抬起了胳膊和小腿,全身的肌肉都如活物一般在皮肤之下耸动着,而他此类的表演轰动世界之时,弗兰肯斯坦的创造者雪莱小姐年仅五岁而已,她被阿尔蒂尼的实验深深震撼,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
“这正是她后来写出《科学怪人》的灵感所在,也是弗兰肯斯坦要靠‘电击’才能复活的缘由。”
绕了一圈,他终于将自己的目的解释完毕。
虽然我对奇闻轶事并不感兴趣,但不得不说这段离奇、夸张却又真实的历史的确十足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兴趣甚至超过了即将上映的影片,听着伊恩所讲的话,不知不觉间身后的放映机竟已经开始发出“咔、咔”声以及胶带转动时摩擦的噪响了。
电影要开始了吗。
我扭过头,将注意力从伊恩的故事中转移出来,仔细盯起了眼前的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