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寂寞啊,妮蒂娅。”
我听闻爱迪生小姐如是说到。
“除了你就几乎见不到别人了,那不是刻意的夸大,也不是虚指的‘几乎’,我所说的是确确实实的事实,是现在也在发生的状况。”
她凝视着我的眼睛。
“我很寂寞啊。”
二人沉默不语。
即使我本人在她的面前,我这样平庸的、但也鲜活的人在她面前,爱迪生小姐依旧重复着这样的话语,我知道那不是谎言。
或许是那样吧。
天才都是寂寞的,正如每个寂寞的天才一样,并非我这般的凡人所能排解的、厚重而苦闷的寂寞,与寂寞为伴,忍耐着、并学着习惯它,若不能习惯便成了负担,会扼住喉咙直至窒息的负担。
“能推荐可以饲养的宠物吗?”
她稍微侧着脑袋向我提问。
与之前的态度转折太大,我眨了两次眼,睫毛与睫毛触碰,又分开,重复的两次。
天才的消遣与常人也没什么不同吗。
这一刹那——
不,准确的说,应该是在她说出这话的上一个瞬间,我想起了不久前才发生的事。
十二月三十日,在与伊恩同去旅馆之前,在与爱迪生相见之前发生的事。
“不必用跑的嘛,斯托克小姐。”
我气喘吁吁地立在足有二十层高的机关学园最顶层中央,这儿是此间唯一标着门牌的房间。
正如对方所说,自己显然是用跑着来的,不需要多敏锐的观察力就能立即察觉的事实,额头泌出汗水,胸膛剧烈起伏,弓着腰,右手扶着门框,眼镜因从领口冒出的热汽而结了一层水雾。
尽管他那么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听闻那如雷贯耳的大名,又得知对方要见自己一面,无论如何都怠慢不得,跑都会担心是否去的太慢而让对方多等一秒。
毕竟站在我面前的可是那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尼古拉·特斯拉,时代的开拓者之一,且与将利益置于一切之上、从而缔造了自己商业帝国爱迪生卿不同,他所有的专利均无条件向世人开放,因此所有人都能免费受益于他的才华与智慧,在任何媒体与个人、即便是最挑剔苛刻的批评家眼中亦能获得极高口碑的硕学家。
因此我认为自己拼命地跑过去见他一面并不过分,虽然在这之前就已经有过一面之缘,但那次太过短暂也太过仓促,我还没完全接受自己的身份与这个世界的常态时他就出现了,以至于自己对这样的大人物来到身前也没什么实感,我的想法不过是“啊,原来如此,这就是那位不得了的硕学吗”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并未表现出应有的惊讶于尊敬,直至分别也未曾好好说上一句话。
但如今不同,我已习惯了这里的生活,知道了面对怎样的事物应有怎样的态度,因此我才终于醒悟。
自己应当惊讶,应当兴奋,因为那是值得这么做的人与事。
虽仍是模棱两可就是了。
“何必慌张呢,伊恩的堂妹,上次相见时还能应对自如,几日不见就语无伦次了。”
特斯拉温柔地笑着,眼角些许的皱纹变得略微加深,眼角与嘴角分别下垂与上扬出恰如其分的角度,无可挑剔的表情与姿态,只要看见就能消除压力的、上了年纪的男性特有的温柔。
“呃…没有…不是的。”
正如他所说,我开始“语无伦次”了。
“请坐吧,斯托克小姐。”
对方侧手引向了他对面的座椅,二人间隔着桌子,且我的背后是门与空白一片的墙,而他的身旁与背后是他属于自己的东西。
挂画、绿植、摆件、钢笔、成沓的厚重资料、艰深晦涩的书与诗集,全部都是属于他的,是属于尼古拉·特斯拉的个人物品,这些带有强烈个人标签的物品将这间房屋装点起来,甚至包括了我身后那几乎空无一物的墙。
之所以声明为“标签”,正是因为标签带有个人色彩与属性,当着些东西出现在这个房间时即说明了一件事——或者说会令来者认为它们说明了一件事,这儿是特斯拉先生的领地,这儿是他的所在之处。
而我作为并不熟悉他,对方也并不熟悉我的一个人,并不会被自己认定为属于这个环境的一部分,因此我感到了强烈的不安,尤其是在身份差距如此巨大的情况下,倒不如说,这极端不平等不均衡的状态也许是为了被邀来谈话的坏孩子所准备的。
因此我心中不免生出了一股担忧,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束手束脚地坐在了特斯拉先生的对面,紧紧并起双腿,没敢直视对方,小腹有些沉重,要说我现在最想做的是什么,那么答案毫无疑问就是冲进厕所。
我从兴奋转至忐忑只用了不到五秒的时间,特斯拉先生是否刻意为之我不知道,毕竟对方尚且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或许这一切只是我自我恐吓的被害妄想。
“出了很多汗啊,斯托克小姐,要喝水吗,抱歉,我这里只有水而已。”
我摇了摇垂着的头,一如既往,不知如何自处时将视线集中到眼前唯一能看见的东西。
也就是胸部上。
“请…请问,您将我叫来是为了什么呢?”
虽然难以开口,但想快点结束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将事情解决,而且不问清对方的目的也没办法确认他的态度,自己接下来也不知该怎样应对对方。
“没什么,只是想问问老友托付我照顾的孩子最近生活如何,在学校内有没有什么难处罢了。”
只是这样吗?
嗯?
只是这样的话,有必要这么郑重其事地谈话吗。
不是。
不、不对。
从一开始就没什么“郑重其事”,只是我自己把它想象的太沉重了。
哈啊,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吗。
仔细想想,果然如此。
这不就没什么可担心了吗,根本就没什么好怕的嘛。
是我杞人忧天了,对方一如既往且表里如一地是个温柔和善的人,即使是天之骄子亦是平凡之人。
“没什么,我过的很好,也没什么难过的事。”
我的语气放轻松,缩紧的肩膀也软下了。
“那样最好,顺便一问,我送给斯托克小姐的鸽子现今过的如何?”
“哎,同样全部活的很好,而且添了新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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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样,在与那一日对应的同一时间,在爱迪生向自己提问之时,我突然想起了这样的事。
特斯拉先生正如我所说,是天之骄子,亦是平凡之人。
而爱迪生小姐自称凡人,却处处与常人不同。